5、[戚顾]伤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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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总要死。
“轰隆！轰隆！”巨大的水花炸开，细小的水雾悠悠然飘沉。浪头狂怒着卷向褐色的岩石。哗一下碎成万点晶莹。褐石上一抹青色显眼至极，迎着海风飘飘扬扬。
顾惜朝端坐在岩石之上，溅起的水花零星落在衣袖，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海风凌厉的吹，直把他的卷发一起吹在脑后肆意的飞舞。强烈的风中难以睁眼，他眯着眼睛一下一下地抚摸放在腿上的剑。
逆水寒
你本可以走的，为什么要留下？是了，你是大侠，怎么可能弃之不理，当然会回去。
你为什么要折回？不听我的去找援军？是了，那个该死的昏君怕得罪金人，撤了兵。你很难过吧。
戚少商……
他忽然站起来，抓起身旁的酒坛，倾酒入海。刹时，腥咸的海风中飘起了若有若无的酒香——北方烈酒的味道。
炮打灯
本来寻了这酒是想若是他来了，就再和他一起喝上一夜。扣在坛边的手顿了顿，顾惜朝白玉般的面上泛起一丝红晕，却在下一刻紧锁双眉。
“大当家，你不愧是连云寨的大当家。是个英雄。”
猎猎风中，耳边都只剩风刮过的声音，声音好像要被吞没了。嗡嗡的在胸中闷响。
“其实我一直很向往你，你身上有太多我希翼的东西。”
清亮的酒液拧成细细的一股，不断融入翻腾的海水。顾惜朝直起身，看着脚下退下去又涌上来的潮水。
“所以……有的时候看着你真不顺眼”他笑了笑，轻柔得像刚开的栀子花“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不，也有难过煎熬无奈的时候。”他仰起头，慢慢合上眼“但是我觉得痛快……”
戚少商，这一生，你可后悔
“天上地下，果然也就你这么一个人了。”他平举酒坛向着大海，衣袍纷飞“我敬你！知音！”
仰头，透亮的酒液隔空倒进喉咙里，火烧火燎。
剑出鞘，神兵雪光若龙吟，惊涛拍岸千堆雪，壮士身死魂长留。
顾惜朝舞剑，舞的是戚少商的剑，戚少商的剑法。他的剑法他看的次数不多，但是怎能忘？
顾惜朝舞剑，耳边呼啸着阴沉的海风，脑中却是旗亭那一夜他自己的琴声。
顾惜朝舞剑，身边是怪石林立浪花滔天，心中却似回到破败酒家白纱飘零。
白色的浪花，深褐的巨石，青色的人影，雪白的剑光。
大开大合的剑法
顾惜朝只觉得天地间万物只唯这片海，这石滩，这个人。
“噌——”剑锋轻吟，顾惜朝收剑回鞘。逆水寒剑身上古朴的花纹一点点消失在眼前。抬起手，手指从剑柄抚到剑尾。顾惜朝臂上发力，逆水寒打着旋落到海里。竟连一丝声响也无。
是你的，还是还你好了，给我做什么呢？又没有了千里追杀。
天，依旧白茫茫。也不知道究竟是要下雨还是别的，低矮层云下压，天空似乎也没那么高了。
前方的视线依旧没有阻碍，无边无际，什么都没有，空得厉害。
逆水寒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顾惜朝忽然恐慌起来。
戚少商死了？
是死了，太原城破，他身先士卒。
那为什么那个士兵还能送他的剑来，亲兵不是该跟在他身边么？
难道戚少商就不会下命令？戚少商就是自己死了，也希望身边的人能多活一些。
我不相信，那场追杀他都活了下来，凭什么会死在我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别傻了，你要去祭堂开棺看看么？
他的嘴唇发白，双手抖动不已，他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脚。
戚少商，戚少商，为什么你死了我会觉得那么空。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叫：失去了！失去了！找也找不回了！如今你身边的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牵挂！
他控制不住的大叫起来
“戚少商！你死了就死了，做什么还要把这破剑给我！难不成要我天天对着悼念你么！”
喊完了，胸中郁郁之气却没除，反而向着眼睛鼻子蔓延开来，酸得要命。
他咬着牙忍着，时不时喘上两口大气。忽然灵光一现跑下巨石，边跑边脱去青衫黄裳。
逆水寒，逆水寒的剑柄是中空的！
眼看到了岸边，来不及除去鞋袜，顾惜朝跃入海中。巨石底部延伸入海水不会水太深，只求海水没有卷走逆水寒。
顾惜朝一直不信天，可是看见卡在石缝中的逆水寒他第一次觉得老天爷或许是存在的。
戚少商一定留了什么给他，顾惜朝狼狈的爬上岸，看着安静躺在手上的逆水寒边咳边笑。
总算是有了失而复得的东西。他想了想，摇摇头。不对，戚少商是第一个失而复得的，真正失而复得的。
他记得很清楚，追杀之后的相见，戚少商惊讶惊怒的复杂神情。那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是他一直不能确定。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朦胧的月夜下顾惜朝竟然又和戚少商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谈天说地，说理想说苦闷说未能珍惜的红颜。
恨与爱，究竟什么更强烈些，什么更持久些？
戚少商觉得这个难题和他的关系不大，或许他恨过顾惜朝，但更多的还是怨。刀子和用刀杀人的人，更该恨的是后者，只不过顾惜朝这把刀太锋利，伤他的方式太特别，而且手段太狠。
去往太原城的路上他在费神理清顾惜朝和他的关系。
仇人不是仇人，朋友不是朋友，还有一个……戚少商心虚。
临行的那晚顾惜朝喝了很多，炮打灯滋味依旧，可是他们都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人了。当年谈论的红颜，一个已化为黄土，另一个嫁做他人妇。在顾惜朝临海的小屋里，他们开开心心的喝酒，骂朝廷乌烟瘴气，品评前人成就。再像说旁人事一样没心没肺的回忆当年追杀的情形。
顾惜朝喝醉了以后仿佛缩了几岁，颇有些孩子气。当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嘴角边柔柔带笑的时候，戚少商知道自己的眼神一定变了。
要不然顾惜朝重新抬起眼看他的时候不会是被什么摄住的神情。忍不住凑了过去，缓缓的，顾惜朝要是躲的话很容易。可是他没有。
那个时候酒一定侵蚀了大脑，不光他的，还有顾惜朝的。因为他居然在笑，像孩子得了糖果一般满足的微笑。会快乐的叫出声，会皱着眉头喊痛，会抓着他的背不让他走。
那天他没办法思考，酒只是半醉，不是理由。
第二天顾惜朝什么也没说，平常得就好像昨天晚上不过是一夜春梦，又或是两个寂寞的人互相慰藉而已。
戚少商几乎是逃离顾惜朝的小屋。
后来金军几次围困太原城，总能看见一只鹰飞进飞出——顾惜朝的鹰。
接鹰放鹰成了戚少商最大的乐趣，顾惜朝漂亮的小楷体总是密密麻麻写了一个又一个计策。
若是怎样该怎样……若是怎样该怎样……
戚少商详尽的回复用了哪些计策，城中情况如何，金军动向如何，若是还有空隙他就再添上天寒注意衣物之类的话。
最后一次金兵围剿太原他本不在城里，五百轻骑的营帐就在他身后，没占多少地盘。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坚忍不拔，戚少商知道那是信念的作用。
小亲兵还太小，戚少商慎重的交代他带信给铁手，再掏出一封信交代若有万一交给顾惜朝。想了一想，忽然转身回帐，过了一会拿着逆水寒递给了小亲兵。
小亲兵疑惑的望着他，戚少商赫然的挠挠头。
多大的阵仗都见过了，这回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呯！”顾惜朝一把推开门，衣衫顺意的扔在床上。他风风火火的在屋里到处乱翻，终于寻着了把铁锤。
“哐！”剑柄脱离，露出里面卷起的牛皮纸，幸好剑柄与剑身之间咬合得很紧，水并没有沁湿里面的纸。顾惜朝压住一个角，手指慢慢的抚开了卷曲的信。戚少商字看了好几个月，洒脱的，大气的墨迹，从没今天这样心惊肉跳。
惜朝
容我这样唤上你一回，勿怪。
太原城又被金兵围了，我要回去帮他们，我知道打退金兵几乎不可能，我只是想多救些人出来，带给他们一点希望。此举甚是凶险，然，我意已决。将士们均书家信给亲友，我想到的是你。
惜朝，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本来不想写这封信，但又怕万一。那样我会后悔，其实我更希望当面和你说话。
我是不是缺了点勇气，早该让你的鹰多带些信，也不至于如今提了笔却不知从何说起。
惜朝，朝廷污浊你我皆知，望你能用满身才华保一方水土，平息战乱；却不必理会这天下姓谁名谁。战火连天最苦蹄下百姓，宋人也罢金人也罢，不过求足食衣暖而已。然，践踏他人之躯，强夺他人之物，怎可忍！
惜朝，你曾妄图千里枯骨换一身荣华，得的不过是行单影孤而已。看他人因己而快活美满，看因己之功得万家笑语岂不快哉？
回想此生，哭过笑过，拼搏过，跌倒过，振作过，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竟然很是精彩。更甚者，得世间难得之知音。虽然有遗憾也不枉我行世一遭。
你不要再住在海边小屋里了，对你的身体不好。我已托铁手帮忙另寻他地。你会去吧？我在太原城里结交了一位老大夫，他送了我家传的外伤方子，一并附在逆水寒中。你且试试。
戚少商
顾惜朝慢慢平缓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平静。戚少商又在说要他换地方，可是每天听海涛呼啸已经成了习惯，腿伤再疼也只那点程度。还有，不是有了新方子吗？也许很有效果。
他伸手去拿方子，那封信被他衣袖扫到了地上，轻飘飘的打开藏着的小秘密。
信是写在一张对折的牛皮纸上再卷起来封进逆水寒。它飘落在地上，蚌吐珍珠似的露出折在里面的墨迹。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滴答”衣服上的水滴在了纸上，顾惜朝蹙起眉头擦了擦。“滴答”又是一滴，再擦，水珠更快速的滴落下来。这才发现是泪。
终于忍受不了，顾惜朝伏在桌上，手指死死抠着桌面。水从本已半干的衣袖慢慢润湿了牛皮纸的一角。
“戚少商！戚少商！谁要你的相思！我要这相思有何用！有什么用……”
靖康元年九月初，金军集兵攻太原城，张孝纯、副都总管王禀率军坚守，多次击退金军的进攻，因外无救兵，内无粮草被金军攻破。王禀投河而死，张孝纯被俘。太原终为金军攻破。
此后，江湖传闻南山十三岭有奇人。若拜师学艺必先拜一剑。此门下弟子行走江湖仗义侠道，隐隐已成江湖白道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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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戚顾]伤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