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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三卷(46) 阖宫各负千秋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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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难留,时易损,不知不觉间过了些日子。
待到京城风叶舞动之时,度千慎自辽城归来了。
师爷此行去了许久,如今,终于要回来了。
阿房自花草丛外站起,回过头去,眼眸晶亮,如同点燃了漫天烟火,熠熠生辉。
那双眼里的明亮,教楼嘉茗瞧见,只觉碍眼。
她凤眸低垂,无言地看着阿房惊喜的神色。
阿房满心皆是憧憬,她很想很想同师爷见见面,想知道师爷在边疆是不是饱经风霜,辛苦不已。
只是,阿房亦不会离开娘娘身边。娘娘对她有救命之恩,因为她而禁足宫院,阿房都牢牢记得。
此刻,楼嘉茗看她明亮的眸子,指尖微微掐进手心里,清冷的声音情绪莫名:
“想同他见面?”
阿房闻言回神,看向娘娘不明的神色,弱弱出声:
“娘娘……”
楼嘉茗眉目淡淡,轻声道:
“可还记得当日同你说的?”
阿房自然不会忘记,忙用力点头,满是诚恳认真,巴巴地看过来:
“记得的,娘娘,小元子永远是娘娘的人。”
“只是,娘娘……”
她眼眸含着微弱的光,可怜非常地看了楼嘉茗一眼。
楼嘉茗被那一眼看得心软非常。
纵使自己知晓她理当是想念度千慎的,但是她总是想要让她知晓,她现如今只能在自己身边。
而看她如此可怜巴巴的模样,楼嘉茗心下复又颤动。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低低道:
“只是他于你有再造之恩,所以你很思念他。”
阿房微愣,瞧着娘娘面色,见娘娘并不像在动怒的样子,小小声道:
“是……娘娘。”
楼嘉茗立时转过头来,直直盯着这一张稚嫩的面容。
良久,待压下心里的躁意,她轻声道:
“三日后便是太后寿辰,宫中必然操办。届时,度千慎或许会来。”
阿房怔愣,疑然地细声细语:
“娘娘为何知晓,师爷会来?”
楼嘉茗低下眼睫,并未回答。
她自然知晓。
因为早在方才,便悄然有书信至了乘珠宫。
她现如今被夙帝禁足此处,满满三月皆不可出去,自己宫内的侍女太监亦必须一起。只是,太后寿辰,阖宫亦需敬献孝心。
度千慎此前几番帮助,在她看来,比不得他对小元子这真心庇护来得可靠。
那日辽城而来的书信极速突然,却也助了她一臂之力。
便是令小元子同他见上一面,有又何妨,左右,他对小元子并未有其他感情。
在这深宫之内,多一个能庇护住她的,从来便是不嫌多的。
“三日后,你只管同宫内安排之人出宫为太后献礼,届时,自然能同度千慎见上一面。”
阿房闻言,乖乖地闭着唇,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仍晶亮的,好似珍贵的萤石。
……
三日飞速过去,眨眼间便是太后寿辰。
宫内沉沉气氛渐渐消散,满宫皆染热闹之气。
楼嘉茗已然备好一切,安排了几名得力的太监,前去送礼,正好带着阿房一起。
宫道之上侍女太监来来往往,太后的德彰宫不时有宫妃进去,带着种种贺礼。
阿房尚不曾见过这样人多的时候,复又有些紧张,但想到自己只用候在宫外,便心安了许多。
公公们带着礼进了德彰宫,阿房乖乖地等候在外。
不多时,便有一名面生的公公走了过来。他一眼瞧见那候在德彰宫外的小太监,见那扎眼的容貌,心中惊异,随即走过去,小声道:
“可是小元子?随我来。”
阿房愣愣听闻,见是一位不曾见过的公公,正要出声之时,那公公已然压声解释:
“是度总管让我来唤你的,随我去吧。”
阿房闻言,眼中满是可人的光亮,她点了点头,想起娘娘所言,忙跟着公公。
一时兜兜转转,面前宫道渐渐熟悉,很快便到了师爷的宫院。
曾经阿房在这里待了很久,师爷庇护她,她陪在师爷身边。师爷宫院一切如故,那株茂盛的金桂尚笔直地挺立着,叶儿微扬,随风簌簌地响。
阿房到了这里,那公公便悄然退去了。
她睁着水色潋滟的眸子,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眼睛酸涩,走进内间。
这是一次阔别许久的见面。
在这长久的分离之中,还险些有一次生离死别。
阿房走至了门口处,那柔和的光亮将她小小的身子渲染出了一片光晕,那细细的发丝透着光,显出极其动人的金色。
背着光,那张干净纯稚的面容格外莹润,仿若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带着灵气,白得动人心神。
只是此刻,那双剪水秋瞳里已然有了点点莹莹的泪光,在眶中悄悄打转。
度千慎修直挺拔的身子便立在桌旁。
此刻,听得声音,他深深凝视过来,那眼里一时盈满的沉甸甸的情绪,如烈火般滚烫,复杂,令人心神震颤。
阿房眼眶含泪,巴巴地仰头,认真地瞧着师爷的面容。
师爷什么都没有变,却又好像变了很多。
师爷仍旧刚毅,身躯如一株永不弯曲的青松,周身气质凌然。眉眼未沾丝毫倦意憔悴,仍旧沉静平稳。
可是,师爷此刻凝视过来的目光,在一瞬间,却令阿房脊背微凉,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陌生之感。
师爷从来、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目光看过她。
阿房怔愣,傻傻地睁着雨蒙蒙的泪眼,微启唇。
未几,师爷高大的身形走近了些。
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去,看着师爷无甚变化的面容,阿房恍恍惚惚地感觉,师爷仍旧是那个对她极好、一直庇护着她的人。
阿房心头一瞬间的陌生散去,终究是这些时日的思念涌了上来。那杏眸中的水雾盛放不住了,未几,忽而从下睫中滚落,如两颗圆滚滚的珍珠,惹人怜爱。
“师爷……”
阿房犹带哽咽地唤了一声,那一声阔别许久,传入度千慎耳中。
度千慎眸色异常,身子僵硬。终于,他直直拥住了眼前阔别许久的人。
力道之大,令阿房怔愣。
那泪在眼中凝住,阿房感受到师爷的怀抱很是紧迫,似乎要用全部力道将她纳入怀里。
她眨了眨泛红的泪眼,有些微赫,可是师爷紧紧拥住了她,呼吸沉沉,默然不语。
阿房亦思念师爷,尽管师爷如今行为有些奇异,可是,师爷也一定太想念她了,才会如此。
度千慎确实想念她,想念到了疯魔的地步。几乎日日夜夜皆在期盼,有朝一日归京之时,便能看到她安然无恙。
在无数个夜晚,他眼前总情不自禁地闪回那一张稚嫩天真的面容,仿若瞧见她带着孺慕的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听见她在他耳边软软唤着:
师爷。
阔别多日的重逢,不同于从前。这一次远赴辽城,他险些便会再也见不到她。
她不知她进屋那刻,他的心悸动不已,思念膨胀,为她颤栗。
那修直如竹的身形高大挺拔,拥住一个甚为娇小的身形,在这屋内,很有几分缱绻之意。
阿房并不知晓,仍当师爷亦思念于她,纵使有些错愕,亦笨拙地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师爷坚实的后背。
她小小的玉白的脸颊在他怀里,被拥得紧了,便泛着一点红,格外娇俏旖旎,好似花儿,引人采撷。
“师爷……”
阿房复又轻轻唤了一声。
良久,度千慎睁开了眼眸,散去目中深邃情愫,松开了手。
他坚毅的眉眼深深凝视着眼前人,声音低哑:
“你可想我?”
阿房抬首,面对师爷直晃晃的发问,有些不好意思,那本充盈着孺慕光芒的水眸愈发漾荡着波纹,在那一刻,令度千慎神魂颠倒。
“想,很想师爷。”
她仰面看他,轻轻地说着,声音软和如云,带着纯粹的依赖和信任。
度千慎在那眸中没有逡巡到任何想要的情愫。
他垂下首,俯视着阿房,低低问:
“在乘珠宫可过得还好?”
阿房用力点头,想起嘉妃娘娘,稚嫩的面上满是感激动容,像极了从前他帮助庇护她时,她面上的神色,如此干净,如此天真:
“师爷,嘉妃娘娘对我很好!娘娘冒着被、被陛下责怪的风险,将我从御前带回来,还被罚了三个月的禁闭。师爷……我、我不知道该……”
说着说着,那圆溜溜的杏眸里渐渐弥漫开了浓重的水雾。
当最为信任依赖之人回到身边,这些时日的忐忑害怕,难过委屈,此刻,随着那哽咽轻软的话语被慢慢释放出来。
那眸中点点涟漪漾荡,水色潋滟。
度千慎垂着眉目,凝视着她,心皆软成了一团,此刻,随着她委屈难过的话语变得更加轻柔,几乎在心上带起了一种柔软的酸涩。
他拿出巾帕,擦了擦她眼中珠泪,平素总低沉克制的声音在此刻含了深沉情愫,令人听了,心中酥麻:
“一切,我都知晓。”
“我虽远在辽城,可是心,从来便系在你的身上。你这些时日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
阿房愈发感动,只觉师爷竟一直在牵挂自己,心里动容,一时眼睛水汪汪的,带着难过感伤地巴巴地望着度千慎。
她吸吸小鼻子,带着哭腔,声音柔软又轻哑:
“师爷……你过得好吗?”
度千慎心中柔得不行,眉目轻缓,微颔首。
“师爷,那你回来了……还会走吗?”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眼泪还在涌动,似清泉干净,毫无杂质。
“不走了。”
“我会一直在宫里陪着你。”
他凌然的眉目格外温柔,目光里满是沉甸甸的感情。
阿房赶忙垂着眼角,好让眼泪不飞快滚下来。
她眼周泛红,浅止珠泪,是令他如此心动的模样。
他心悦她,自第一回未清晰见到她时便已悄悄开始。在这长久的分别中,愈发醇厚。
阿房想起什么,细声道:
“师爷……你……还在御前当差吗?”
度千慎骨节分明的手,在这一刻,不避讳地握住了她的。大抵阔别许久,总是令人之克制冰消瓦解。
“是。”
他轻点头,深深凝视着阿房的面色。
阿房闻言,面容有些出神,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度千慎看到她面上残留的惶然,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低低道:
“我知晓你的惧怕,更不该将你留至御前,留你独自承受陛下多变的思绪……现今我已归来,你不用再担心惧怕,一切,有我。”
阿房听闻,愣愣地抬起头来,看着师爷坚毅而又柔和的眉目,那泪又倏地落下来了。
“陛下……师爷,我真的不知晓,为何、为何陛下会如此待我?明明……我不曾做过错事……”
到底年岁稚嫩,心智单纯,连被区别对待,险些处死,亦要弄清楚原因。
度千慎擦着她晶莹温热的泪,眉目轻垂,面色不明:
“与你无关。”
“位极者慌惧,总至伏尸百万。陛下慌惧,则……”
他眸色深沉,思索着什么,并未再出声解释。
阿房怔愣地听闻,浓密的长睫挂着泪珠,一眨不眨,像休憩的蝴蝶。
“日后,你只管待在嘉妃身畔,她既对你好,在这宫内,便会多一个能庇护你的人。我在御前,一切妥当,你无须挂心。”
良久,他轻轻揽着阿房削瘦的肩,俯视着她,低低出声。
阿房用力点头,巴巴的泪眼看着师爷。
度千慎心神皆迷失在那清澈如许的眼眸里。
他看着她的面容,却只感受到时间流溯之快,仅仅是知晓马上便会分开,心里便只觉不舍。
可是,太后生辰,陛下亦要前往德彰宫,而他目今亦须一同前往。
眼下在此耽搁,终究会遭至陛下怀疑。
在这沉沉气氛中,阿房只觉师爷面色更加郁郁,她抿了抿唇,犹带鼻音的轻软之声响了起来:
“师爷……你有心事吗?”
度千慎抬首,面色如常:
“无事。只是太后寿辰,我须回御前去了。”
此刻,阿房听闻御前,已不再含有那样深深的惧怕了,只要师爷归来,那颗被惊碎的心便仿佛有了依靠。
她绷着稚嫩的小脸,鼻头和眼睛尚且红着,认认真真地说道:
“师爷……你要小心一点,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她想着陛下反复的情绪,和满满的威严凌厉,不由担忧,犹带着泪地看着师爷,眼里满是关切。
度千慎身形微顿,心如擂鼓,悸动非常,声音很是沙哑:
“我知晓,你不用挂心于我。若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
阿房柳眉仍未松懈,水汪汪的眼睁大了,巴巴地看过来。
已是要走之时了,度千慎心中知晓。
在那沉沉酸涩之中,他低低道:
“保重好自己。”
阿房用力点头,面上满是不舍。
度千慎用尽全部心神,拥住了阿房。
这一次,力道轻柔,宛若捧着天下最易碎的珍宝。
怔愣之时,阿房感到额上落下了一抹轻柔,好像一阵温和的风。
师爷松开了手,挺拔如松的身影渐渐远去。
阿房迷蒙地抬起头来,满是孺慕和依赖的目光仍牵挂在师爷远去的身影之上。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第三卷(46) 阖宫各负千秋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