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昼》叁疏狂

2、游戏

　　曙星见惯了血猎折磨吸血鬼。

　　就像旧世纪中虐待奴隶的贵族一样，臭名昭著的刑具一直都是历史上的常客。战斗时，刑具对准敌人；失败时，刑具对准弱者；和平时，刑具对准动物。

　　怀揣恶意付诸行动的人，是刽子手。

　　万物都可成为沾血的刑具。

　　几根银钉一同扎入了少年吸血鬼的手掌，他的指缝流出了血，眼泪和血痕在地上汇聚在一起，而后沉入泥土之中，成为了大地的养料。

　　少年苦苦的哀求声响在她们的耳内，曙星颤抖着手去摸香烟，却看到莉莉丝扬起漂亮的眼睛。

　　她用带着血的手抚了一下发丝，弯起眼睛欢快的笑了一声：“组长——森林里不可以吸烟哦。”

　　“这里不是森林，”曙星看着她，“是地狱。”

　　“姐姐，救我——或者杀了我！”

　　曙星眉眼一动，拿起了枪，对准了少年的胸膛。

　　却见莉莉丝狰狞着表情，扑过来抢走了曙星的枪，对准了她的额头：“你要背叛国王陛下吗？屠戮尽血族，还人类一片净土是协会的宗旨！你现在的行为就是在包庇血族！”

　　“人贵有良知，可我们不算是人类。”

　　“组长——你怎么会这么说？！”

　　曙星目光淡淡，即使莉莉丝冲着自己怒吼，身后多次有冒犯的举动她也没有破裂一下表情。

　　视线越过莉莉丝，她身后的少年正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

　　察觉到曙星冰冷的目光后，少年像小狗一般呜咽了一声，却看到曙星错开了目光，而后继续吸引着莉莉丝的注意力。

　　少年飞快跑了起来。

　　凭借强大的行动力，他一瞬间消失不见。

　　曙星也再没耐心同她争吵，余光扫了她一眼，向林子深处走去。

　　“回到基地，你就自己申请调去塔伦伊的组吧，莉莉丝小姐。我们就此别过。”

　　莉莉丝边颤抖边叫曙星的名字，曙星抬手银钉扎进莉莉丝身后的树干上，离她的喉咙只有几寸的距离。

　　“不要逼我杀人。”

　　层叠入云的树像是层层密密的网般，旅人只可在它们之中穿梭徘徊，永远不可能逃出这个囚笼。

　　曙星迷路了。

　　这座森林她从前来过，那时她孤身一人也没有迷路，现在竟然不断在这里绕圈。

　　静坐原地，曙星等待辰光破晓。

　　连续几日的奔波让曙星略有疲惫，曙星一直都处于警惕状态，这几日和莉莉丝共处时她更觉得吃力。

　　不会轻易信任一个人，是这个时代人类的共性。

　　困意袭来，眼皮半睁半闭，视线涣散空泛，却忽然有一抹血光映入眼帘。

　　曙星猛地睁眼，眼前是被拖得长长的血迹。

　　血迹边是染了血的银钉。

　　是那个少年的。

　　枪被莉莉丝抢了去，曙星浑身上下只有银钉可以与吸血鬼一搏，但是想起莉莉丝令人作呕的模样，曙星下意识抗拒着银钉这种武器。

　　顺着血迹，孤身直入林中。

　　走了几个小时，在凌晨时曙星走到了血迹的尽头。

　　眼前是一处古朴老旧的城堡，城堡外围倒挂着几只蝙蝠。

　　曙星敢肯定，这座森林从来没有什么城堡，而且根据这座城堡古怪的气氛来看，这里或许就是吸血鬼的栖息地。

　　大门吱呀打开。

　　黑暗向她伸出了手。

　　黑暗让曙星短暂失明了一瞬，她习惯这般黑暗后，依稀可以看见古堡的陈设。

　　一如贵族的居住所一般，这里的陈设不乏名贵器物，甚至还有一些知名艺术家的画作。

　　地面上那道长长的血迹再次出现。

　　曙星顺着指引，踏过木制楼梯，一路走到了古堡的天台。

　　这里星河绚烂，与外面的世界相比，这里便是天堂。

　　曙星的身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那个人一瞬间现于她的身后，曙星的鼻腔充斥满了血腥。

　　带着血的手搭在曙星的肩上。

　　“血族已经把自己圈禁起来，你们还要怎么样呢？”冰凉的血液浸湿了她的衣服，骨指用力，他的血就在曙星的肩头绽开了一片血花。

　　耳熟的声音。

　　是森林里的少年。

　　他现于曙星眼前，不同于森林里稚嫩的体型，现在的他完全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身体。

　　五官俊朗，肤色惨白，獠牙尖锐，双瞳猩红。

　　曙星一瞬间摸向腰间，却摸到了几根银钉，而后她警惕后退几步，血族男人随之向前。

　　“姐姐，我叫琉那斯。”

　　琉那斯。
　　古老氏族奈弗德家族的亲王，千万吸血鬼的统领者。

　　也是协会诛杀的对象。

　　因为药水与银钉的作用，他的伤口无法愈合，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依然带着一抹微笑。

　　曙星没有应他。

　　琉那斯向前一步：“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几百年没遇到你这样善良的血猎了。”

　　呵。
　　善良。

　　曙星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人会将自己和善良两个字结合在一起，或许应该让他看看自己出手杀吸血鬼的一幕。

　　可是想起莉莉丝，想起自己身边的血猎，曙星忽然觉得自己与他们相比，自己至少不算太残忍。

　　她从来都尽自己所能给吸血鬼个痛快。

　　所以希望自己死时，也能得到一个痛快。希望琉那斯杀她时，也能如自己所愿。

　　琉那斯看破了她的想法，他并没有杀曙星的欲望，反而说：“比起杀你，我觉得我们会成为同伴。”

　　曙星总算开口：“我不会成为你的同伴，更不会替你报仇杀人。”

　　“不，”他笃定道，“你会杀人的，总有一天会的。”

　　不知是受到了什么蛊惑，曙星留在了城堡内。

　　琉那斯为曙星奉上了人类食物，让她像个贵族小姐一样在黑暗的古堡中自由行动，她可以躺在柔软的床上陷入梦香，也可以去琉那斯的棺材里溜一圈。

　　琉那斯像个温柔的绅士一般，收起了自己的獠牙。

　　作为回报，曙星也将愈合伤口的方法告诉了他，于是在平等交换下，吸血鬼与人类短暂共处。

　　“人类总说血族是邪恶，我并非想要囚禁你，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们比你们更像人类。”

　　孤寂的古堡中，琉那斯略带悲伤的声音回荡。

　　一日夜中，琉那斯带着曙星走到了一处棺材旁。

　　棺材中沉睡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她的身上全是无法愈合的窟窿，像是被某种利器穿破所致。

　　她的眼窝空荡荡的两个窟窿。

　　琉那斯温柔抚摸她的头发：“他们说我妹妹的眼睛很漂亮，于是就剜走了，现在那两只眼球还在你们的塔尖上，协会叫它——夜明珠。”

　　琉那斯抬起女孩的手：“你看，这是银钉扎过的痕迹，和我这里的伤一样。”他指着已经愈合的伤口，静静说道。

　　“为什么你们要杀我们呢？因为惧怕就要征服吗？可是我见过人类殴打路边的野狗野猫，它们那么弱小，为什么你们还会欺负它们呢？”

　　琉那斯无力道：“我看不懂人类。”

　　躺在棺材中的少女穿着蓝色的礼服，她露出了一小截瘦到塌陷的锁骨，手臂上的骨头和筋全部怪异的凸起，趁着幽暗的光线，曙星目不斜视地对上了她眼窝处的两个窟窿。

　　女孩棕色的发被人拔掉了许多。

　　曙星下意识伸出手，摩挲着木制的棺材，就像是在摸着一件名贵的武器般。

　　多日来的相处，没有血腥杀戮。曙星人生中第一次得到了别人的以礼相待，而不是因为惧怕得来的短暂和平。

　　许是触动了曙星残存不多的恻隐之心，她罕见的翕动着嘴唇，最终只是无力的答道。

　　“我父亲是血猎，我母亲是血猎，所以我也成为了血猎。他们只告诉我这是上天的选择，继承他们所拥有的，似乎我本该如此。”

　　琉那斯微弯腰，抱住了曙星：“将一个强大的种族杀到灭绝，这样还不够吗？如果我认输，那些人类会饶了我们吗？”

　　这个冰凉的怀抱让曙星一阵颤抖，她闭目道：“他们不会。”

　　曙星继续：“带着恶意的人类只是未经教化的野兽，你怎么能够懂野兽在想什么呢？你和野兽下跪，它会不吃你吗？”

　　琉那斯睁开茫然的眼睛，曙星竟然看到了他的泪痕。

　　像是触碰到了某种机关，天花板上出现了许多被吊着的棺材，透过水晶的棺材，曙星看到了里面吸血鬼的惨状。

　　火烧留下的残肢。
　　开水烫过的痕迹。
　　银钉刺遍全身。
　　殴打的痕迹。

　　曙星的心忽然狠狠一痛，而后她被一阵窒息感所笼罩，半晌喘不过气来。

　　自诩正义的血猎替天行道，所作所为对正义毫无贡献，自满不自知，以杀戮为乐。

　　乌合之众的正义怎么能叫正义。

　　这一晚的曙星，彻底被一股情绪笼罩着。

　　惊恐、愧疚、揪心、后怕······

　　回望自己充满鲜血的前半生，曙星的手像是地狱里泡过了血一般，无数血族的灰烬撕扯呐喊，啃碎自己的骨头，用银钉扎穿自己的身体。

　　梦魇中，冰凉的躯体抱住了自己。

　　琉那斯安抚着她的情绪，尽量对着一个敌人温柔。

　　“不怕，不怕，难过的事情明天再说。”夜中风声呼啸，温柔的呓语真的让曙星安静了下来。

　　等真正到了破晓天亮时，曙星离开了城堡。琉那斯抱住曙星，即使獠牙在熹微的晨光中带着几分寒意，却也不再让曙星感到害怕。

　　“你要去干什么？”
　　“你还会回来吗？”

　　曙星平静望着他。
　　“拿回你妹妹的眼睛。”
　　“以及，我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