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烟》木榭

1、序.安馆

　　长安街今日有些热闹，或者说长安街每日都如此热闹，今年来得过早的雪也没有阻挡街头流言蜚语的茶余话，过几日就是年关，街上没了从前卖花的小子，却平白添了不少卖话本子的。
　　所以说京城最为热闹的还是那安馆，里面的故事都是新鲜的，在大街的话本上见不着几个，引人的很。
　　许多年前热闹的还是秦楼，后来花魁接连出事，妈妈又跑了，秦楼也就在不知不觉间散的一干二净。
　　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那二年的人们，喜欢风花雪月，这二年，倒像是想要与诗情画意扯上些关系，可惜安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就是个饭后嗑瓜子听故事的地方，再新鲜的故事也是故事，没什么内涵。听的高兴了丢几文钱，不高兴了续一杯茶在位上坐着瞌睡也不是不行。
　　安馆里偶尔传来一片笑声，众人都悠闲地品着茶，难得没有人睡着，最前方的木桌上放着一折桃花扇，上面的玉佩晃悠，撞击着檀木上好的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要说那五公主啊，可真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赛西施，赛西施！”说书人猛然拍了一下惊堂木，桃花扇上的玉佩摇得更加的厉害。他接着刚才讲的故事见缝插针地插了一句，声音拔高了三度，又是惹来了一阵笑声。
　　“可惜近日就要和亲了。”说书人接着说，口中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叹惋，将桌上的桃花扇折开又合上，等着看台下的人的反应，笑容不减半分。
　　众人都附和着，吃了一口茶，不论真假地七嘴八舌，“是啊是啊，先生说的对！”
　　“那先生又是如何得知啊？”
　　语出四座，声音不高不低，却寒的周围都静了几分。但长安街的人素来喜欢热闹，天子脚下尽是荣华富贵，这个问题又不是什么触霉头的，于是又都顺着那声音开始起哄，“对啊，先生是如何得知啊？”
　　没有人知道这一句话在询问着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却都明白，不管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长安街大街小巷人人都在传，没什么好稀罕的。但热闹人人都爱凑，多一句不多少一句不少，因此附和的声音也格外大。
　　谁料，说书先生笑容深了几分，将桌上的桃花扇拿在手上展开，近日正是梅雨时节，并不太冷，他却缓慢地扇了扇扇子，将青色的长袍掀起一角，冷风微送，道“那五公主，与我可是故交。”
　　“这一听就是瞎说嘛！”
　　“要是五公主的故交啊，秋风都打到皇宫里去了吧！”
　　“这说书先生怎么看都与那五公主相差甚远啊……”
　　在座的人很快将话题带了过去，疑惑被东北风一吹就散，不值得探究的人心始终藏了几分，没有人去询问是谁问出了这一个问题，也没有在乎这个问题是否重要。
　　女子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手中不经意间转着茶杯，带着白色的面纱，微风掀起一角，露出她微微勾起的唇角，脚踝上的银铃作响，从那双眉目中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个难得的美人，额间一抹朱砂痣格外显眼，配上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让不经意间看过来的说书人平白起了一身的冷汗。
　　她手中同样执有一把桃花扇，挂着玉佩，有眼识的人都看得出来，那玉佩价值不菲，而那把桃花扇，竟与当今五公主最喜爱的那一把有三分相像。
　　安馆近日的人不少，不知从哪里来的五公主即将和亲的消息吹遍了整个长安街。整个京城都听闻那五公主倾国倾城，都想来一睹芳容，每日都有人在大街上转悠，盼望着说不定哪一天就能看见和亲的队伍。
　　可惜皇榜都没下，不知道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是怎么传出来的，天下都还没被告知，长安城这小小的心思就展露无遗了。
　　说书人看着那名女子，这几日来的基本上都是男子，这姑娘却每日都来，带着一副白色的面纱，每天都是一样的装扮，眸中隐隐有些冷漠。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有人看她，眼神与他对上，看得出来嘲讽，手指勾了勾面纱的一角。
　　没有人注意到说书人眼神的变化，有几个人等的不耐烦，以为这先生在留什么没意思的悬念，喝了一口茶说，“先生，怎的不讲了啊？”
　　“啊……我们刚刚讲到那五公主在街上……”说书先生想，在座的愚人怕都是和他一样活不长久了。
　　秦湘终究是不会走的，就像那年的湘青，带走了一个秦楼，还带走了那年带着银狐面具的邢阙。
　　家国与私仇，哪一个重要些，天下为大，以小人之腹撑宰相的船，邢昶恐怕自己也不清楚了。而阿凉，这一辈子错信了一个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就此葬送在了那一片梅花林。
　　几年前的雪，也是如今年这样来得早，压折了御花园许许多多的树枝，掩盖了藏在下面的梅花。
　　长安街的风有些大，何况是冬日，街上的人都有些扛不住，房顶上被吹落的雪飞进了各家各户的院子，像个顽皮的孩子，悄悄地沾染上了从狐裘里露出的皮肤。
　　如今已经是过了巳时，临近吃饭时间，街上的人如往常般都散了回去，嘴里不重复地开始骂骂咧咧。
　　这消息来的不准啊。
　　女子心想，拿起桃花扇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明日，长安街如平常般热闹，却传来了京城内颇负盛名的听珏阁有人被杀害的消息。
　　“听说，在场的二十五位男子，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听说，那说书人被人割去了眼睛，死不瞑目。”
　　“听说，那女子跟当今五公主长得一模一样。”
　　长安街每日都有人说话，流言蜚语，大抵是不会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