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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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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隽一岁的时候,已经贵为皇帝。虽身份尊贵,可本人还是吃饱了奶娘的奶,就躺在襁褓里呼呼大睡的婴儿。
那时候,苏羽鸢和叶之琰每天晚上,都要从含章殿到养心殿探望他。
奶娘跪在地上回报小皇帝一天里吃了几顿,睡了多久。苏羽鸢伏在床边仔细看着熟睡的他,双手拢着自己长长的黑发,生怕落在他身上惊扰了他的美梦。
叶之琰在一旁站着,静静地等待着。
苏羽鸢起身回到他身边,压着嗓音道:“走吧,他今天也没什么事。”
可怜的小皇帝经历过两次大病,有一次拉稀到整夜哇哇大哭,后来一查,才知道是喝的奶水太过浓稠的缘故。不过好在,有长公主驸马叶之琰雷厉风行地整顿后宫,下毒的事情没有发生。
出了养心殿,月光很好,苏羽鸢提议散一散步。
偌大的皇宫里,从前或许佳丽三千,此刻却只有这二人,绕着御花园的水池慢慢转着。
叶之琰一向话少,所以苏羽鸢先开口道:“今日朝堂之上,江丞相说庆州今年干旱缺粮,希望朝廷拨粮,你觉得行不行?”
叶之琰道:“庆州如果拨粮,那周围的并州、晏州都会要粮,届时该怎么办?”
“我倒没想到这个,当时差点就答应了。”苏羽鸢诚实道:“可是兵部的原老头出来说,裴钧和萧焱带的大军都已经三个月没向朝廷要粮草了,估计算算也差不多了。等冬天到了,北燕又要作乱,还是留着给打仗作准备。”
叶之琰点头道:“原尚书说的在理,北燕这几年的各项举措都很不一样,我们要小心提防。对了,今年边境闭关的时间可以稍微久一些,秋冬若干旱炎热,春来最容易起瘟疫,要防着传过来。”
苏羽鸢道:“好,我记下了。那……庆州的粮还给不给?”
“给自然是要给的。”叶之琰思索了下:“若是流民四散离乡,就更难办了,但不必用朝廷的粮给。庆州毗邻南沧国,可以用庆州特产的蒲苇草换南沧国的稻米,蒲苇草固然不值钱,但是国库里还有一批胡椒木,可以发给庆州同蒲苇草一起做成各样纳凉驱蚊的用品。南沧炎热潮湿多蚊虫,自然是愿意换的。”
苏羽鸢抚掌叹道:“还是你的主意好!江丞相就想不到这些,他总是觉得朝廷的粮库用不完似的。”
苏羽鸢感叹道:“从前父皇说,你有为相之才,此言不虚。要不是有你在,这些朝廷上的事,我真没办法这么快搞明白。”
“朝廷的事本就是男人的事。”
“不是这样的!”苏羽鸢道:“我听了这么些天的政,觉得如果我从小和你一样,读的是国策史书,学的是治国之道,我也会做得很好。”
叶之琰轻轻笑了一声。
苏羽鸢有些不好意思道:“好啦,是我说大话了,我收回。不过叶之琰,你还是想回到朝堂上去的对吧。”
叶之琰广袖下的手握紧了拳,久久不说话。当初赐婚的圣旨传到叶家的时候,那时不甘复又绝望的心情,他现在还记得。
苏羽鸢叹道:“大胤的驸马都不得为三品以上官,父皇把你指给我,是委屈你了。”
“不……”叶之琰神情一动,却被苏羽鸢打断:“可是我现在真的需要你,这样吧,等以后我学的差不多了,我就放你走,行吗?”
月光下,她的眼神诚挚地等待他的回应。
叶之琰点了点头。
苏云隽三岁的时候,贵人语迟,话还说不清楚。方才除夕宫宴上大臣们向他山呼万岁,烟火歌舞齐奏,把他吓得放声大哭,奶娘哄也哄不住。最后苏羽鸢不得不亲自抱着他回养心殿。
本来他被苏羽鸢抱在怀里,脸上虽然挂着泪,但已经不哭了。可当苏羽鸢将他放在养心殿的被窝里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却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最后实在没办法,苏羽鸢又抱着他回了含章殿。养心殿除了皇上谁也不能留宿,这是规矩。
“臭小子,累的你皇姐我胳膊疼!”
苏云隽咯咯地笑着,苏羽鸢念叨着,听见了动静的叶之琰,也从含章殿的西殿出来。
时已深夜,叶之琰因身无官职,不能参加宫宴,此时应当已准备安歇。因此披着头发,身着寝衣,外面只披了一件外套,手中却还捏着一卷书。
苏羽鸢看见他,道:“快过来帮我抱会儿他。”其实身边不是没有宫女和奶妈,偏就是想让他过来。
小小的苏云隽扑进叶之琰的怀里,快乐地揪他的头发玩。
叶之琰忍受着头皮的阵痛,进了含章殿的正殿,因为这里是苏羽鸢的寝殿,他也极少进来这里。
四处烧着碳炉,殿中极为暖和。苏羽鸢除去了沾着雪花的大氅,身上是参加宫宴穿的礼服,光彩照人,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嗯?”
“你……转过去些。”苏羽鸢红着脸,装不在意道。
叶之琰恍然大悟,心中暗笑,依言背过身去,偏苏云隽揪着他的头发,咿咿呀呀地要他转头。叶之琰手上暗中使力,钳制住小皇帝乱扭动的身躯,才让他安分下来。
“好了。”
叶之琰回过身去,苏羽鸢已经换上了柔软家常的藕荷色长裙,长发除去钗环,只简单挽在脑后,对着镜子摘去的垂金流苏红宝石耳坠,颇有些温婉贤淑的味道。
可是她又连珠炮似的开了口:“今天你没去真是没见着,你不知道江丞相喝多了酒,竟然摸旁边宫女的手,真是想不到。不过裴钧是真的能喝,他一个人喝倒了兵部和户部所有人。户部那个柴侍郎柴其然你还记得吧,你没见他被裴钧灌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他了。那个青州刺史看着倒是面生,但回京述职得了个平良,过几天还得单独召见他。哦,对了萧焱今天没来,这几日京城布防全靠他,不过初四他会随着二皇姐进宫赴宴,到时候你们能见一面。”
“喂,”她拍了拍桌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呀。”
叶之琰仍然在逗怀里的苏云隽,道:“青州刺史是吏部尚书的同乡,他这一年的政绩应该算是个无功无过。”
“哦,”苏羽鸢站起身来就着宫女奉上的热水洗脸:“还有,你有空教皇上说说话。”
她话音还未落,苏云隽在叶之琰怀里坐直了身子,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爹!”
整个含章殿里的人都石化了。
半晌,苏羽鸢颤抖道:“你这么教他,不怕诛你九族?”
叶之琰神色自若道:“第一,不是我教的。第二,九族有妻族,你想诛你自己?”
后来总算好说歹说,苏云隽不再对着叶之琰叫那声石破天惊的“爹”了,毕竟皇帝的爹不是随便能当的。但是他撅着屁股把头埋在这个便宜爹的怀里,打死也不松手。
苏羽鸢说,正殿比西殿暖和些,也只好让叶之琰陪着云隽住在这儿了。
叶之琰毫无异议,一贯地坦然自如,小皇帝枕着他的胳膊睡得香甜,他也合上了眼睛。
苏羽鸢站在床榻旁边纠结了许久,告诉自己,他是我驸马,我们睡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躺在他身边,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的时候,她却有些难眠。
她想,这是她能离他最近的时候了,她想好好地记住这个除夕夜,记住他隔着衣衫传来的温度与心跳,记住自己此刻的心情,以留待以后漫长的人生里慢慢回味,好让那些日子没那么苍白枯燥。
想着想着,忍不住翻了个身,将手放在他的腰上,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背上。
她从前答应了放他走,她会说到做到。只是这一刻,她还不舍得同他告别。
苏云隽五岁开蒙,叶之琰当之无愧地作了他的启蒙先生。
盖因苏羽鸢为苏云隽请了河西大儒作太傅,讲课的枯燥却让他哭闹不已,只好让叶之琰先教他些基础的四书五经。
说来也奇怪,脾气很大的小皇帝,面对叶之琰像个天底下最听话的学生。纵使不好好读书,被叶之琰卷起书轻轻敲脑袋,也乖巧得难得一见。
每每下了朝,总要吩咐御辇行的快一些,快些到含章殿去。
皇姐虽然也待他好,可是总不能像叶先生一般,将他扛在肩头,给他摘御花园树上的松果,让小太监给他从宫外带各种泥人和小鸡小鸭。
苏羽鸢抿嘴笑道:“我当你从前足不出府,乃是头悬梁锥刺股地念书,原来叶大公子也会玩各样的东西。”
叶之琰陪着小皇帝在地上摊了张图,认大胤的疆域,闻言站起身来,道:“我幼时确然刻苦读书,但那时候是为了考状元,做大官,好造福百姓。”
他望一望兴趣盎然的苏云隽:“可是皇上不一样,他生来便是大胤的国祚福祉,若他不能打心里爱着大胤,那大胤便没希望了。我教他认识各样的东西,就是希望他能够对百姓的生活产生兴趣,只有这样,他才能成为一个爱民的好皇帝。”
苏羽鸢道:“知道了。”
她起身离开这里,大宫女澄心瞧见她眼角似乎有泪花,忙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她仰起脸,不让眼泪流出来,道:“叶之琰他肯定想不到,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是为了有一天窝在后宫里带孩子,真好笑。”可是脸上却没有笑意。
澄心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声道:“陛下已经渐渐长大了,或许公主和驸马不必再住在宫中,这样驸马就可以身居官职了。”
苏羽鸢苦笑道:“还不够啊,他当初不愿挂四品中郎将的闲职,岂止是因为出入宫中不方便的缘故。他有鸿鹄之志,我却做了他的牢笼。”
没出几日,苏羽鸢下令,送驸马叶之琰出宫,暂居公主府,意在方便他逐渐开始与朝中诸位大人恢复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