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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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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江打电话约我吃火锅的时候,我正在健身房里哼哧哼哧地蹬着动感单车。
阿江沉默了一秒钟:“哦?打搅你了?那我还是下次再约你吧!”
接着就是不怀好意地一阵大笑,花枝乱颤。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供给到大脑。
“等等等等,我立马就来!”我急忙一把擦擦满头的汗,“今儿什么日子,您这看钱包比看老公还紧的女人居然舍得出血请客?”
“大日子。”那边窃笑。
“什么大日子,你洗头时发现水盆里水绿了?”
“当然不是,”电话那头似乎也是一阵气不顺,“今儿是为了庆祝你单身一周年。”
一周年?
居然已经过了一年了。
一年前的我以为自己的活不到第二年的,甚至活不到第二天。
但我居然又多见了三百多天的太阳,真是捡来的命。
必然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洗澡,换了身衣服,下负一楼停车场,开车门。
一辆车突然拐了个弯儿转过来,车灯耀了一下我的眼睛。
我眯起眼,想看清楚哪个没素质的司机会在地下停车场开大灯,应当送去警察叔叔那里重学一下交规。
那车在我跟前慢下了速度,看样子是想等我走后,停在我车的这个位置。
然而不幸的是,我看清楚了驾驶位上那个人的脸。
若是年少时就有一个爱人的人一定会明白,你花了许多年时间,看着一个人从青涩羞赧的少年长成了眼角有纹的中年大叔,那不论他是在车底还是在车顶,穿得人模还是穿得狗样,你都会一眼将他认出来。
驾驶位上的那个人,最近一定过得比较艰苦,毕竟脖子上戴着一个颈托,把他器宇轩昂的脸撑得有些浮肿变形,眼下还有些隐隐可见的乌青。
他一定很后悔今日出门时没看黄历。
或者是懊恼为何停车场那么多车,偏偏他又那么巧合地看上了我的这个位置。
于是他嘴角难堪地裂出一个讨好而无辜的笑。
一位伟大的军事家曾说过,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敌笑……
我就要笑得比他更灿烂!
于是我也难堪地露出了一个大约看起来春光明媚阳光正好的笑脸,并配以了云淡风轻前尘往事一概不追究的宽宏大度:“哟,那么巧啊,来来来,这里给你停啊!您说说您那么大个人儿,这脖子扭不过去可多惨啊,倒车没问题吧?”
十年前一起学车时,教练总是骂他倒车时老是把头伸出窗外往后看。
果不其然,对方深知我的套路风格,立马回应:“有倒车影像,不劳您操心。”
“高级!”我竖起大拇指。
然后迅速地钻回车里,打了声喇叭就扬长而去。
后视镜里,那车似乎费了很大一会儿功夫才倒进车位。
我记得他学车时虽然有伸头出去的烂习惯,但第一次尝试就顺利入库了。
教练夸他有天赋,于是他便恬不知耻洋洋得意地扬起下巴,趾高气扬对我说:“今后我们家,就我负责开车了,你好好地坐在一旁就得了!”
我鄙夷地抬起头,瞥见他下巴上泛出青色的胡渣。
而这个角度的他,我看了十二年,从十五岁到二十七岁,一个生肖轮回。
……
我轻松地从火锅大排档乌泱泱的人头中找出了最特立独行的那一个人头。
一颗绿色鸡毛头。
对于折腾头发这个事儿,阿江是个中翘楚,五天一小变,半月一大变,赤橙黄绿青蓝紫都在她头顶上绽放过,各种长短,各种曲直,各种流行趋势都是她人生中的无上乐趣。
偏偏她那么折腾,却不秃头。
而我只能以一帘刘海来掩饰自己越来越高的发际线。
“啧啧啧,”阿江一脸坏笑,“看样子这博士学位读得很是艰辛。”
说着,她撩起我的一缕头发,叹了口气,对那几根开了岔的头发丝说道:“见一次就少一次,珍惜咱俩相识的时光。”
我一巴掌把她的狗爪子拍开。
她笑。
我也笑。
她说:“怎么样,都一年了,也不重新谈个恋爱?”
“我更乐意和CSSCI谈恋爱。”
“C刊不能跟你共度余生。”
“但它可以让我余生有一份好的工作,”我漫不经心地涮着毛肚,“男人说走就走,感情说没就没,但C刊上可以一辈子烙上我的名字,永生不变。”
阿江有些沉默地盯着我筷子上烫好的毛肚。
“其实我今天找你……”她喃喃开口,像是憋住了一口气,“我离婚了。”
“啊?”
手上一松,毛肚掉在地上。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今早。”
“为什么?”
“没什么,”阿江勉强笑了笑,“不就是男人说走就走,感情说没就没嘛。不过他算是有点良心,所有的东西都留给我了,车子,房子,存款,只是他这个人……不再是我的了。”
她眼眶红了。
我也只能沉默下来,看着红汤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我打开一瓶豆奶:“来,庆祝一下,不求同月同日生,不求同月同日死,只求同年同月单个身。”
她也举起豆奶,大笑出声:“干了!”
奶不醉人人自醉。
阿江一口气将豆奶喝尽,撩了一下她那颗绿色鸡毛头,叱了一声:“娘的,前几天就不该听那发型师的话,染了那么个头发,这回倒真是一片青青草原了!”
我陪着她傻笑,开始后悔在健身房里对她说的那句“洗头发现水绿了”的鬼话。
我想我一年前的今日的模样,应当和她此刻差不了多少。
想要强颜欢笑,却又笑得十分难堪,想假装很洒脱,却又被回忆束缚了手脚,觉得放声大哭显得矫情,偷偷抹眼泪时却又万分憋屈。
“喂。”阿江推推我。
我莫名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穿过了我稀稀疏疏的头发,落到了我背后。
我只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一个戴着颈托的男人和一个今早刚离了婚的男人,正在人挤人的大排档中穿行,寻找空桌。
“娘的,说曹操曹操到!”阿江一手扶着额,掩住半边脸。
我也急忙效仿该动作。
“这两人怎么凑到一起去了?”我低声问。
“大概跟我俩一样,来庆祝的。”
我哭笑不得:“这种日子值得举城同庆吗?”
阿江还没回答我,就听到服务员热情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两位客人,这一桌快吃完了,要不你们就在这里稍微等一下?”
“谁说我们要吃完了?”阿江怒抬头。
我也只得陪着她抬头。
八目相对,无限尴尬。
服务员大概看出我们几人脸上的流光溢彩,不敢吱声,局促地等那两位先生发话。
前夫先生抢先开口了:“真巧啊两位,要不就一起吧?”
前任先生一副吃屎的表情,嘴角猛烈地抽动了一下。
我的心也跟着抽动了一下。
摆出今天吃了两次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