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遥遥》八六七子

5、乘流

　　第二日也没有士兵来查封客栈，老板早已伤心欲绝也没有功夫赶他们走，他们也懒得换地方，依旧住在此间。中午方月白推着推车在街上闲逛时便听说待那郡守二公子三日后下葬，小茶便要被在绞刑台当众行刑，安陆郡已经三四年没有行过绞刑了，上一次被行刑的人还是上一任郡守呢，有些百姓惊恐之余暗地里还有些兴奋。
　　所谓绞刑就是让犯人跪着绑在一根柱子上，将一个绳套套住颈部，两边各有一个刽子手，将木棍插在绳套里，然后反方向转动，使绳套越来越紧，最后把犯人勒死。但是并不是一次将犯人勒死，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需要进行“三绞”。第一次将犯人勒晕过去之后，刽子手会松开绳索，用烟将犯人薰醒。如此反复两次，第三次绳索不再松开，刽子手会用脚猛踢犯人腹部，直到犯人气绝。观刑的看客，从来将绞刑看做一场大戏，每当犯人被薰醒一次，场面一片欢声雷动。
　　安陆郡打家劫舍杀人夺命之事虽不时常发生，但还是有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纵使杀了人，何以用到如此残忍的刑罚呢！
　　方知鱼一身白衣，头发随意在脑后束起来懒懒地坐在推车里任由身后的人推着他乱转，反正去哪里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你觉不觉得郡守的反应有些奇妙？”
　　这个人总是这样，时刻慵懒却又高贵，像一只猫，对什么都不在意也不轻易让人触碰，但若是他喜欢便是真心喜欢。
　　方月白也点点头表示赞同：“一般来说，亲子身死，作为父亲想将凶手就地正法这很正常。可小茶纤纤柔弱女子，如何能将一个将成年的男子推下井这点本身就很可疑，除非有帮凶，郡守不可能想不到这点。可他却坚决不让审讯小茶，如果小茶还有帮凶或者根本不是凶手，那不是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么？”
　　“还有一种可能。”嘴里吃着方月白刚买的鱼糕，果然是鲜滑爽口
　　“你是说他根本是在袒护凶手！”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复杂了
　　“这只是推测，而且，郡守没有立场这么做”说话间二人根据乡民的指路穿过四条街道来到一处府邸，占地面积十分客观，大门正上方的牌匾上写着遒劲有力的“郡守府”二字。
　　“你真的想好了？昨天不是还说的不关我们的事么，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方月白从推车后转到身前来，蹲下身与之平视，下意识帮他拢了拢盖在腿上的毯子。
　　“不知道，兴许是因为那碗姜片甘蔗汤，兴许是因为，还有人记得我罢。”方知鱼看着眼前的府邸，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同官场上的人打过交道了，这些人无非就是自以为是，在寻常百姓面前行驶官威，真到了大人物面前恨不得将头低到地上去显示他的低微。
　　他就知道这只猫是个说变就变的主，看着这人坐在推车上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自己却充满担忧：“你这次打着他们的名义，就不怕惊动了他们？”
　　“不怕，我戴着你研制的面具，他们认不出的。再说，不是我打着他们的名义，是你打着他们的名义，这次的主角可是你啊，方大公子。”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只猫打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自己在幕后看戏，把他当枪使。恨恨将人抱起去敲门，虎头金环碰撞发出沉重的响声。不多时，一个穿着灰色短揭的小厮探出门，见其中一人被二人抱着，但二人皆是穿着华贵，尤其是站着的青年，穿的竟是玄色蟒袍，用金线绣成的大蟒张着血盆大口似要冲出来，小厮不敢怠慢恭敬询问道：“二位公子有何事？”
　　“我们要见你家郡守大人，烦去通禀一声。”
　　小厮为难道：“二位公子，可能您们近几日见不到大人了。大人刚痛失爱子，府中正在办丧事，不见外人。”未免得罪人，又道：“二位公子不妨去客栈住上两日，再来大人兴许就得空了。”
　　“我们是行的是皇命，为的是公事，你只管去禀报，若是问责下来，我来承担。”方月白面色严峻，一派公事公办不讲情面。
　　小厮早就被“皇命”吓得腿软了，抛下“您稍等”便一溜烟跑了。

　　半刻钟左右，小厮返了回来将大门打开恭敬道：“二位大人请跟小的来。”
　　“有劳。”
　　小厮将二人引到大堂，主位上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人，见人到了跟前，站起身作拱手礼：“在下便是安陆郡守昂驹，方才小厮不知二位大人身份多有怠慢，还望见谅！不知二位大人到此所为何事？”
　　方月白将方知鱼放到座上：“好说！郡守大人还请节哀。至于我二人的身份只能与大人说明。”待中年人屏退左右后，随即甩袖道：“我乃不夜侯南霁云，奉皇命私访民间，体察百姓疾苦，好来日上报给圣上，近几日刚到安陆郡，便听说了令郎一事，本侯觉得郡守大人的做法不妥。”
　　早听说过不夜侯，却从未见过真人，听说当年当今皇帝能成功即位这位不夜侯可是立了大功，圣上赐他爵位，划了封地，长安城还给他留了一处府邸，可这不夜侯弃了封地，荒了府邸，云游四海去了，从此杳无音信。这人是真的奉命私服暗访的不夜侯，还是……江湖骗子信口胡诌？昂驹虽不确定二人身份，但表面客套还是做足了：“不知二位大人可有凭证？单凭二位所说，下官不敢妄断真假。”
　　凭证嘛，方月白从怀中拿出当今皇上亲自执笔赐字做成的不夜侯令牌，汉白玉的质地使其更显珍贵。
　　昂驹辨此乃是真品，仍周旋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在此见过侯爷。只是此乃我家事，旁人不便插手。”就算是侯爷，也只是有个爵位，并无实权，自己乃是从二品朝廷命官，听命于皇上，对此并不十分惧怕。
　　“家事？”方月白讪笑一声：“因为是郡守大人家事，所以就可以无视朝纲，践踏法律，就可以草菅人命么？”
　　“侯爷何出此言？”
　　“大人为何不经过三堂会审就将人定罪处以绞刑？”
　　“那人就是真凶。”
　　“何人为凶？”
　　“那客栈老板女儿杜小茶。”
　　“可有人证？”
　　“府上杂役小厮亲眼所见当晚二人在后院幽会。”
　　“也就是说此人并未亲眼看到杜小茶杀害令郎？”
　　“可第二日我儿子的尸……身体就在他们幽会地点不远处的井里被发现了。”
　　“大人怎知在杜小茶与令郎幽会地点与那口井之间的这段路程又发生了什么？杜小茶一个女子又如何能将令郎推下井而不惊动旁人，依大人所说当时府上小厮看见二人约会，那此人当时定在不远处，又为何没有听见二人的争执，若是听见了动静，又为何隐而不报，到第二日有人前去打水时才发现令郎遗体？”
　　“你……，侯爷，若您今日到寒舍是来做客，下官定好生招待；但若您是来找乐子，那就恕不远送了。”昂驹气极，从位子上起身，随意拱手，俨然一副送客姿态。

　　方月白也起身，理了理衣服，从袖袍里拿出一个明黄色物件，摊开对坐在主位上的人说：“大人不妨看看这是什么？还是说大人连这也敢不遵。”
　　明黄的锦绢上绣着九龙戏珠的图样，任是市井小儿也都该知道这是圣上手谕，见此物如见圣上。
　　昂驹忙跪下弯折身双手接过，上面写道天子忙于朝政，着令不夜侯私访暗查民情，所到之处见此手谕如见圣上亲临。小心将此物奉还，双手伏地，惶恐道：“臣，遵旨！”
　　“既如此，大人，现在我要检查令郎的遗体，还请大人带路。”
　　“侯爷，犬子已经合棺，再过两日便要下葬，这恐怕……”
　　“令郎在天之灵看到我们抓到真凶，该瞑目才是，又岂会怪罪，大人，请带路。”
　　昂驹劝说无果，只好带人前往摆放灵柩的偏堂。
　　方月白混不似抱着人边走边欣赏这郡守府，整个设计秉承天人合一的思想，谨遵“虽由人作，宛如天开”的法则，小径曲折有致，聚则通阔，散则萦回，步移景异，亭台楼榭，廊庑回转，四季树木札宾阵容，十月的天气只有芙蓉花还在盛放，一日三变，晨粉白，昼浅红，暮深红美艳无比放眼望去，竟不像是在办丧事。

　　到了偏堂，整个偏堂设置十分简单，也就正中间放着的棺材、摆放的祭果、炉鼎和白绫，棺前只有两人跪着在守灵。
　　方月白抱着人也不好上香，还好其中一个守灵的人眼快拿来一软垫，将人放到软垫上后方月白给死者上了一炷香，然后退到一边，“大人，开棺吧！”
　　“啊！这……”另一个守灵的人惊慌不已，毕竟死者为大，合了棺再开棺可不吉利。
　　昂驹抿着嘴挥挥手，示意下人打开棺木。
　　棺木打开后所有人都退到了一边。
　　死者在井里被泡了一晚上自然不会好看，整个皮肤发白皱缩，由于是遭祸而死且未成年，额头上贴了一张画着符文的符咒，驱邪降灾。方月白上前附身观察一会儿，一把撕下符咒，顿时四下一片吸气声，但由于郡守并未发话阻止，也没人敢上前指责。
　　这郡守家小公子虽然被泡得脱了形，但还是依稀可以看出其生前俊秀 ，方月白又翻了翻他的眼睛和口鼻和手，然后将死者的胸前衣物扒开，发现死者腰腹有一红色印记，指尖停在死者左下腹接近腰线的一块红色印记上，迟迟没有离开。
　　这时又来了一徐娘半老的女子一路哭着进到偏堂，倒也不惧怕，趴在棺材上吊着眼泪一手轻抚着死者的脸：“这是我儿的胎记，可怜我渊儿还未取字就遭奸人残害。”说完更是哭得似要昏厥过去。
　　“夫人节哀。”方月白往后退去，不打断这母子天人相隔后的短暂相见。听说死者被打捞起来后，为防不吉利换了衣服后直接就封棺了，死者母亲都没有来得及见其最后一面。
　　女子趴在棺材上哭得伤心，在场有几人包括昂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恐场面不受控制，郡守命人将夫人拉开，合上了棺木。
　　女子被拉开后，揩干眼泪稳定好了情绪，到方月白跟前：“侯爷，您专程来给吾儿伸冤，妾身不胜感激，只是还请侯爷答应妾身一件事。”
　　“夫人请说。”
　　“我不想如英死后还不得安宁，所以还请侯爷定个期限，如果过了期限破不了案，那么渊儿将如期下葬，那个女子也得依法处决。”女子作为郡守府主母，更是死者母亲，说出这话也在情理之中。
　　方月白伸出五个手指头，“五日，只要五日，若我还没找到凶手，令郎只管安葬。”

---

作者有话要说：　　古时候茶的雅称就叫不夜侯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