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遥遥》八六七子

11、故人长绝

　　布衣青年端详着身前反抗不得略微嗔怒的脸，没了面皮的伪装显得比他的气质更加年轻，只是有一些虚弱的苍白，就像一块美玉，珍贵好看但是易碎，且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二人之前见过。
　　看都看到了，方知鱼眼下也没了同他置气的必要，身体不能动话还是可以说：“既然知道方月白护我护得紧，就该对我客气些。”
　　“有道理。”原本点穴就是为了防止他挣扎的时候扯伤自己的脸，布衣青年点开了方知鱼身上的穴道。
　　方知鱼得了松快，勉强支撑者身体坐起来，尽量与面前蹲着的人平视。只是这几个小动作就已经把他累得气喘不匀，换了几口这山洞本就不新鲜的浊气，才道：“说吧，你们把我抓来干什么？或者说需要我配合什么？”
　　布衣青年见他衣服开门见山的语气，那种熟悉感又悄然而至，但他自问自己是绝对没有见过此人，随即同他周旋道：“需要你什么都不做，在这山洞好好待着。”
　　“你们是想把我抓来，好让方月白分身乏术无心查案，挨到五日之期一过吧！可你们算盘打错了，你看，我身体奇差，在这山洞里抗不住多久就会死了。查这个案子不过是方月白觉杜小茶美人陨落可惜一时起意，也没真就想揪住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但要是我死在这，可就有些难办了。”方知鱼眼光真诚，倒真像是为他打算一般。
　　“那你待如何？”
　　“不如你先把我弄到一个舒服点的地方？”
　　“倒也可以，不过……”布衣青年站起身，朝山洞口走去，在洞口停了下来，捡了个什么东西，方知鱼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之后，捏紧了藏在袖袍下的拳头。只见布衣青年复又回到方知鱼身边蹲下，举起手中的东西凑到方知鱼眼前：“不知道你身上藏的这东西还够不够用？”
　　这是一味具有安神作用的药材，除此之外还有好几种，被方月白装进香囊里让他随身携带，今早察觉到危险时身边没有其他东西，只好趁其不注意将香囊里的药材倒出来，将香囊丢在地上。当初绣工不好样式不好看的他都看不上，选来选去选了这个香囊，只要他进来看到之后一定会认出来懂自己的意思，循着标记追上来的，自己只需要拖时间就好了。可进了山洞之后方知鱼发现这个山洞内没有活物，且阴冷潮湿，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有瘴气，而傀儡谣最忌阴冷，若是发作则呈十倍痛苦，再待下去没等自己被找到就归西了，是以他才想法设法哄骗这人将自己带到其他地方去。可眼下自己的伎俩早被人看穿了，却没有一早就揭穿，说明这人是故意的，故意将方月白引到这地方来，看来是有些话不能在明面上说。
　　布衣青年随手丢了药材，似笑而非地说：“既然我知道傀儡谣，这地方便是特意为你选的，你也不要打其他注意了。”一撩衣摆同他坐在一起，颇感兴趣道：“说说吧，你这傀儡谣谁给你下的，不巧我对咒术有所涉猎，等这件风波过去之后，作为补偿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帮你除掉。”
　　“不用了，谢谢。”既然走不掉那就等死吧，方知鱼索性往被子上一趟，当条咸鱼。
　　青年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解下来盖到方知鱼身上：“咒术起源于南疆，在南疆又分为八大宗门。咒术极重血统，技不外传，现在流传的咒术多是这八大宗门的后人，但也不是所有后人都能学到所有的咒术，只有嫡系血亲才有资格。而这傀儡谣便是八大宗门中的殇门绝技，修炼至炉火纯青可诏令百万雄狮为己用，瞬间扭转局面，只是威力虽大却对施咒者的反噬也凶猛，是以殇门严令后人在修为没有达到精要时不准修习。上一代殇门门主早已故去，现任门主不过弱冠，所以我实在想不到你这傀儡谣从哪里得来的？”
　　方知鱼：“南疆民风剽悍，十分排外，就算是南疆人也不会对这些事如数家珍，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布衣青年也顺势躺在方知鱼身边：“你这个鬼机灵啊又在套我话！也不妨告诉你，我母亲出身养蛊世家，她虽不让我学，耳濡目染我也会了些，自古咒蛊不分家，我也就知道点皮毛。”
　　方知鱼：“你母亲倒也怜惜你。”
　　“是啊，怎么能不怜惜呢，”布衣青年苦笑，十七年才迟到的母爱。在最美的年纪同一外姓男子有了孩子，为了他叛离家族，一无所有。可那男人打心里觉得母亲配不上她，心里只有那个已为人妇的官家大小姐，顺带着连自己也瞧不上。人人都道安陆郡守幼子才华冠绝，可若说才情，自己还真不一定比他差！
　　“既知母亲生养不易，为何要不走正途助纣为虐。”
　　青年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错事，语气仿佛只是在聊天般，“因为他该死，贪心不足，总惦记别人的东西才有的这个下场。”

　　“是说杜小茶么？”只见洞口站着一身形修长，身着玄色圆领紧袖华服男子，看见方知鱼脸上没了面皮脸色惨白且二人躺的如此近之后脸色仿若鬼神一般怖人的男子，正是方月白。
　　青年收回脸上的笑意，站起身与方月白面对面对峙：“侯爷来得比我预想的早。”
　　“是你太慢了。”方月白径直向方知鱼走去，途经布衣青年也不绕道，青年也不阻拦往旁边退了两步。被掳走是方知鱼身上没穿多少衣服，在洞中待了这些时间身上盖着一层衣裳丝毫没有抵挡住四面寒气往他身上聚拢，一个劲儿往膝盖里钻，此刻早已面色泛青。方月白将早已准备好的狐裘披风裹在他身上，将双手贴到自己胸口并缓缓向他输送温和的内力。
　　青年待方知鱼缓和了些，方月白的脸上没那么难看之后，方才行了一礼：“此次对二公子不敬，实在抱歉！不过我家主子着实是替二位着想。”
　　此刻方月白只想杀了站在一旁的始作俑者。
　　“二位怕是不知，半个月前西陵王家与当今丞相搭上线，将悉数家产和产下的几处矿井进献给国库，得了丞相赏识。算算日子，清点财产的人也就这几日到了。到时必定途经安陆。”青年站在一旁，态度躬卑，“所以我家主人自作主张替二位安排好了去处，出了洞口向西走，大约五百米处已备好了马车，车上物品一应俱全，二位即可上路，您的小厮已经在路上等二位了。”
　　“那还真是巧了，我也好几年没见过这位昔日同窗了，趁此机会正好与他叙叙旧，为何要走？”方月白不露声色地与之周旋，方知鱼身上终于有了一丝暖气，他伸进方月白胸口的手不自主地收紧，方月白感觉到怀中人的紧张，伸手安抚着他，随即抄起膝盖将人抱起来意欲离开。
　　青年也不阻拦，只是悠悠开口，道：“自然是因为，傀儡谣！”
　　二人站定。
　　“侯爷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家主子深谙蛊术。方才我替您怀中那位查看时，发现他深受咒术之苦，这傀儡谣杀人不见血，磨人得很。当今天下，全部掌握傀儡谣的人已不复存在，除了一人，” 看出方月白二人有松动迹象，青年继续发力，道：“这人就是当年以一把城乱闻名天下的妙音坊主钱淮，五年前投入丞相门下。而我看这位的傀儡谣也不过三四年而已。”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剩下的大家心里都清楚，该怎么抉择就不是自己能管的。
　　被青年猜对了，他们之间关系确实说不上好，可以谈得上水火不容，如果这个时候碰上毫无疑问是以卵击石，且内心自己也不愿那人再出现在小鱼儿的生活中。对方选择谈判而不是将人交出去，说明他并不知晓其中的瓜葛，现在脱身还来得及。
　　前方就是青年所说的那条路，再过五百米就有带他们远离这是非之地的马车，方月白很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带着他最爱的人：“你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让我们不再掺和昂家之事，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
　　“我想知道这次来的人当中有没有钱淮。”
　　“没有。”
　　方月白抱着人径直向小路走去，在青年的注视下上了马车，车上果然准备得很周到，仿佛料准了他们一定会走。
　　方知鱼身上已经暖和起来，但放在方月白胸口上的手并没拿出来，他有些倦怠，说出来的话也是恹恹的：“就这么走了。”
　　将下巴抵在方知鱼头上，方月白知道他不甘心，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插手这件事也就罢了，查到一半被人踢走确实怎么想怎么憋屈。“你先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能看到阿庭他们了。”掖好被子，方月白就到马车外面驾车了。
　　方知鱼浑浑噩噩的又睡了过去,闭着眼睛脑海里全是以前发生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一一上演，如今看上去更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途经一凉亭，阿庭以及车夫早已等在那儿。方月白将熟睡过去的方知鱼交给阿庭，嘱咐他照顾好人，转身跳下马车去把该办的事情办完。

　　未时，西陵。
　　西陵王氏二公子王青时领着一众人正站在大门口，烈日正当中，好多人已耐不住酷热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这么大派头，一大早就让我们等在这儿，也不说什么事儿，等这么久了还不见踪影！”
　　“就是，当官的就是架子大。我们王家可不稀得看他们眼色，再不来我可回去了！”
　　“你倒是想回去，也得人同意才行，现在的王家已经变天了，把你那娇惯性子收一收。”说话的是王家大房一支的外门亲戚，被她提醒的是大房的侄子，之前仗着大房掌家跋扈惯了，冷不防被训，心里不舒畅，哼了一声，道：“谁知道我大伯病逝，大哥离奇失踪是不是这人的手笔！庶子就是庶子，还是个瘸子，看他怎么把这个家撑起来！哎哟！”被身旁以前也是依附大房的人拐了一胳膊，他看向王青时那边，发现王青时也正在看向这个方向，也不知道那些话被听进去了没有，他赶紧往旁边缩了缩，尽量让人看不见自己。
　　太和街尽头处终于缓缓驶来了一纵车队，身后践踏着的马蹄声娓娓而来、像是预谋好了节拍，就这样近了，视角里那辆褐色马车在移动着、一寸、一寸、乍一看、这车里的贵人怕也是什么王侯世家，垂落到这门前一雕饰、金色的光芒刺痛着双目、即刻马车四周在阳光的映照下雅气十足、和那褐色调相映的惟妙惟肖、怎堪言初断之由、光显之时、才叫人举指叫绝。
　　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敲打着晶莹的汉白玉，金色阳光中，地上悠悠掠过一辆线条雅致的马车倒影。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这般华丽飞驰的车中的乘客。乃观绿野的一片繁华，好似“春草初生驰上苑，秋风欲动戏长杨”。
　　不过刹那，繁贵富丽的马车便踏风而至。从马车中飘出的香像轻云般，一抹身影若隐若现。随即，一双男人的手撩开了帘子，像是揭开了迷人幽雅而迷惘的面纱。一身黑色的紧身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气度逼人。高束起的长发透出淡淡的邪气，若不是那眉宇之间充斥着的英气和眼底那冷似寒冰的精芒。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如诗似画。如琼枝一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又似昆仑美玉，落于东南一隅，散发着淡淡华彩。随意束起的乌黑长发，悬浮在高空之中，居高临下，俯视天下！
　　丞相，林故剑！

　　两旁尊畏的让开，他直径走至领着众人跪在在门口的王青时面前，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王青时将头压得更低，见了礼。
　　未几，遣散众人，林故剑带着手下随王青时进到早已安排好的雅阁，双方商谈差不多两个时辰才又见门打开。
　　林故剑出门前特地嘱咐一句：“此事，我要万无一失！”
　　“是！”虽嘴上应承着，但王青时脸上脸色着实说不上好，自古宦海沉浮，在这些执掌朝廷命脉生杀大权的人自己不过一草芥。唯有一日，自己也能青云直上。

　　“大伯母！大伯母！不好了！”方才说王青时闲话的男子进到茉藜园，不顾嬷嬷阻拦推门而入，正在抹眼泪的女人又惊又怒，大吓道：“放肆，女子内院谁让你进来的!别以为如今被别人当了家就可以没了规矩！”
　　男子连连赔罪，急道：“大伯母息怒，我有重要事情要说，顾不得了。”环视屋内并无旁人之后，才开口道：“方才我用银两打点端茶小厮，问他那些人在屋内都讨论了些什么，开始他还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我威逼利诱之下他才吐露说自己就进去端个茶，只听到了什么家产，什么矿山，早日清点之类，然后就被挥退了。大伯母，那个王青时是要用伯父毕生心血买官啊！他日，他得了官，王家银两全无，他怎会管您的死活！”
　　妇人跌坐在凳子上，眉眼间早已没了平日的跋扈，更因儿子的失踪添了几分憔悴，一时拿不定注意，无主道：“那……那该怎么办？他如今已是王家当家，今早那些人还是朝廷命馆，我们拿什么阻止他！”
　　男子神色一凝，狠下心道：“只要大哥还在，这个家就还轮不到他做主！”如若王家真的被这个庶子挥霍一空，他倒是逍遥自在平步青云了，自己这些附庸王氏的人便没人管死活了，更何况，早些时候为了讨好大房自己没少欺负他，到时他必定不会放过自己。
　　“可你大哥已经失踪一月有余了，到哪里去寻？”
　　是啊，该去哪里寻呢？
　　王家长房嫡子王问斋在一月前出门谈生意便不曾回家，商贾之家有个几日不归家是常态，大家都没放在心上，直到十多日还无音信大房才想起来派人去另一方打探，结果人家说生意谈好之后王大公子就回去了，距今已有好几日。这下大房才慌了，忙报了金衙门，可砸了无数银两进去也还是杳无音信。恰逢这时，王家当家身体抱恙，一病如山倒，临终将家业托付给了这个并不喜爱的儿子。王青时得了家业却并没变得娇奢，一如往日勤俭作风，连丧事也并未大操大办一切从简。不多时就将王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世人这才知道一贯软弱可欺的王家庶子终于开始展现锋芒。

　　方月白跻身躲在房顶上，门外有两个看着像打手的壮汉，时不时扯上一句。
　　“不就一女人么，随便两个婆子就得了，让我们两个大老爷们看着。”
　　“你可别抱怨了吧，咱这可是偷着闲了，就赵德两兄弟被安排去看一男人，那男人三番两次想逃跑，一刻都不能放松了。”
　　“什么男人？”
　　“谁知道，关了好一阵子了。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咱办好自己的事就行。”
　　“等会换班咱去喝两盅？”
　　“这……”
　　“这大冷天的，就喝一小口，哎呀，别想了，我请客！”
　　“那行吧！”

　　趁着二人换班的间隙，方月白从房顶上跳下来，用一根铁丝打开锁，进到关押着杜小茶的房间内，发现杜小茶状态还不错。一问才知郡守府早已断了她的吃食，只是每日都会有人从间隙里偷偷塞吃的进来，送完就走，也不看里面的人看到没有。
　　“你可知道郡守府里还关押着其他人？”
　　杜小茶想了想，小声说：“我这几日偶尔听到外面看守的人说起，说是有个男人，一月前就被看管起来，被封了口鼻藏在杂物间的地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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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哇，快期末了，复习周完全没时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