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无心自在 ...

  •   方月白从来就不是一个优柔寡断感时伤怀的人,安顿好方知鱼,让阿庭烧了桶热水仔细洗澡,边思考应该从哪个地方突破下一步,洗完澡想得也差不多了,穿好衣服出了门。

      他没有直接去找昂夫人,习武之人警觉性很高,若是不能一招制敌则容易打草惊蛇。在回小厮食堂必经之处的回廊上斜倚着一根柱子,心里暗暗估摸着这个时候小厮应该快回来进餐了。眼前陆陆续续走过身着青色布衣的小厮进去坐在大长桌上,饭菜端上来之后一通哄抢,菜盘子几乎是端上来就已经见了底。有些吃得比较快的已经放碗了,可方月白还没有等到自己要等的人。他随手拉住一个人问道:“今日被救回来的昂夫人府里的小厮怎么没来吃饭?”
      此人思索一会儿了然道:“哦,你说金元啊!他可不和我们这些人一桌吃饭,人家可是单独住一个院子,还有小厨房,自己想吃什么自己做,哪像咱们,猪食也得抢着吃!”说完还切了一声。
      那个金元虽说自己才见过一次,可他身上穿的分明是和眼前人一般无二的下等仆役服,除非是到了管事级别,否则是别想开小厨房的,更别说单独的院子。“为何他待遇与你们不同?”
      面前的小厮见他有兴趣,开始倒起酸水来:“这我哪知道,自从一个月前他来到郡守府,就得到夫人青眼,每日只需要替夫人跑跑腿什么的,平时也不见他人影。”像是有什么很有价值的发现似的,小厮略有些猥琐地咧着嘴角套近乎:“不过,这金元别看他样貌不出奇,和我家公子更是没法比,但是从背后看过去却是与我家公子有六分像!”
      余下他也没说,但这些小厮脑子里面在想什么方月白却是清楚的,无非就是编撰主子的一些风流,越是身份不堪越是想往站在高处的人泼脏水,企图达到心理平衡,至于自己为什么清楚这些人的恶趣味,因为很久以前站在泥潭深沟的人里面也有自己。但在遇见方知鱼之后,他只愿活在他身边的每个时刻,不问去哪儿,不问见谁。那些和他一起去过和将要去的地方都自己未曾谋面的故乡。以前或是现在,以前不知道为谁而生,但现在自己能决定该怎么活。
      打听了一些关于金元的基本信息和在郡守府的住处之后便打发了眼前之人。

      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墨砖墙,青瓦花堵。这是方月白站在院外的直观感受。步入门内,只见许多异草,或牵藤引蔓,或垂墙盘阶,模样倒是不常见,与郡守府内的芙蓉花风味不一。屋内除了有轻轻的碗筷碰撞的清响没有发出别的声音。共食不饱,毋咤食,毋啮骨。毋固获,毋搏饭。这些餐桌上的礼仪不是每个人都遵守的,尤其还是这种小厮。
      想来应该也快用完餐了。进门果真看到主人慢条斯理进食,倒真像一个穿着仆役服装的病弱公子。
      有人不请自来也没有表现出失礼,将人迎了进去坐在首席,问道:“侯爷可曾进食了?我这儿吃得寒酸,侯爷怕是看了没胃口。”
      三菜一汤,有荤有素,如果这也叫寒酸,那些挤在大通铺吃着大锅饭的人当真要泪流满面。此人样貌普通,态度谦卑,虽年纪轻说话做事却让人挑不出错来,方月白只见过这人一次,未在他脸上发现有画皮面具的痕迹。方月白问道:“听说你来郡守府才一个月?”
      “是。”金元知道此人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闲谈,无非是为了调查府上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也没有再多说废话,问什么,答什么。
      “这么短时间就得到昂夫人重视,想必你有你的过人之处。”
      “侯爷谬赞,只是夫人看我可怜宽待我罢了。”
      方月白显然不相信继续道:“你这次去报信也没招摇,奶娘也不是富裕人家,怎么就被山匪抓了?你又是是如何逃出来的?”
      金元像一个听候老师提问的乖学者,端坐在左首:“匪徒的心思,像我这等小老百姓又怎么揣摩得到呢。况且奶娘年纪不小还是个女子,都能从匪徒手中挣脱,我再不济也还是男子,又有郡守大人派人相救,逃出来也不奇怪。”
      “郡守大人在奶娘找上来之后才派人前往相救,可奶娘到了之后不久你就出现在了郡守府,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啊,”金元嘴角向左咧开了一点弧度:“侯爷知道郡守大人之前是军人出身,做事雷厉风行,府里的马也是千里挑一的快马。是以大人以雷霆之势将我救出,未免夫人担心,又给了我一匹快马吩咐我赶回府中让夫人安心,他留下处理山匪,所以我才出现得如此之快。”
      一般人两边嘴角微微向上提起是出于礼貌的微笑,右嘴角笑是出于真心,左嘴角笑则是在应付或者思考对策,可以想见此人没有说真话,或者没有全部说真话。早些时候见他分明气息均匀,呼吸平缓,除非他也是个会武之人,懂得用内功调息,否则绝做不到这样。
      或者有一个更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早在温言之前到郡守府。别忘了,温言说过他们是分开关押的,分开那段时间可是一段空白期。而如果金元能够做到这点,说明匪徒对他是没有威胁性的,甚至可能还有某种合作,这样也不难解释为何歹徒只绑人看押,不敛钱财,不害人命。之所以派人通知奶娘,中途又将人绑起来,是因为就算不去通知,奶娘也会得到消息自己赶来,事态会变得不好控制,不如先发制人。那么这些人害怕奶娘说出什么呢?是那淡红色的斑块还是其他自己还没发现的东西?这些只是一种猜测,眼前这清瘦的青年,昂夫人,甚至昂驹好像都在其中扮演不同的角色。
      方月白起身准备离开,忽然打住:“对了,昨日我在昂如英的房间内寻到一份笔墨,上面所记之事实在令人震惊,只是苦于无法判定真伪搁着没动,你与昂夫人知会一声,晚些时候我拿去给她鉴定一番。”
      金元礼貌应下,躬身将人送走。待到方月白的衣角消失在拐角,他才直起身一手背在身后,站得挺拔,脸上早已没了谦谦笑意,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成了许多,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也没事做,整日待在院子里,仿佛偌大郡守府是他静养的别院,没事就拨弄拨弄花草,浇浇水,松松土,自在惬意。直到将所有花草打理妥当,才施施然向昂夫人的蘅芷院走去……

      方月白最后去找了昂驹询问匪徒的下落,被告知匪徒狡诈,等他们将人救出来已经没有踪影了,是的,一个都没抓到。什么都没问出来他也不慌,忙了一天肚子也饿了,谢绝了昂驹留他吃饭的邀请,回去陪他的小鱼儿。
      吃完饭后,又是一通忙活才将二人身上打理妥帖,皆身着里衣挤在一张床上。方月白给方知鱼捏着腿,嘴里还哼着小调:“更几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他声音小,方知鱼只听到耳边嗡嗡嗡的没完没了:“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方月白白了他一眼,仿佛在嘲笑他见识短浅:“《摸鱼儿》啊,你没听过?啧啧,看来这几年可真把你睡傻了。”
      他又不是真的没听过,只是方月白说的时候含含糊糊没听清罢了:“好端端的,你念这等颓败之词做什么?”
      方月白嘿嘿笑两声下手也更重了些:“我念这词不是因为它的内容,而是名字,摸鱼儿,你看,我这不就在摸小鱼儿么,多应景!嘿嘿……”说完捏的更卖力了。
      好想踹他怎么办,这分明是借机揩油,要不是自己腿没有知觉早一脚招呼过去了。方知鱼由着他闹,不免担心道:“你就不怕那东西真被他们找到了?”
      “不怕,”方月白像对待自己的终身事业一般将手中的腿揉了个通透,满脸的不以为意,在方知鱼真以为他有应对之法的时候开口道:“反正他们也不会去,就算去了,也绝对找不到,本来就没有的东西怎么找。”
      ……
      “你就那么肯定他们不会去?”
      “肯定,”方月白往手中的腿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空旷静谧的房间内格外清晰,方知鱼仿佛要喷火的眼神终于让他有了一丝尴尬的自觉,连忙把裤腿给他放下来,好好给人盖上被子:“你别生气,听我给你说。你想啊,上次我去昂如英房间只找到了他最后穿的贴身衣物。作为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房间内没有一张纸一支笔,岂不奇怪!所以啊,他的房间应该是被人处理过的,而且处理得十分干净。这个时候我再说发现了死者笔墨,那些人会怎么想,明眼人都知道我是在下套等着他们钻。所以,如果昂夫人真是幕后之一,她一定会耐住性子等我把东西送上门,如果不是她,想她对自己儿子疼爱以及想将凶手就地正法的程,才一定会去。我在昂如英屋内加了点东西,只需要等着就好。”
      “已经两天了。”年龄越大,相信的东西就越少。没有玩世不恭,也不是疑神疑鬼,只是过了对很多东西感兴趣的年纪。方知鱼听着这些,也不觉得担心,这几年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被人照顾,不需要担心会发生什么,无所谓朝哪条路走,因为已经有人安排好了一切,自己只需要睡一觉,醒来身边还是这个人。
      “没事,睡觉。”

      阿庭最近很是郁闷,大公子自己查案不见人影就算了,还不让自己经常去打搅二公子,本想有时间带二公子出去吹吹风也只能作罢。对安陆自己也是初来乍到,唯一谈得上熟悉的人除了二位公子就只有那位马夫了。终于在郡守府住下的第三天闲的快要发霉的阿庭决定出门转转,顺便去看看马夫和他的马。
      杜家客栈也没了客人,杜老板也没心情再招待客人,只是说了厨房随他用,自己做饭。马夫的吃住一应由方月白支出,倒也住得心安理得,除了想家和亲人说不出哪里不好,甚至每日少吃些肉还能节省些银子,做完这单可以给家里添一件厚衣服。阿庭和马夫本就相熟,这几日又没人说话,早就憋了一嘴的唾沫,二人一见面便滔滔不绝天南海北扯闲话。临近中午时阿庭也不想回去,想着反正二公子有大公子照料,自己偷个懒也无所谓。车夫拍手称好,鉴于阿庭年纪还小不宜饮酒,当即炒了两个小菜,热乎乎地吃了午饭。

      出事了。
      方月白一掌拍在方木桌上,看起来敦厚的桌子应声裂成了几块儿,跪在下首的阿庭吓得缩成一团。他也不知道怎么出趟门人就不见了,大公子对别的可能不上心,丢了也就丢了,可这是个人,还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啊!二公子失踪,自己确实有责任,是自己贪玩贪吃,实在该死。
      “你几时出的门?出门时可曾注意到周围有什么行踪诡异的人?”强忍着戾气,方月白坐下来合上眼捏着眉心问道。
      阿庭本就害怕,见到大公子这副强压怒气的样子更是手心冒汗:“我伺候完公子起床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就……就没注意……”等自己回来就已经这样了。

      自己最新查到的东西必然让那些人察觉到了威胁,对方的既然没有害命,那就是有所图谋,如今绝对不能等对方先找上门,方月白撰紧手中绣着荷叶的香包,眼色冷冽。原本只是一时起兴来查案,没想到还真是查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现在只希望这帮人不会为难小鱼儿,不然到时候他定会让他们十倍偿还!

      几个时辰之前。
      方知鱼刚察觉到屋内有响动还没打量清楚便被人捂住口鼻,随后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再醒来时已经身处一处陌生地方。那些人对自己还不算粗鲁,至少给自己身下垫了一床被子,没有直接扔在地上。看样子这应该是一处荒废洞穴,空气中泛着潮湿的浊气,十月份的天气即使身下有床被子也还是冻人,且发病的日子也近了,特别是膝盖部位,隐隐有些痛得厉害。比这番难熬百倍的境地都挺过去了,倒还觉得可以忍受。
      “醒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仿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方知鱼这才注意到山洞的另一端还有一人,穿着寻常布衣,三角眼,扁平鼻,厚嘴唇,仿佛刚才那声温暖的仿佛下着大雪的十二月倚窗而坐,独自品尝一杯热气腾腾的新酒,袅袅的酒香弥漫着,温热的液体体贴的从口中划入喉咙,整个人都暖和起来的声音是这个山洞凭空生出来的。
      “你为何挟持我?”
      “自然是你做了让我主子不高兴的事。”
      “我废人一个,又如何惹着你主子?”能让他们不高兴的只能是方月白,兴许是方月白查到了什么关键,让他们狗急跳墙了。
      对面那人走到方知鱼面前俯视他,蹲下身来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你说,如果我把你丢在这山洞里,你能扛几天?”温暖的声音说着冷冰冰的话,如果不看脸,单是这人的气质,决计不是一个小老百姓,至少也是习惯了发号施令身居上位的人才能有的。
      就这样的天气,别说现在自己一介破败身子,算四肢无恙,不给吃不给喝,还没饿死就已经冻死了。
      “一天也扛不住!你们不如现在就杀了我,然后将我的尸体扔给方月白,他肯定伤心欲绝自责悔恨,无心查案,岂不正好。”
      “你倒是想得美!”温暖从背后慢慢的包围过来,耳畔传来他的声音,有点低哑的,却带着说不出魅惑,“我倒是很好奇,什么人这么恨你,舍得对你用傀儡谣这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
      本想套话的,自己反倒被别人一句话哽住了,方知鱼现在不想说话,只想闭上眼睛装死。钳制下巴的手加大了力度,强迫装死的人睁开眼睛。
      布衣男人忽然笑了:“不夜侯医术一绝,连易容之术也差不多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不过,也只是差不多而已!我还真好奇,能让不夜侯这么护着的人长什么样。”说着伸手在方知鱼下颚处摸索起来,越是高明的易容之术越难以找出破绽,有些甚至可以做到和皮肤完美贴合,须得用特制的药水浸泡才可显出端倪。
      方知鱼下巴被人钳制着,做不出剧烈的挣扎,伸手去制止也被捉住,不免恼道:“住手!”布衣青年仿若未闻,顺手点了穴道,检查起来方便些。躺着的青年终于不再挣动,眼含怒色,呼吸也变得稍显粗重起来,整个人倒是比之前瓷娃娃一般更生动些。
      布衣青年像是此中行家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些瓶瓶罐罐,用方巾沾取着往方知鱼脖颈上沫,在重复了一刻钟之后,终于在耳朵后面卷起了一小块面皮。顺着这缺口继续上药使面皮和肌肤分离,过程对方知鱼来说异常煎熬,这张躲在阴影下的脸已经多年没有被除了方月白之外的人看到过了,孤独么?世间没有几个人知道你还活着,不记得你也曾鲜衣怒马脚踏河山许诺一个盛世天下,孤独,就像四年前长星照耀整个长安城的那种孤独……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金元用餐那段选自《礼记?曲礼》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