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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鸿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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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蓝色,喜欢蓝色天空下的草原。你说蓝天有多辽阔,草原就有多宽广。我是你草原上的那匹马,黑黑的脊背,湿漉漉的双眼。
我的眼总是投向那片浓雾般的山岗,你那洁白的裙子,留在那里飘荡。在一条清澈的小溪旁,我要背负着你,去往幸福的远方……”
这是一个多雾的高原清晨,草叶上的露珠在雾气中闪着朦胧的光,天地被包裹在银白色的薄雾里,一切都像没有睡醒的初生婴儿般,保持着一种安稳静好的神情。王先生的长靴穿过茂密的高高的草丛,用手拨开荆棘和狼毒花,朝草原的更深处走去。
两匹黑色的骏马出现在溪流侧畔,它们见到生人并不慌张,只是自顾自地垂头去饮着清清的流水。王先生微笑着看了它们一眼,心想,它们可真像我歌儿里唱的那匹骏马啊。
“我多想,永远是这样,你就在我的身旁。和你一起漂泊,一起流浪,去那梦中天堂。我多想,永远是这样,听你羞涩的歌唱。轻轻在我耳旁,在我心上,种下,所有的愿望。”
……
“真是好听的歌啊,是谁有这么好的嗓子,能到我们的毡房里唱一首,让我们饱饱耳福吗?”
王先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刚猛彪悍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毡房外,一身半旧的棉袍上残留着些许烤肉的油渍,一部蓬蓬的大胡子直垂到他结实的胸膛前,黧黑的脸上带着好客主人的热情微笑。
“巴音,真是好久不见。嫂夫人和孩子们都还好吧?”
“还好,还好!来,长途跋涉,一定劳累了吧?进去喝杯奶茶,歇歇脚!”
“那我就叨扰了。”
“好说,好说!”
巴音撩开毡房的门帘,王先生对他一笑,低头钻了进去。
毡房里的女眷和孩子见到有客人来,赶紧起身相迎。巴音漂亮的妻子从屋角取出一条洁白的哈达,恭恭敬敬地给王先生献上。王先生合着双手,低头一拜,笑盈盈地接受了。
“来,喝杯马奶酒吧,在大城市生活那么些年,你一定想念这儿的牧场和羊群了吧。”
王先生笑着点点头,从酒杯里沾了一点酒,先敬天,再敬地,最后敬了在座的好友,这才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好,痛快!乌兰,你把我的马头琴拿来,我得给他好好唱上一首我们草原的长调。”
乌兰答应一声,从镶金边的柜子里取出马头琴,交给巴音。巴音调了调琴弦,拉起马头琴,悠扬的歌声从他的口中徐徐传开。
“——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王先生含笑听着,不由得也跟着哼了起来。
“鸿雁,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歌声远,琴声颤,草原上春意暖。
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良久,良久,帐篷里一片寂静,然后,响起了王先生由衷的掌声。
“好啊,好一个‘今夜不醉不还’!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这歌词写得太好了。”
“承让,我作词的功夫比你可差远了,毕竟我们平日说的都是雪国话,四海文不太熟。”
王先生笑着摆摆手,道:“你不知道,就是因为太熟悉,所以难有翻新的语句。你这样半通不通的造诣,反而容易出其不意,弄出些新巧豪迈的词句来。”
巴音笑道:“我说老王啊老王,这么多年了,以为你吟风弄月的脾性早改了,原来还是老样子。”
王先生又是一笑:“你不也是老样子?”
巴音低头一笑,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不是老样子了。”
“怎么了?”
王先生见他神色有异,连忙坐下问道。
巴音摆了摆手,眉毛痛苦地皱了起来。
“——一年多了,不说也罢!”
王先生摸不着头脑,只能紧紧握着他黝黑粗糙的双手,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
“跟老哥我说说吧,不碍的。”
巴音抬起头来,眼睛里忽然闪射出愤恨的泪光。他猛然立起,掀开毡房的门帘,用手朝外一指,道:“你跟我来!”
毡房外的雾气散了,灿烂的秋阳照遍千里草原,王先生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陶醉地眯起了眼睛。巴音的眉头却一直没有展开,在前头闷声不响地领着路,王先生不明就里,也只好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走了大约半里路,眼前出现一座茅草搭成的简陋窝棚,里边散发出阵阵粪便和尿液的恶臭。王先生感到一种不安的情绪像那气味一样弥漫了全身,等到巴音撩开窝棚的草帘,他登时愣在那里。
“这是——”
“是他,是当年那个威震草原的巴图。”
“怎么变成这样的?”
“扶桑人干的好事!现在他生不如死,下边不能排,上边不能吃,简直——”
王先生看着那个已经人不像人的“生物”,正用自己的“屁股”徒劳地拱着地面的一堆烤地瓜,而他的“头颅”则神情呆滞,从“嘴巴”里还不不断冒出屎尿来,臭气满屋,几不可闻。他感到一阵眩晕,靠着窝棚的柱子歇了歇,一阵伤心,泪水悄无声息地从脸上落了下来,滴在屎尿横流的地面上。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这帮没有心肝的畜生——”
巴音忽然捂住他的嘴巴,神色慌张的四下望了望,见没有异常,才松开道:“你小心些,这里表面宁静如常,其实已经是扶桑人和枯叶蝶的地盘,这里的蝴蝶都变成了他们的眼线,万一被它们听见你刚才说的,不但你,连我的脑袋也未必保得住。你既然来了,就该安分随时,从长计议才是!”
王先生感谢地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抬脚走出窝棚,看着满眼草原正午的秀色,喃喃道:“是啊,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我们回毡房里说吧?”
王先生微笑了一下,冲着巴音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回头,往毡房所在的小溪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