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叆乔

211、朝不保夕（五）

　　我心里有太多的难受无法消解，想要寻求改变又好像自己无力改变。我好像选择一条错误的路，一条走不通的路，一条未来没有定数的路，随时面临失业，没有任何保障。唯独走不了回头路。
　　失去了应届生身份，才发现自己最想当的是老师，各大学校的教师招聘在我面前都留了限制。以及，“近两年来哈密市伊州区的教师编制都是满的”这句话，让我彻底心灰意冷。
　　还有希望吗？希望又在何处？

　　每天跟孩子们一起快快乐乐的短暂时光，只有那时是什么都不会想，忘却烦恼的。我就沉浸在当时的欢乐里。

　　可欢乐令人羁绊，令人留恋，令人止步不前。我无法允许自己沉浸在当时的欢乐里。

　　人为什么要陷入痛苦？

　　无法接受现状，想要寻求改变，又只能被迫安于现状。

　　人为什么会陷入痛苦？

　　烦恼于黑夜里偷偷地缠绕你的神经，栖身你的周围……

　　太阳还是照常升，照常落。圆圆的一个大火球，落到最西边去，光芒万丈。将窗户照成橙色，墙壁照成橙色，而在这橙色里的一切，都显得无比落寞。

　　“凌晨两点钟准备睡觉，你们家房顶上的绿萝突发奇想，Duang的一声，跟你来了一个亲密接触！跟吊吊鬼似的从房顶上吊在你面前，简直要将人惊吓到魂飞魄散……我一定要发个说说纪念一下！”妹暑假好不容易打完工回来陪我几天，刚来第一天就没睡上个安稳觉啊。

　　最近天确凉了，白天开不得空调，开会儿便冷。晚上也得盖好了被子，若是只着简单吊带睡，半夜里准保会冷醒了找被子。

　　今个儿从早晨闹铃响就赖着床，感觉还能睡十分钟，再睡十分钟。到底还是得起的。

　　出了门，楼下的狗尾巴草摇摇摆摆。想来去年大致也是在这两天，因疫情整个哈密人民都被隔离在家的第二个月底，哈密是在七月二十几号停工隔离的，而我们老板通知得早很多，所以对我来说隔离近乎一个多半月。八月底是一个人呆得够了，便趁清晨溜出来一会儿。那时正值换岗期，楼下无人值班。清晨太阳初升，整个小区静得出奇，空无一人，除了我和一堆在阳光下摇头晃脑的狗尾草。

　　我再不需要大楼阴凉的庇护了，酷热已经过去。现今，我要走出这阴凉，我要直面这阳光。
　　尽管有阳光，清晨的气温还是很低，大风南北混合吹，凉飕飕的，人感觉格外冷。出门前我拿了件外套，昨个儿晚上洗了的，掂了掂还没有干，于是又放了回去。心想中午时还是蛮热的，不成想这早上等车的十分钟差点把人送走。

　　（一进班，全班坐得整整齐齐，桌上都没书。）

　　我：书呢？
　　小兔崽子们：
　　我的书被外星人借走了。
　　我的书被ak打碎了。
　　我的书被笔划破了。
　　我的书被我吃了！

　　我：那好，你们没有书就看空气吧！我讲我的了。昨天我们讲到笑猫为了救猴子，屁股被对对眼狠狠踢了一脚，他发誓要为他的屁股报仇。那么今天，他们又有什么新的计划呢？让我们一起看到新的章节。从左边，不，从右边张祺开始接力读书，还是从个正常的人开始。
　　坐在左边的顾凯乐：我怎么就不是个正常人！（这回反应过来了？）
　　……
　　我：有时候爱走神？我们可能，一直都不能开始？
　　这一小会儿，果真人手一本书了。可这群娃儿每天都得闹这么一会子才开心。

　　课间如约给孩子们每人点了一杯冰冰凉凉柠檬水，在课程结束的作业时间分发的。作业时间依旧是，话题多多。

　　张祺：老师，你上次给我的那盒麻辣烫特别好吃。
　　我：我啥时候给你麻辣烫了？
　　张祺：那天中午很晚了。
　　我：噢，想起来了，那天都快三点了你作业还没写完，我吃饭就给你分了一点。（这么久了这么件小事，竟然还记得？咳，这孩子。我依稀有印象是分给葛天天一杯，叫他和张祺一起吃。鬲天天是柳校的孩子，他写得慢，又没吃午饭，柳校忙得自己都无法按时吃饭，我便分给鬲天天一杯。他不爱吃怎么的，就全留给了张祺。）

　　张祺：我妈上次正给我理头，忽然停电……
　　尤志恒：要是理个光光头，开始反光，“滋”的一声，忽然来电！

　　考赛尔：摸脸杀。（最近考赛尔也被程宇豪的小脸蛋征服了。）
　　程宇豪：小心你被揍。
　　（果真挨了狠狠一拳。）
　　我：哈哈哈哈哈，考赛尔竟然被一个三年级的娃打了！
　　考赛尔：我要是还手他就哭了……（这还……有点道理。）

　　顾凯乐：程宇豪你怎么还在这里写？太慢了吧！
　　我：你这个平常写作业磨叽五个小时的，在低年级小朋友身上找到了优越感？
　　顾凯乐：我至少写得比他快了，我写完了，我要回家！
　　我：真是奇了怪了。

　　程宇豪：（写不完，开始陷入伤心模式）我妈不是把我关在补习班，就是把我关在家里，就是把我关在厂子里，哪里都不能去。
　　我：那你想去哪里？
　　程宇豪：我想去到处旅游。
　　我：可是现在疫情期间，也快开学了，小孩子不让出哈密。不过，在家里都做什么？
　　程宇豪：我妈就看着我写作业。
　　我：八月初不是和爸爸玩了半个月么？打游戏、看电视。
　　程宇豪：现在还是要写作业。

　　我：（忽然捕捉到空气里飘着一股香香辣辣的味道）谁在吃辣条？
　　张祺：看，我有这么多。不过我刚刚是在教室外面吃的。
　　我：给我一个，我太饿了。
　　李承泽：老师，你抢小孩的吃的！
　　我：有哪条法律规定老师不能抢小孩吃的？不过，这也不叫抢，这是张祺心甘情愿给我的是不？
　　张祺：啊……（老实巴交给我一小包。）
　　程宇豪：老师，吃辣条对身体不好。（所以下一句是，不如给他？）
　　张祺：但是老师已经成年了啊。
　　我笑盈盈：不错，有道理。

　　周家薇：（又扔给我一包辣条）老师，给你吃。

　　我：（将辣条包放在桌子上。程宇豪就眼巴巴看着，直流口水。）这……这一口气干完一大杯柠檬水的人，注意控制饮食量。
　　张祺：连黄柠檬都全部吃完了。
　　我：真的？？？
　　程宇豪：老师，我没吃柠檬。
　　张祺：马舒馨吃完的。
　　我：麻烦下次说话带个主语。

　　三分钟后，才想昨个儿晚上我在自己的笔袋里装满了棉花糖。“张祺，给你一个。”
　　就李承泽眼尖，“老师，你为什么给张祺棉花糖！”
　　周家薇替我解释了，“老师是用她的棉花糖换张祺的辣条。”

　　耿国龙个子不高，看起来小小弱弱，写字慢些，一点不调皮，上课也很安静。他的母亲总担心他的内向，也时常主动向我询问他的情况。
　　我说，“耿国龙字写得很好看。虽然写得慢一点，但是可以看出回家后家长确实是用心看着写了，每天的作业都在认真完成。前期不爱回答问题，但能够认真听别人回答，该到他读书的时候都能跟上。跟孩子们相处了一段时间，现在老师偶尔点他，他也很乐意回答问题，在课堂上比以前爱发言了。”

　　他的妈妈就很客气，“谢谢老师的关注，我也一直希望他取得进步。”每个孩子，不管开朗还是内心，优秀还是后进，都应该受到老师的关注。
　　安心上课的几天，似乎那些繁重的忧愁在渐渐淡了。连续一周了，我把所有暑期课基本都消完了，终于可以安心休息一天了。同时，这也意味着，以后，秋季，我再也不能给这些孩子们上语文课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所以，最后一天暑期课，我专门穿了裙子，化了淡妆，配了一只深海珍珠吊坠，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细心乖巧的周家薇是这么写的：

　　“今天老师格外漂亮，长发飘飘。与平时不同的是，还化了妆，橙粉色的眼影，上面有亮晶晶，戴一副精致的玫瑰金眼镜。粉扑得很匀，涂了枫叶红的口红。脖颈上戴了一只圆圆的发亮的黑蓝色小球球。她穿着黑色长裙，成熟而有气质。手腕上戴了一个淡粉色发箍，可以用来绑披着的头发。她的腿细细长长，脚上穿了白色短袜、黑色小皮鞋。这一期都说明，她今天起得很早。”

　　尤志恒：（写完作业，提好他装书的塑料袋。高高兴兴、风风火火、意气风发地准备出班门啦。）老师再见！
　　我：再不见。
　　尤志恒：明天还会再见的，放心吧。
　　我：可能要失业了。
　　尤志恒：失业？通知：今天工厂没有了，明天不用再来了。老师再见！
　　我：？？？（怎么莫名总被这孩子给逗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