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0、朝不保夕(四) ...
-
北方的秋是一点点来的。
这两天早晚凉得紧,早晨尤甚。中午虽然燥热,但穿着裙子也能感觉腿凉嗖嗖的。
课在按时上,孩子们依然会在自主作业时间有些古怪的提问或对话。
马舒馨:老师,你家住平房吗?
我:我家住一百八十层。
马舒馨:骗人!
侯智轩:那上楼可不都得爬死?
尤志恒:那电梯是用来干嘛的?
侯智轩:那个维族孩子他竟然走了?他写完他就走了?
钱鸣贺:你不能叫他孩子,他比你大。他开学要读六年级。
顾凯乐:你可以叫他爸爸!
程宇豪:我刚刚揉眼睛,侯智轩说不要揉了他还算有点人情。可是这个人呢?我旁边这个人,耿国龙,他说使劲地揉,使劲地揉,我就要揍他。
鬲天天:使劲地揉,使劲地揉,然后就瞎了。
侯智轩:他这才叫真正的雪上加霜。
张祺:今天晚上我们家真要去吃火锅。
我:火锅?我也想吃!
程宇豪:带上老师!
(正合我意,不过,这仿佛也不太合适……)
我:你是不是觉得老师很美?找出这句话中重复的字。
尤志恒:不是。
张祺:是。
我:到底是不是?
程宇豪:是。
我:这还差不多。
快回家了,程宇豪,“老师,我的暑期作业还没有写完。”
“那明天带过来写。”
每次看程宇豪自个儿在机构楼下超市门口等家长,我都会想给他买好吃的。孩子不肯进去,就跟我客气。我总说,“也不知你喜欢什么?自己进去挑挑。”就拉着他进去。
他拿了一瓶三元的橘子汁。我说,“太便宜了,怎么不借机挑个贵的?”要是六年级那帮小兔崽子,还不得能拿多少拿多少?
他好像假装没听懂,“再便宜的就是矿泉水了。”
“挑个贵的?”
“嗯?”
写作业都那么难,做选择会不会更难?咳,没法,我只好说,“喜欢这个就拿这个,不解释了。”免得他真的找到矿泉水。
我自己也是很奇怪,我会很努力地对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好,不管是对小孩子还是对成年人,这种喜爱标准没有丝毫的变化。
我现在的状况其实很艰难不是吗?我屡次劝谏自己不要再乱花钱了。可看到这娃,想到他写作业哭的可怜,我问他要不要辣条要不要棉花糖时,他啥都不馋了。
我瞧瞧他正望着我的那浓密的眼睫毛下纯纯的大眼睛,“选好了就自己去吧!”“谢谢老师。”他一溜烟就跑了。而站在原地付钱的我脑袋里在想: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就落入了凡尘,在天上倍受宠爱不是挺好的?
妹回来了。
我说,“不是在烤肉店得干满两个月?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老板不扣工资吗?”
梦梦说,“我在餐厅端盘子,每天熬夜到三点,熬得头发都大把大把地掉。我就给老板说,‘我病得太严重了,我得休息,我不能一直干活下去了!’于是老板就同意我走了。工资按天发完了。我现在就想躺在床上不要动,躺一个星期。挣钱太累了,我毕业以后找工作,再不能找这么累的。”
“短期工没给调休,长期工会给调休吧。”
“反正我不端盘子了。你赶紧做中午饭,我都饿死了!”
我,“刚买回来的凉皮做什么做?直接吃不就行了。”
梦梦,走到厨房里,“你还买了黄瓜干什么?”
我,“直接张开嘴就吃掉了,做什么做。你赶紧教娃读书去,自己读得呢,读得读得胡读开了。”有个一年级的宝贝离我家近,不怎么认字,这几天都过来读书。而我连上这几天课,好不容易逮到个认字的活人,她顺便教教,我冒烟的嗓子好歇一歇。
“你不要胡读啊!手指上一个一个读。”妹就风风火火冲过去,继续她的搞笑事业。“来我跟你说,这个学完了才能回家,赶紧学!”那可不是她赶紧教人家娃,娃就能赶紧学会的啊,等等她就知道了。
“你看,这两块橡皮,一块大,另一块很小,大小,表示相反意思的一对词。那么你看,我重重打你一下,感受一下力度,现在呢?”
娃不说话。
“你感受一下,现在是不是很轻?”
娃眼睛乱瞟。
“你看我的表情,我现在很不高兴,我就撇着嘴,眼泪快要流下来,我哭。那么,如果我很高兴,嘴角上扬,我在干嘛?”
娃继续不说话。
“我这是笑,所以哭和笑是一对反义词。好了,算了,我们赶紧直接读吧,多读读看看效果。”
这一场对牛弹琴,我……我表示我一直都这么难。
作文课,我从阿不都拉的视角出发,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写一篇秋之初感受的简短范文。讲给孩子们听——
蚂蚁在地上爬,我用狗尾巴草截断了它的去路,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危险,它吓得落荒而逃。
老师说一定要认真观察蚂蚁,我就观察了几秒钟,有翅膀的蚂蚁,我吹了一下它,它就飞走了。我还看到了两个蚂蚁拖着一个苍蝇走了。
老师捋下一支芨芨草,差点捋伤了手,我说了一句“活该”,被她暴揍了一顿。不,这个结果是她想象的,事实是什么都并没有发生。
走过了两个可能还没上幼儿园的小朋友,我说“唉唉唉!”他们加快了脚步,我用哈语骂了一句,“你爸爸的!”走远了的他们听到了,吓得拔腿就跑。我像一个恶霸。
许生涛说,“他们见我打招呼,都会和我说话的。”我觉得这没什么自豪的。
有一个穿着花色长袍的胖阿姨在树林里拾柴火,她把落在地上的干树枝都折整齐,抱走了。但是我不想写这件事。
而后我们分散开来,自己找寻自己想要描写的场景。
我们往北走了一段,远处是几座破落的土胚房,有人在土胚房后的空地上烤馕。馕坑里的青烟阵阵升起,在炎热的阳光下扭曲变形。我又看到了那个穿花色长袍的阿姨,拿着一根大木头。原来那个阿姨是抱着柴火来烧馕坑的。这时候她又提着一桶水,一捧一捧地往馕坑里洒。
虽然已经六点过一刻了,北疆的她们还是曝晒在太阳底下的泥土坑边。小孩子在大人旁边玩耍,晒得黑乎乎。似乎这里的人生在干泥土里,就永远的习惯伴着干泥土生活。她们三三五五地烤馕,看起来忙忙碌碌的。那也是一种快乐的生活吗?
我却怎么也觉不到她们的快乐了。
青烟还在阵阵冒,她们还是曝晒在太阳底下。太阳经过了云层,热的威力减轻了不少,我似乎能闻到阵阵馕饼的香味了,但更多的是烟的呛味。
这里所有的人似乎都能心安理得地过贫穷单一的生活,为什么我就无法?去过远方的人怎么还能不贪恋着远方?
我的悲伤并没有继续。孩子们喊我去草坪上听蝉鸣,刚刚赶到,风就刮起来,沙渐迷人眼,干枯的叶子满天飞。我们赶忙往屋子里跑去……
燕子在我家楼下绕着一个路灯飞了好几圈,无忧无虑,没有痛苦。它们有大有小,每只都长着一对黑色的翅膀。听说燕子代表着幸运。
燕子飞过的路灯下,地上有狗尾草,它们一丛一丛地生长。还有人在这里种过花草树木、辣椒、西红柿,地上的野菜数不胜数。
蚂蚁在水泥地和草坪的交界处找吃的、玩耍……这让我想起了一次我买东西时蚂蚁在树下成群结队地“赶集”,我不小心杀死了一只 ,这时就有很多蚂蚁围了过来——弱肉强食。
这时我看见有熟人经过,就说,“哇,你带手机是不是装逼?”他道,“滚你大爷的!”说完就扬长而去。无奈的我只好继续写自己的作文。写了几分钟后,他又回来捡了一个矿泉水瓶,阿不都拉招呼他几句,他没有说话继续走。
之后我们往前走了走,看到一片树林带底下的草坪里积满了水。树下的一个空床的床脚浸在水里。空床上有一个黄不溜秋的圆东西,老师说是一个香瓜,走近了看像是一个灯,再走近些原来是一个皮球。
而后我们去了足球场看小朋友踢球。原本阿不都拉在上作文课,可是他趁机踢了几脚。
就在这时刮起了狂风。一位少年骑着自行车一个轻飘而过,那叫做一个潇洒帅气啊!
我们慢悠悠地走回了家,也没成想风多么大。柳树都被吹得东倒西歪,可我们似乎无法走快。——许生涛
初秋。
燕子在天空中飞翔,绕着路灯飞。它身体黑不溜秋的,肚子白白的,它的尾巴像剪刀似的。
这有橘红的菊花,很多;有一棵一棵的果树没结果;有西红柿但没有熟……还有一只只的蚂蚁。
有个小朋友过去了,拿着手机。许生涛说了一句,“你好装。”然后那个维族小孩说一句,“你他妈的,关你屁事。”他用汉语说的。
往前走,几个阿姨在烤馕。好想吃,但我没钱买。
有几个小老弟在踢球,我就过去踢了几脚。他们一直叫我继续玩,我说,“我要写作文!”老师叫我不要声张,可我一得意就全都忘了。
这真是完美的开始呀!我相信这个秋天我会很快乐很开心!——阿不都拉
评:希望你一直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