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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风平浪静(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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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这个送您?”
“能吃吗?能喝吗?能打人吗?”
“嗯嗯嗯,还能发光!”叶尔多斯似笑非笑、满怀欣喜的,我倒是“噗嗤”笑出了声儿——就这只带荧光的笔——可不是自己不想要了却又无人托付?
“给他讲题!”我拿教鞭比着叶尔多斯的脖颈,威胁道。这小屁孩,不来点硬的就给我装傻子。
“你自己先看看题目。”叶儿多斯终于走过去,有模有样道。
“他已经看了八百遍了。”我对此了如指掌。
这小不点摸着另一个小不点的脑袋道,“哎呦,有没有脑子?这硕大的后脑勺,比许生涛的还大!”这讲题的真本事还没练得精细,埋汰人倒是一套一套的。讲不讲得对先不说,话术可都到位得整整齐齐的。
我,“大家一起逍遥快活,逍遥快活考零蛋。”
叶尔多斯,“再在街边耍混蛋。”
杨嘉辉,“屁股成了稀巴烂。”
嗯,都是天生的相声演员。
邻班那几个女孩跑过来,在门口叫嚣,“他打扰我们,太烦了!”
我还未及解释——“是我叫许生涛去还笔的,方才过去讲题顺手拿了你们的笔过来。”
那边小孩已经跑回去了,只听到旁边教室重重的摔门声,同时许生涛孤零零回来苦苦道,“我话都说不出口,就被狠狠揍了一顿……”
我怎么……憋不住肚里的笑……
我想,“我好久都没有拍美美的照片了。”就这么说出了口。
叶尔多斯,“下辈子再拍吧!”
我,“那是你。”
杨嘉辉,“对,每天穷得只能吃泡面。”
我,“!”我竟一时无言以对……
人总是处在变化中的,可是孩子们还觉着我还是以前的我。
要说北疆的落日如何?只一个“壮阔”了得。
回听手机列表内的老歌,每一首都于悠悠岁月中深藏着一段故事
大学的那几年,一定是一个人最接近真理的那几年。
我时常和孩子们讲我大学时期的故事,我初高中时期的故事,讲着讲着,忽而发觉,那些时期已逐渐离我远去了,光荣也好,难堪也罢,艰难也好,欢乐也罢,那些酸甜苦辣,那些悲欢离合,久得好似远古时期的事情了,是永久的也不会再重来了。
后来我有了及腰的长发也有了齐刘海,我有了金钱买心仪的首饰和衣服,稍作打扮也可以美得出众,可是我却很难再遇到令自己心动的人了。
我,“你看过卓别林吗?”
叶尔多斯,“卓别林是谁?”
“我……”突然顿住,不知从何解释起。
许生涛,“什么,是你?!”
杨嘉辉,“许生涛都惊呆了!”
叶尔多斯,“红烧的猪蹄,下锅何太急?”跑题大王开始引领话题。
许生涛,“什么?”小糊涂蛋继续糊里糊涂。
叶尔多斯,“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听得云里雾里。”
我,“津津有味是假,云里雾里才是真。”
叶尔多斯,“看破不说破。”
文学亦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我总是感觉
他在远去,他在远去……
越来越远的,没有凤凰涅槃了。
迟早要走的人,徒留这些时日罢了。
我也曾是个漫身才华之人,不想这时而汹涌时而沉寂的激情,不想这似有若无、难以捉摸、耗人心力的激情,如今也要被这贫瘠之地中的贫瘠岁月所削平了。
我好似不喜欢吵闹,但时而和孩子们一起的吵闹也是有趣的。可这有趣到底还是有限的,他们总是不停地吵吵闹闹,无论我讲什么道理发什么脾气,他们好那么一两天,便又开始无止尽地发疯了。我想我本是个喜静之人,却不得不于闹市里讨一份生计。
人难得是有个知己,在你深感劳累时,拍一拍你的肩膀说,“你还有我。”他们不懂得。我只是不断地发脾气,我不做解释,我变得暴躁易怒,变得直截了当,变得……无话可说。
不,若是闲了,便不想这些零碎小事了。
我绝不会再因为哪个不值得的人而流泪了。2020.12.18
好几天喵子一晚不回来卧室了。后来夜里起身喝水的我出去外屋寻,四处里都没有它的踪迹。沙发靠垫倒出来一半,想必又是喵子调皮抓的。我靠近了预备放好,黑乎乎里瞧见喵子藏在里面,窝成一团儿,正睡得迷迷糊糊。
喵子长大了,它要有自己的卧室,它不跟妈妈一起睡了。
不能总逮着我这种温厚老实的书生欺负吧?
不可惶惶而终日,却每日的惶惶。
不可凄凄而终日,却时常都凄凄。
世间之大,嚷嚷闹闹嗡嗡,
无处可安身……
我,“叶尔多斯的糖。”
许生涛,“唔,原来如此,叶尔多斯走了你才想起来!”
我,“我一直放着没吃。”
罗子航,“万一他再被抢走了呢?”有道理。“老师,叶尔多斯永远都不来你会怎么样?”
我,“不会永远不来。”
罗子航,“万一呢,他今天忽然都没来。”
我,“我可以重新培养语文素养高的学生。”不过是付诸东流,这种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尝试了。
要是这个题特别难,做不出来,我也不为难你。
若是要你回心转意去学习特别难,说不动你,我便尽人事,听天命。
他走了一天又回来,照样围着我问题。
我,“这个很简单,自己照着书找。”
叶尔多斯,“老师,你这样你很快就会失去一个学生。”
“如何?”
叶尔多斯,“关门砰砰砰,女生都是暴力狂。”
“你就不是?天天想着怎么收拾我。”好,他成功地转移了话题。
“你天天想着收拾我!刚刚还给我一个穿心箭。”
“你一心求死,我还不是为了——成全你?”
“行行行。”
终于是下自习了,我跟叶尔多斯在那边打打闹闹,被按在桌子上的叶尔多斯只有这时候跟我有志气,“我虽然不能打你,但是我能防御!你以为你能打疼我么?”
我起身,将一卷围巾卷在自己右拳上,挑衅道,“来,打我。”
傻站在一旁的许生涛反而激动道,“老师,我也想试试!”
“来。”
结果他一拳头上来,使出了九成的力气,我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这是下了要把我一拳打进地缝的决心么?别看这娃平时文文弱弱……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叶尔多斯,“今天英语老师上课发大火,骂我们,我再也不想喜欢英语了。”这小脾气?
我饶有兴趣,“调皮了被骂可不是常事?话说,她到底骂你们什么了,能让你这脸皮厚如钢筑城墙的人有所触动?”
他愤愤不平,“说一班和四班考得多好,我们就是全校垫底,说我们一班的和三班的是一群傻逼。”
“这不是人尽皆知?我不是也……你们这学语文不是依旧学得不亦乐乎?终究是铁拳打在棉花上——啥用都不顶。”
“对,你也骂我们。”
“嗯?有吗?我骂你们什么了?”瞬间失忆,这我可记不起。
“有!你骂……”这一个个都瞧这边看着,小脑袋瓜都灵光起来,可没一个说得出个所以然。
我追问道,“什么?”这我倒是有点儿兴趣了。
“你骂……你骂……你骂得太多了,我们一时都想不起来了。”
“无根无据的事,你岂不是不分黑白,冤枉了我?”
“你骂,蠢货、白痴。”
“但是老师没有骂一个班呀。”
“的确,可是……”
“我这都是爱称,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才奇怪不咯?”
……
班里瞬时飘过好几串省略号……
……
今个儿检查叶尔多斯的数学小册,又是空白了好几课,而数学老师倒是莫名其妙地给标了日期。
“这代表什么?”
“代表这三课他已经改完了。”
“没写就改完了?”
“嗯呢。”
“前边这道题做错的,怎么是对勾?”
“我自己改的,老师让自己改,但我不知道答案。”
“语文卷子,怎么开学到现在就写了这寥寥几个字?老师都不布置的么?连班主任也不管了?”
“有啊,至少有寥寥几个字,老师上课讲的。再就没管了。”
我这真是无法再心平气和了,这早就要到手的电话号码,因为担忧些什么,因为忌惮些什么,因为不想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显得太过斤斤计较、小肚鸡肠,所以一回又一回地忍着,直到失望透顶,便再也不想在这失望透顶中独自挣扎、努力背负、费尽心力了,这通电话,必须打。
“平心而论,为人父母,你把你的孩子送到学校,学校的老师成天糊弄、敷衍,硬生生在耽误孩子的前程,你的心里是什么感受?你也是读大学出身,可就这般对待教学么?对我们家长的孩子不管不问,不布置作业、小册子空白、卷子空白,一整个学期了,什么东西都不叫写不叫练,养成了回家只知玩耍不愿自主学习的习惯,将来考个职校考个技校,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么?他们的前途就不是前途么?他们怎么就不值得被培养、被关爱、被指导?你也是一个班的班主任,班级事务,事无巨细,一一过问。现如今我把孩子数学学习的情况说清楚,快一年了,这个数学老师始终无所作为,若是不见改观,我将会把电话打到校长室。这样的早已遗忘‘责任’二字如何写的老师,学校也不会给一个评价体系,无人管理、无人问津,依旧拿着豫哈二地的双向工资,混沌度日,“教不严,师之惰”的道理,难不成还要一个上不知天文下不知地理的家长讲给老师听么?如此道理,不是自己反省自己愧为人师,反倒是在外界臭名昭著,惹得众怒,如此让别人说,说的人因为被逼得说出这等话而心中郁闷,听的人心中也终究无法不郁闷罢。”
叶尔多斯,“谢天谢地,你终于没有说出我的名字!我全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但凡是一个会思考的人,他都不会大言不惭地强调我是谁谁谁的家长,但凡这个老师他还在被人们尊称为老师,他便也不会追问我是谁谁谁的家长。一个老师总有一个老师的大度,这种大度是无形的。”2020.12.22
叶尔多斯,“我们班主任虽然头秃,但是不长痘痘。老师,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长痘痘?”
“只要你们活着,我就不可能不长。”
“那我们……切腹自尽!”
“口误口误,只要你们在这里学习一天,我就不可能不长。”
“那我们,离开这里。”离开的心,不是一天两天有的,离开的事,不过是时间迟早罢了。
晚十一点半下班,一进门,只听到怒气冲冲的呵斥,“你看看猫在花盆里拉了多少屎?立马收拾掉!把刨出来的土擦干净!”不管你是不是劳累一天是不是拖着疲惫的身躯,无论你是不是撑了一天回家仅仅只是想听到一句温暖的话,但凡有他在,他只会想尽了办法挖苦、谩骂、找事,把他的暴怒归属于他身边的人做的事情没有趁他的心如他的意。
我正端着垃圾桶准备收拾。“我看这猫屎就差拉到床单上了,拉到床单上,你给我用舌头舔干净!”我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狠厉的话,还是他这么多年始终如此,我曾经只是习惯了对自己不喜欢的内容充耳不闻罢了,就算听到又如何?曾经的我除了自己的学习成绩,什么都无力改变。
母亲醒了,说在外面卖瓜子冻了一天,回来房子一热脸是烫得不行。说她八点到的家,做好了大盘鸡,他下班回来后除了饺子其他一概不吃。我单是看了看吃食,“这么一大盆子,明天也吃不完。”“他一个劲儿嫌不够。”母亲除了抱怨几句,什么都顺着他的心,可我不是母亲,我也不会成为母亲那样的女人。
这半年,虽然我攒的钱不多,也有小四千了,十二月的工资再攒点,等攒够了一万,我就随时都可以选择另寻住处了。也不必总像是他恨极了的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下子还够钱的欠债人,可以随意骂随意打可以随意把她的人格尊严踩在脚底下的出身卑微的目不识丁的旧时代山沟沟里的女性。他说的话我不是没有听到、不是没有记得,我不会再努力充耳不闻,我可以面对这些语言,我同样可以,以另一种他永远也无法理解的方式驳斥这种语言、这种行为、这种人格。我,站在我灵魂的山峰,从无法向任何歪七扭八的言论下跪。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一时的忍让,为得是换不久即将到来的自由。只是这样期望了,现实的刁难和困怠,便也变得轻起来,变得什么都不是了。2020.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