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叆乔

156、谓我心忧（二）

　　塞皮耶，“老师，我能不能上厕所？”
　　我，“当然可以。”
　　塞皮耶，“老师，我可不可以喝水？”
　　我，“可以哦。你们想做什么就去做，随意一点，不必特意问我的。”
　　叶尔多斯，“老师，我想回家。”
　　这直击破绽的一问，我头上飘过一连串的省略号。

　　今天交接工作，原恩师对着一小男孩说了很多，颇为不舍。但这不舍里大多都是，“新老师很温柔，你可不能把对付我的那些花招拿来气她，她要是被气哭了我第一个收拾你的。”嗯……为何她们对我第一映像都是——温柔？不，我温柔的外表下有着一危险的灵魂。

　　这小男孩，生得小巧，第一天来也就乖乖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写作业，看起来并不起眼，一句多的话也没有，和谁也不搭，自带高冷气质。我以为他性格内向、不喜热闹，学习也不太好。直到第二天，他忽然问了一句，“老师，你是实习生吗？”

　　叶尔多斯，“老师都教了一年了。”
　　我，“我不是一年，我是千年老妖。”
　　我这才注意到，这小男孩名叫阿不都拉。

　　叶儿多斯，“许生涛呢？”
　　我，“他说这个月不能来了，要一个月后才能来。”
　　叶儿多斯，“坐月子呢么？”
　　我笑道，“哈哈，也许。杨嘉辉应该不会来这边了，我曾经坚定地认为，为了你和他的友情他也一定会过来的。”
　　叶儿多斯，“你高估了我们的友情。”难过。

　　“可，你不是也很惦念他吗？”那么要好的朋友，没想到这别离也是瞬间须臾。但叶尔多斯确不会像我这般，对已经失去了的什么，表现出长久的落寞。
　　我不记得他回答了什么，我只记得我真是越想越气，“那数学老师，出于旧的同事情谊，我没有给本来读他晚自习但来过语文课的任何一个人打过电话，他们呢？却堂而皇之地拉走我的学生？我要反击！”

　　“你反击个der。”这孩子，净在这儿说什么风凉话呜呜呜……我果真束手无策，只能暗自神伤么？2020.09.09

　　爸推开了卧室房门，“有人吗？”
　　“我看哈这个房子睡得是谁家人？龚艳玲？”
　　我说，“妈在单位上呢。”
　　“亚茹，你一天就看书看书，看得啥书？考老师的书，大学的书……”
　　说完便出去了，倒了一杯水喝了，又进来，“有木有人给我倒水？你们这些个将来过上日子，老子死掉了，这个日子还过不过？”
　　“地都打扫干净。老爷子死不掉老爷子就是你们的司令，老爷子死掉了，你们当司令，我当狗熊。”

　　“我话说得重了，我们的关系破坏了，我说了，咋不打扫咋不听了？”疑问了？
　　“我说，明天你就不要起来了，睡到十二点去。考不上了，这个车老子开，老子死了都开这个车！”不过，这辆车妹确实也开不了几回，再过几年就报废了。从家业被洪水一冲而净之后，爸一喝醉，见了人就说要死了要死了。

　　他说当时没有生妹妹生我一个也供个大学就行了，他说当时没有生我他和妈妈也过得很好，他说当时没有妈妈，他一个人也有吃有喝，妈跟她的老情人跑掉去吧，他就死了就算了。他说啊说，到头来是谁也别再这世上存在过就不会有烦恼了，就那么地陷入了虚无主义。

　　“但是你做了什么，你们做了什么，还真是，离了这么远了都不消停让人生气呢。
　　你好好工作你的，我好好工作我的，我从没有想过危害你的利益，我也没有这种行为，毕竟一起工作了两个月。

　　我仅仅是想带我晚自习的三个孩子而已，你们做了什么？不会内心有愧的话，我又在这里说什么呢？我们还怎么做——仅仅是一个认识的人？友尽吧。
　　如果我做了和你们一样的事情，那你请像个男人一样的，告诉那个所谓的校长，是谁不仁不义在先。”

　　“那都是他们打的，我也管不了啊。这种事情这种结果，你应该能想到啊，换了其他任何一个补习班也不会让老师带走学生啊。你们之间我也帮不上忙啊，我也很无奈啊。”不要跟恬不知耻的无赖，因为永远都讲不清，他的悖论多到令人匪夷。

　　咳，我就发消息直说明来意了噢——达仁这个孩子呢，很聪明，是个潜力股，我想带他晚自习。
　　我的晚自习班现在有四个孩子，都读五年级，其中三个平均成绩都在七十五分至九十分，算得上优等生。

　　达仁上过一次我的语文课，无论是词汇量、反应速度还是学习能力，都是很出色的，和叶尔多斯平分秋色。
　　怎么说，卫老师和这边家长关系也很好嘛，但我不走关系路线，我看重的是能力，是潜力，是发展的可能性。
　　是老生了，内里情况我也直言的，现在带达人的晚自习老师大专毕业，给孩子呢，看一眼题，嗯对了过了，但不够认真，画图呢，随意、大约、大概，但不用尺子，我是不允许这种学习习惯存在的。但凡是做学问，就一定要做到准确、精巧、细致。
　　《沧浪诗话》有言，“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意思是说，向上等的学习，只能达到中等水平；向中等的学习，只能达到下等水平。
　　那么，跟着一个大专毕业生学习，就算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学习这一长跑排名中，也是杳无踪影的。
　　介绍下我自己了，我初中全A毕业，高中二中实验班，大学一本，全国重点建设高校、全国百强，小211。

　　这样说，中国东部的大学，小211拿出来，它的教学水平都高于新疆的任何一所。
　　我并不是看重名利或者是炫耀，但这些确是一个人二十年来走过的学习之路的见证——吃了多少苦用了多少心，刷了多少习题看了多少书，熬了多少夜背了多少问——就取得怎样的成果，这些通通构成了我的青春，我受之，心安理得。
　　就是看重了这个孩子的发展潜力，奔着把他带到全A的目标去。
　　希望他别和那些考三四十、五六十的学生天天闹了，和不是同等学习水平的孩子待在一起，或多或少都会有影响。学习环境对孩子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希望家长可以多给自己一些选择，多给孩子一些发展的可能性，不要固步自封，不因为自己的人情际遇而忽视了对孩子能力的培养。
　　人生之路很长的，走的过程就是越来越多地遇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的过程，走散了的都是各自选择不同的结果，不必忧心。
　　他可以来我们晚自习体验一下氛围，前四天体验时间，我不给签到，免费指导。
　　可以听听孩子的意见，他觉得跟谁在一起学习更快乐，更能学到知识，再去做出选择也都是可以的。

　　说完这些话我是挺膈应的，因为又和那些前尘破事扯在了一起。若是达仁过来了，我会激怒卫老师，在这边营业执照还没有办下来的前提之下，会威胁到我们整个公司人的生存。但不说这席话，我仅仅是想要我原来晚自习的三个孩子跟着我，她们却从中横断，接连降价，出手抢人，连叶尔多斯家长的电话都不曾落下。更何况，现在杨嘉辉的父母，做定了选择。我当真就要继续忍屈受辱吗？就算已经离开了也要她们不道德的压迫吗？前提是，我没有跟他数学老师的任何一个学生取得联系。

　　我深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我还是沉不住气，我还是说了，和我并没有因此而感觉到快乐，甚至没有一点点轻松，我做了和她们一样的勾当。可是，我仅仅是为了维护我最初的夙愿，她们先动手的，她们欺人太甚了。2020.09.10

　　我总是拥有一种强大而又决绝的勇气，可后来我学会了顾全大局。
　　赢了也是忧心，输了也是忧心，远离傻逼才能珍爱生命。
　　选择了斗，就是面对无休止的无意义纠缠，选择了不斗，又好像一个不会反击只会任人欺负的小绵羊，她在你面前，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霸占领地、抢占资源，让你吃不到一口饭，为了生存，我也不能选择不斗。

　　斗也是忧心，不斗也是忧心。若是只得清净地教书，每天里和孩子们开心地学习，只是这样也是好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做出了选择的终究是难改变，能意识到并接受这一点，生活清净无为，有何不好？

　　人在气急了的时候，总会做一些傻到家的事。
　　把自己的私事分享出来就很奇怪，他们只是看热闹而已，他们不是真的关心你。

　　“我要先试一试打的力度，看看哪个力度最疼。”
　　叶儿多斯，“老师狠起来连自己都打。”
　　“万一气急之下失手把孩子打坏了就不好了，当然我几乎都能忍得住，不会气急的。”
　　今个儿教师节，一进门，俩儿女孩十分神秘地看着我，张开手掌，每人手里握着一个文具，笑眯眯地说，“老师节日快乐。”

　　“到底女孩子是小棉袄。”我路过时轻轻拍了下叶尔多斯的大脑袋。
　　不知他想了些什么，我打开书看了。过会儿，它递给我一颗糖果，包装拆开的，直愣愣说道，“她们给的糖，我拆开了，但是还没吃，说是外酸里甜。”这孩子，我笑着接过，果真是酸了好一会子，但心里可真甜。

　　我说，“你一来叶尔多斯都兴奋得原形毕露了。”
　　杨嘉辉，“我不应该来。”

　　“不是你的错，是他本身性格的因素。”所以是孩子心里觉得——我喜欢叶尔多斯不喜欢他？确实是，上一学期我一直十分偏向于叶尔多斯，讲作业多讲些，读英语多读些，其他的孩子都没有在乎了，尤其是杨嘉辉，每天到十二点作业都还没写完，那时我除了批评、气愤、失望，似乎没有什么别的任何办法，便对他也鲜少关心。

　　叶尔多斯一直惦记着他，可杨嘉辉没有表现出对叶尔多斯的任何一点惦念，甚至再也不同班了也并无遗憾。

　　我对孩子们，到底还是没有一碗水端平了。2020.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