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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前尘往事2 ...

  •   一灯不语,独孤逸心下紧张,生怕一灯出言训斥或厉声反对。

      过了一会,一灯道:“姑娘聪明伶俐,果真不愧是药兄之女,与逸儿倒是相配。”

      独孤逸知师父是应允了自己,开心万分,向那渔樵耕椟四位师兄眨眨眼睛。

      一灯又继续说道:“那刘贵妃小名一个‘瑛’字,当时连我也不知道。那日我将锦帕掷了给她,此后不再召见,我心中郁郁不乐,国务也不理会,整日以练功自遣……”

      黄蓉插嘴道:“伯伯,你心中很爱她啊,你知不知道?若是不爱,就不会老是不开心啦。”
      四大弟子恼她出言无状,齐声叫道:“姑娘!”

      黄蓉道:“怎么?我说错了?伯伯你说我错了么?”

      一灯黯然道:“这半年多的日子中,我虽没召见刘贵妃,但睡梦之中却常常和她相会。一天晚上半夜梦回,再也忍耐不住,决意前去探望。

      我也不让宫女太监知晓,悄悄去她寝宫,想瞧瞧她在干些什么。刚走到她寝宫屋顶,只听得里面传出一阵儿啼之声,咳,屋面上霜浓风寒,我竟怔怔的站了半夜,直到黎明方才下来,就此得了一场大病。”

      那渔樵耕椟四位弟子却想起师父这场病不但势头来得极是凶猛,而且缠绵甚久,以他这身武功,早就风寒不侵,纵有疾病,也不致久久不愈,此时方知他是心中伤痛,自暴自弃,才不以内功抵御病魔。

      黄蓉又问:“刘贵妃生个儿子,岂不甚好?伯伯你干么要不开心?”

      一灯道:“傻孩子,这孩子是周师兄生的。”

      黄蓉道:“周师兄早就走啦,难道他又偷偷回来和她相会?”一灯道:“不是的。你没听见过‘十月怀胎’这句话吗?”

      黄蓉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啦。那小孩儿一定生得很像老顽童,两耳生风,鼻子翘起,否则你怎知道不是你生的呢。”

      一灯大师道:“那引何必见到方知?一年多来我不曾和刘贵妃亲近,这孩子自然不是我的了。”黄蓉似懂非懂,但知再问下去必定不妥,也就不再追询。

      只听一灯道:“这场病生了大半年,病好之后,也就不再去想这回事。过了两年有余,一日夜晚,我正在卧室里打坐,忽然门帷掀起,刘贵妃冲了进来,门外的太监和两名侍卫急忙阻拦,但那里拦得住,被她手掌起处,都打了开去。

      我抬头一看,只见她臂弯里抱著那个孩子,脸上神色大变,跪在地下放声大哭,只是磕头,叫道:‘求皇爷开恩,饶了这孩子!’”

      “我起身一瞧,只见那孩子满脸通红,气喘甚急,再抱起来细细一查,原来他背后肋骨折断了五根。刘贵妃哭道:‘皇爷,我确是罪该万死,但求皇爷赦了孩子的小命。’

      我听她说得奇怪,问道:‘孩子怎么啦?’她只是磕头哀求。我道:‘是谁打伤他的?’刘贵妃不答,只哭道:‘求皇爷开恩饶了他。’我摸不著头脑,她又道:‘皇爷赐我的死,我决无半句怨言,这孩子,这孩子……’

      我道:‘谁又来赐你死啦?到底孩子是怎生伤的?’刘贵妃抬起头来,颤声道:‘难道不是皇爷派侍卫来打死这孩子么?’我知事出跷蹊,忙问:‘是侍卫打伤的?那一个奴才这么大胆?’
      刘贵叫道:‘啊,不是皇爷的圣旨,那么孩子有救啦!’她说了这句话,就昏倒在地下。”

      “我见了她这副神情,不禁起了怜惜之心,将她扶起放在床上,过了半晌,她才醒了转来,拉住我手哭诉。原来她正拍著孩子睡觉,窗中突然跃进一个蒙了面的御前侍卫,拉起孩子,在他背上打了一拳。

      刘贵妃急忙上前阻拦,那侍卫一把将她推开,又打了孩子一掌,这才哈哈大笑,越窗而出。一来那侍卫武功极高,二来她又认定是我派去杀她儿子,当下不敢追赶,迳行到我寝宫来相求。”

      “我越听越是惊奇,再细查那孩子的伤势,却瞧不出他到底是被什么功夫所伤,只是他带脉已被震断,那刺客并非庸手。当下我立即到她的卧室查看,瓦面窗槛上果然留著极淡的足印。

      我对刘贵妃道:‘这刺客本领极高,尤其轻功非同小可,大理国中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有此功力。’刘贵妃忽然惊呼:‘难道是他?他干么要杀死自己儿子?’她此言一出,脸色登时有如死灰。”

      黄蓉也是低低惊呼一声,道:“老顽童不会这么坏吧?”

      一灯大师道:“当时我却以为定是周师兄所为,须知除他之外,别人无此武功,又想他是不愿留下孽种,贻羞武林。刘贵妃说出此言,又羞又急,又惊又愧,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又道:“不,决不是他!那笑声定然不是他!”

      我道:‘你在惊惶之中,怎认得明白?’她道:‘这笑声我永远记得,我做了鬼也忘不了!不,决不是他!’”

      众人听到这里,身上都骤感一阵寒意。

      一灯大师接著道:“当时我见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也就信了。只是猜想不出刺客到底是谁,以他如此武功,怎会下手来害一个无辜婴儿?我也曾想,难道是王真人的弟子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他们?为了保全全真教的令誉,竟尔千里迢迢的赶来杀人灭口……”

      独孤逸道:“师父,徒儿猜想,必定不是全真教所为。”

      一灯答道:“哦?怎么说?”
      独孤逸道:“全真教诸道长虽然行事鲁莽,但徒儿见过,他们均可算是正人君子。”

      一灯道:“嗯,王处一我是在华山见过的,那确是一条好汉子。旁人如何就不知了。不过若是他们,轻轻一掌就打死了这婴儿,却何以又打得他半死不活?”

      他一面说一面沉吟,十多年前的这个疑团,始终没有在心中解开,禅院中一时寂静无声,过了片刻,一灯道:“好,我再说下去……”

      黄蓉忽然跳起来道:“一定是欧阳锋。”

      一灯道:“后来我也想到是他。但欧阳锋是西域人,身材极是高大,比常人要高出一个头。据刘贵妃说,那凶手却又较常人矮小。”黄蓉道:“这就奇了。”

      独孤逸细细想过,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身影,想了想却觉得没有理由,于是摇摇头不说话。

      一灯见独孤逸似乎想到了什么,见她不说,便也不问。

      于是继续说道:“我当时推究不出,刘贵妃抱著孩子只是哭泣。这孩子的伤势虽没有黄姑娘这次所受之重,只是他年纪幼小,抵挡不起,若要医愈,也要我大耗元气。

      我踌躇良久,见刘贵妃哭得可怜,好几次想开口说要给他医治,但每次总想到只要这一出手,日后华山二次论剑,再也无望独魁群雄,九阴真经休想染指。

      唉,王真人说此经是武林的一大祸端,伤害人命,戕贼人心,实是半点不假,为了此经,我仁爱之心竟然全丧,一直沉吟了大半个时辰,方始决定为他医治。

      唉,在这大半个时辰之中,我实是个禽兽不如的卑鄙小人,最可恨的是,到后来我决定出手治病,也并非改过迁善,只是抵挡不住刘贵妃的苦苦哀求。”

      黄蓉道:“伯伯,我说你心中十分爱她,一点儿也没讲错。”

      一灯似乎根本没听见她说话,继续说道:“她见我答应治病,喜得晕了过去。我先给她推宫过血,救醒了他,然后解开孩子的襁褓,以便用先天功给他推拿,那知一翻开肚兜,登时教我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原来那肚兜里面织著一对鸳鸯,旁边绣著那首‘四张机’的词,这肚兜正是用当年周师兄掷还给他的那块锦帕做的。

      刘贵妃见到我的神情,知道事情不妙,只见她脸如死灰,一咬牙,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对著自己胸口,叫道:‘皇爷,我再无面目活在人世,只求你大恩大德,准我用自己性命换了孩子性命,来世做犬做马,报答你的恩情。’说著匕首一落,猛往心口插入。”

      众人虽明知刘贵妃此时尚在人世,但也都不禁低声惊呼。

      一灯大师说到此处,似乎已非向众人讲述过去事迹,只是自言自语:“我急忙用擒拿法将她匕首夺下,饶是出手得快,但她胸口已有大片鲜血渗出。我怕她再要寻死,将她手足的穴道都点了,包扎了她胸前伤口,让她坐在椅上休息。

      她一言不发,只是望著我,眼中尽是哀恳之情。我们俩人都不说一包话,室中只有一样声音,那就是孩子急促的喘气声。

      我听著孩子的喘气,想起了许多往事:她最初怎样进宫来,我怎样教她练武,我对她怎样的宠幸。她一直敬重我,怕我,柔顺的侍奉我,不敢有半点违背我的心意,可是她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本来不知道,可是那天见到她对周师兄的神色,我就懂得了。一个女子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原来会这样的瞧他。她眼怔怔的望著周师兄将那块锦帕投在地下,眼怔怔的望著他转身出宫,永远不再回来。

      她这片眼光教我寝不安枕、食不甘味的想了几年,现在又看到这片眼光了,她又在为一个人而心碎,不过这次不是为她情人,是为她儿子。”

      “大丈夫生当世间,受人如此欺辱,枉为一国之君!我想到这里,不禁怒火填膺,一提足,将面前一张象牙圆凳踢得粉碎,抬起头来,不觉呆了一呆,我道:‘你……你的头发怎么啦?’

      她好似没听见我的话,只是望著孩子,我以前真不会懂,一个人的目光之中,能有这么多的疼爱,这么多的怜惜。她这时已知道我是决计不肯救这孩子的了,在他还活著的时候,多看一刻是一刻。

      我拿过一面镜子,放在她面前,道:‘你看你的头发!’原来,刚才这短短几个时辰,在她宛似过了几十年。那时她还不过十八九岁,这几个时辰中惊惧、忧愁、悔恨、失望、伤心,各种心情一夹攻,鬓边竟现出了无数白发!”

      “她一点也没留心自己的容貌有了什么改变,只怪镜子挡住了她眼光,使她看不到孩子,她说:‘镜子,拿开。’她说得很直率,忘了我是皇爷,是主子。

      我很是奇怪,心里想,她一直爱惜自己的容貌,怎么这时半点也不理会?当下将镜子掷开,只见她目不转瞬的凝视著孩子,唉,要是她有一千个灵魂,一千条性命,也会尽数的给了孩子,只要他能活著。

      我知道,她恨不得自己的性命能从这眼光之中,钻到孩子的身体里,代替他那正在一点一滴失却的性命。”

      说到这里,独孤逸与黄蓉同时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想:“当我受了重伤眼见难愈之时,你也是这样的瞧著我啊。”两人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两颗心勃勃跳动,。

      只听一灯大师继续说道:“我实在看得不忍,几次想要出手救她孩子,但那块锦帕平平正正的包在孩子胸口。

      锦帕上绣著一对鸳鸯,亲亲热热的头颈偎倚著头颈,这对鸳鸯的头是白的,这本来是白头偕老的口彩,但为什么说‘可怜未老头先白’?

      我一转头见到她鬓边的白发,全身忽然出了一身冷汗,我心中又刚硬起来,说道:‘好,你们俩白头偕老,却把我冷冷清清的撇在这宫里做皇帝!这是你俩生的孩子,我为什么要耗损精力来救活他?’

      “她向我望了一眼,这是最后的一眼,眼色中充满了怨毒与仇恨,她以后永远没再瞧我,可是这一眼我到死也忘不了。她冷冷的道:‘放开我,我要抱孩子!’她这两句话说得像是圣旨,教人难以违抗,于是我解开了她的穴道。

      她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一定痛得难当,想哭,但哭不出半点声音,小脸儿胀得发紫,双眼望著母亲,求她相救。可是我心中刚硬,没半点儿慈心。

      我见她头发一根一根的由黑变灰,由灰变白,我不知我心中的幻象,还是当真如此,只听她柔声道:‘孩子,妈没本事救你,妈却能教你不再受苦,你安安静静的睡吧,睡啦,孩子,你永远不会醒啦!’我听她轻轻的唱起歌儿来哄著孩子,唱得真好听,喏喏,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们听!”

      众人听他如此说,却听不到半点歌声,不禁相顾骇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前尘往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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