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存物》馥芮白flatwhite

23、第23章 补课

　　第二天的早饭越云楚当然还是在章羿那儿蹭的。

　　她跟章羿去议会的时候，穿了常规的军服，主色调虽也是黑色打底，但点缀了蓝色和金色交叠的肩章纹饰、腰带流苏。整个人没有平日常穿的训练服那样冷静肃正，反而多了一些雅致贵气。

　　章羿在门口看到她，不禁愣了愣。
　　越云楚五官还没有章羿显得张扬，只是眼神没有章羿那样顾盼流转，造型又被军队限制太多，才显得冷硬孤僻，换个装扮，就衬托的乖巧许多。

　　越云楚侧头整理肩章上的流苏，抬眼看了下章羿，“走吧。”
　　章羿伸手拉住她，“我来。”说罢帮她把衣服上奇奇怪怪的配饰一件件打理好。

　　别说摇光星的议会，在摇光卫四上，越云楚也没有参与过。她一路跟着章羿，在会场，她还碰到莱瓦和诺兰。

　　摇光卫四军部在议会坐席和章羿这种带着联盟身份的有所不同，越云楚转头看莱瓦和诺兰的席位，她毕竟是摇光卫四的军官，章羿觉到她的犹豫，停下脚步，说：“你坐我身边。”

　　越云楚听他这么说，也就感觉没什么所谓了。

　　单单是上午，议会整个讨论就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内阁代表，也就是星球总务官，和军部代表，关于这次的合成兽法案，进行宣读解释，期间时不时停顿，议员讨论反馈修改投票，这个过程，整个会场宛如市集，敲槌的议长大人喊“肃静”喊到怀疑人生。

　　这个场合重新定义了越云楚所理解的政治、议会等词汇。

　　章羿就显得非常游刃有余了，他甚至还拉着亚铎共视了这个现场。越云楚看着章羿和亚铎通过投影通讯，像是坐的同桌一样，两人划拉着终端上几十页的法案，圈圈点点。

　　越云楚远远看向莱瓦和诺兰，两人似乎也在神色持重的讨论这个法案，而且她还看到两人旁边不知何时坐了韦伯和丰佑。

　　她叹了口气，在摇光卫四，她毫无廉耻毫无包袱的做学渣，现在却突然感到心虚了，看着天书一样的资料，掌心时不时贴上额头，座椅上有钉子似的不安。

　　章羿似乎是觉察到她逐渐神情忐忑，笑问：“早饭没吃饱？饿了吗？”
　　越云楚：……
　　真想揍他一顿。
　　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没有。”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硬着头皮去看章羿和亚铎的讨论和文件，时不时会问：“这里为什么要改？”章羿自然会耐心跟她讲。

　　一天结束后，越云楚觉得这比体能训练都耗费精力。

　　亚铎最后在投影里还耳提面命的给她上了一节思想教育课，把她没剩多少的脑细胞榨的稀碎。

　　回驻军区的路上，又恰碰上与韦伯和丰佑同行。
　　丰佑看着他越云楚的脸色，似笑非笑，有种心知肚明的揶揄。越云楚当然不客气的回瞪了他一眼。

　　军区餐厅实在不敢恭维，丰佑也吃的够够的，他知道章羿厨艺好，拉着韦伯蹭了这位大厨一顿。

　　章羿借着这顿饭，不动声色的揣摩韦伯，这位第八联队的少将，跟越云楚所在的第九联队关系过于紧密，以后在战场上，是彼此交付后背的关系，他总得尽可能多的了解这个人。

　　而韦伯，对章羿这个联盟的议员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韦伯问起他：“章议员，联盟军部也像三级星系这样，主要任务是星际海盗吗？”

　　章羿展开终端屏，十分大方的给他展示联盟军部的建制，“不是，联盟一二级星系哪还有什么海盗，早三百多年前，已经没有海盗敢接近两个星系了。联盟军部的主要任务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揣摩用词：“是维持星球秩序，研究战史战略战术，随政治形态变化而变化……”
　　韦伯点点头，看着章羿的终端屏，眼神明暗交杂。

　　章羿拍拍韦伯的肩膀笑说：“虽然我不太熟悉联盟军部，但我外公在联盟有军衔，如果你对联盟军部有兴趣，改天有时间我介绍你给他。”
　　韦伯转头，神色诧异的看他，继而笑着道了谢。

　　章羿多么通透的人，韦伯这样自以为谨小慎微的试探，在章羿看来，是明目张胆的野心。

　　边缘星这种地方，别说一个少将军衔，就算干到星球总事务官和议长，也是寂寂无名之辈，显然不是这位韦伯少将的志向。

　　送走韦伯和丰佑，章羿还没想好怎么说服越云楚好好学习摇光星政务，她自己似乎已经下了决心，“把最近的日程资料发给我，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议案。”

　　章羿微微一怔，很快就了然：“我教你。”
　　越云楚收到文件后，点点头，“不懂我会问你的”，说完就回她的公寓了。

　　她坐在工作台前，想起晚饭后丰佑的话——
　　“摇光星和摇光卫四两颗星，尤其是摇光卫四还是一颗移民卫星，政府根基都混乱而薄弱，对民众的意识形态几乎没有掌控力，对军事的控制能力也很勉强，如果军事高层没有基本的政务能力，一旦政务要员被一锅端了，甚至只是议会大楼被端掉，整个星球的民众会立马陷入一种混乱状态，这是边缘星跟双子星最大的差别。边缘星要做好随时从议会政权过渡到军事政权的准备。”

　　越云楚感觉，章羿大概也是出于这样的想法，试探着让她参与摇光星议会。

　　她当时开玩笑似的跟丰佑说，“你可以军政两手抓，我就不学了。”
　　丰佑回她：“战场上，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如果有一天，我再也回不来了呢。”

　　越云楚大约是在他这句话后，强烈的意识到，军人永远不能将最后的生机寄托给其他人，哪怕曾经交付过后背的战友。他们灵魂的底色，永远是黑暗森林中独立作战的个体。

　　从摇光卫四到摇光星，不到一个月，越云楚慢慢感到被一种巨大的压抑笼罩。
　　相比这种无形琐碎、无孔不入的压抑，战场反而更简单明了。

　　她打开终端，章羿的资料就像学霸的笔记，框架清晰，条理分明。只是……真的太多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从头开始研究。

　　而同时，菲格拉议长和莱瓦也意识到，黑鸢尾军过于薄弱的政治素养，在到达摇光星后，很是被动，于是强迫这只不太成熟的太空军，上校以上军衔的军官，全部重修星球政务课程。

　　并且将军部和政务系统的职位做出详细的等级对标，也就是说，在关键时候，军部可以完全接管行政，管理这个星球的一切事务，极短的时间内，转变为军政体制。这是摇光卫四基于自身，做出的重大改革。

　　当然受到了一些爱好“自由和谐”人士组团去议会大楼前质疑游|行，但在整个星球存亡问题面前，都不值一提，用菲格拉议长的话说，就是“随他们吧，懒得让保安去管”。

　　当A星的联盟军部得到这些信息的时候，齐格将军看着简报久久没有发表意见，他的外孙在遥远的边缘星，落下的每一步，都是他不曾想到的。

　　他的初衷只是养一只备不时之需的军队，但他这外孙却用他的资源滋养了一整个星球。他现在再想起章羿曾与他谈心时说的那句——“信仰和为它披荆斩棘的权力，我分得清的。”不免有些慨然。

　　没过多久，安全局递交给老将军的请示是，章议员要联盟军部援助边缘星独立的军工。

　　军工不是军火，那是从军火研发到制造一整个产业的总称。这已经不是老将军一个人可以做得了主了。联盟军部十几个上将悄声开了一场圆桌会议，也没议出来一个结果。

　　于是老将军只回了一个“暂等”的批示。

　　如果两颗边缘星连军工都不再依赖联盟军部，那联盟军部在星域边缘，荒漠一般的地方开副本这场游戏里的角色，说好听了是慈善家，说刻薄点就是大冤种。

　　章羿看着出自他外公之手的批示，用意料之中的语气，对着人工智能自言自语：“我就知道，联盟不见边缘星的投名状，怎么放心给出这么重要的牌。”一边说着，手中已经输出指令让人工智能搜索汇总二级星系民间军工企业。

　　人工智能毫不留情的拆穿：“长官，你是不是又想搞事？”

　　章羿关掉人工智能对主人的人格与思维联想功能区，“不准解读我的想法，大多数时候，你单纯做个数据库更讨人喜欢。”

　　他的人工智能有一个功能区，会通过分析主人某一时段的检索对象，塑造出此时主人的人格和思维，以及有可能的行为。
　　更要命的是，这人工智能有聊天唠嗑的技能。

　　于是章议员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出的人工智能，就经常跟他的主体，吐槽他自己奇奇怪怪的多面性。就好像，他自己跟人工智能开了个上帝视角，时刻解读特定时刻，特定条件下的自己在想什么、干什么。

　　其实人工智能这个功能用好了，可以及时纠偏，很大程度上杜绝自己做出离谱的决定和行为。

　　但是，随心所欲的章议员，根本不会认为是自己精分多变做事不够严谨，更不会反省，只会觉得人工智能嘴碎。

　　章羿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寻求其他不靠谱的途径，整个星域的科技力都在双子星，他还是觉得努努力直接争取双子星的军工资源才是捷径。

　　摇光星议会上关于合成兽的最终议案落地后，军部做为执行方，该干嘛干嘛去了，留下议会政客们跟一些记者和要五花八门的人权的群众打口水官司。

　　摇光星做了这么多退让，请来黑鸢尾这样蛮横的瘟神，所以关于处理合成兽的事，黑鸢尾干的活自然是摇光星军部挑剩下的。

　　越云楚虽然大部分时间又回到了驻军区参与各种军事行动，但是她依旧住在议会附近，因为星球政务相关的学习，她需要章羿的辅导，也需要摇光星政府和议会的现场教学。

　　越云楚心性既稳又狠，只要是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一定会全力以赴，对她来说，所谓的辛苦，在明确的目标和信念面前，是最容易克服的事。
　　愿意吃的苦，不是苦，是让生命燃烧的薪柴。

　　章羿端着宵夜从厨房出来时，越云楚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他刚刚跟越云楚解释清楚行政能力里“资料分析统计”相关的东西。

　　章羿轻轻的把甜品放在桌边，静静的看了她几分钟，她像上课打瞌睡的学生，毫无征兆猛地惊醒，揉了揉眉心：“我有睡很久吗？”
　　章羿笑说：“几分钟而已。我做了冰沙芋圆。”

　　越云楚吞了两大口，冰沙从口腔到胃里的凉意，让她几乎一瞬间就清醒了许多。
　　章羿有些心疼似的，“累吗。”

　　越云楚低头吃芋圆，只微微抬眼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直到放下碗，起身要回去时，越云楚伸手抱住章羿的腰，才说：“有一点。”

　　章羿拍拍她的背，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离开了摇光卫四，要维护那颗星球的存亡安危，要稳稳地往前走，每一步都必须这样拼命。

　　章羿清楚，自己和联盟给三级星系提供的东西始终有限，他不可能代替她做所有事。

　　越云楚的侧脸贴在他锁骨处，感到安心，声音低低的：“今天在一个体育馆里，发生恐怖袭击，是因为清剿合成兽，引发的一些亡命之徒报复行为。我和丰佑在场外指挥，那个体育馆正在进行一场青少年棒球赛，有十三个孩子伤亡……”

　　越云楚好像是太累了，声音逐渐低下去，说到伤亡后，几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章羿轻轻“嗯”了一声回应她。

　　他是政客，对舆论的敏感度比越云楚这种军人高得多，今天摇光星民众对黑鸢尾的声讨，如滔天怒浪，只差冲了黑鸢尾在摇光星的驻军区，他怎么会不知道。

　　黑鸢尾的处境，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摇光星的局面，比摇光卫四更复杂，即便作为联盟A星的政客，他也害怕黑鸢尾与摇光星之间失控。

　　越云楚长长呼了口气，松开抱着他的手臂，眼神似乎有些清明，“黑鸢尾军部今天战略指挥中心下达指令，三天之内调动所有资源彻查追踪到这个组织，全方位打击，就地全歼。”

　　章羿一直担心她出任务，不论战场还是其他场合，但他现在情绪稳定许多，不像亚铎那样会把不安表现得明显，因为越云楚不喜欢，所以只是忍不住叮嘱她：“如果要亲自到现场，注意安全。任务完成后，要及时跟我联系，不然我会担心的。”

　　他在今天这场恐袭之后，就让阿明娜汇集了所有关于这个恐袭组织的信息，第一时间给了莱瓦。他知道黑鸢尾不会后退，只会更残酷的报复。他们不会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困境就退回摇光卫四。

　　特殊行动计划三天，第一天晚上，越云楚只给章羿留了一条“晚上不回去吃饭了”的信息，她在连夜开战前会议。
　　这次行动，星球地表的任务是第三联队陆军主力负责，延申到空域的任务，依然是给了第八、九联队。

　　所有的调查资料都显示，那个恐袭组织，并不全是因为清剿合成兽触及到他们的利益，他们本一直就是摇光星的宿疾。

　　说是恐袭组织，其实更像一个邪|教。他们尊崇一种特定的合成兽，把带有闵寂星系基因的合成兽供奉为救世主。
　　这是一个把闵寂基因当作信仰的邪|教。

　　在金兰星域，崇拜闵寂基因的人一直都有，因为闵寂星系的人，是第一批出走太阳系的人，都说他们经过不为人知的基因改造。

　　十几年前，金兰和闵寂之间不为大多数民众所知的战争，随即的断交，更加重了某些人对闵寂基因的滤镜。

　　打击目标有地面的根据点，摇光星军部提供了那个区域的3D地形结构，对黑鸢尾放开周围三百平方公里的空间纵深，以保证部队有足够空间进行多方位战术安排。

　　情报并不止于这一个地面根据地，摇光星通往天玑星的太空航道上，还有这个组织跟合成兽走私犯之间的交易窝点。交易的自然都是他们视若珍宝的闵寂基因合成兽。

　　莱瓦看着所有汇总到他办公桌上的信息，都把他气笑了，他在巨幅的展示屏幕前走了几圈，对着面无表情的诺兰，毫不遮掩素质的输出：“他妈的，这摇光星可真让老子长见识，见过用合成兽当武器打架的，还是第一次见把合成兽当神兽供起来的，什么□□这都是。”

　　诺兰皱眉道：“你真的以为，三级星系上，这么多人对闵寂基因的狂热，单纯是因为金兰星域管理不善吗？”
　　莱瓦眼神突然变得深沉，盯着她反问：“你在怀疑闵寂的势力在背后搞事？”

　　诺兰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眼神，莱瓦有点咄咄逼人的接着问：“你过往的身份，果然不止是海盗，关于闵寂你知道多少，知道锡伯星吗？晶麟之战呢？”

　　诺兰被他问的不耐烦，抬头看着他：“你有心思追忆十年前那些破事儿，不如想想现在这一仗怎么打。”

　　诺兰眼神里比莱瓦更多了冷静，“能从锡伯星回来的人，如果还要这么多疑，不如留在锡伯星守墓。锡伯星埋的是死人，但你还活着。金兰星域的问题，可比闵寂多得多。”

　　莱瓦被她这几句话的语气顶撞的一愣，随即收敛了神色，转头看着屏幕上那条醒目的航道标记：“正好用这个机会，试一试闵寂在三级星系撒的网，有多大，如果他们争气，我们手里跟A星抗衡的牌就多了。”

　　诺兰微微点头，“不要远攻，让第八联队登陆目标舰船去近战。”

　　莱瓦听她这个意思，笑说：“你不放心韦伯？不必试了，他确实心不在黑鸢尾，只是当时在摇光卫四收拢武装，他是比较重要的一支，给他一个少将军衔，少打一场硬仗，这交易划算，先留着吧，说不定以后用得上，丰佑做事有分寸，第八联队不会掉链子。”

　　诺兰看着莱瓦的显示屏上，关于这次行动的人员配置，“空间战场，用的还是第八、九联队？莱瓦，战场上，战术方面出奇制胜、防不胜防、甚至不择手段，都是常有的事，但养兵用兵这样的大局，不要太多偏颇的心思。你不是蒂莫西，你这样会毁了黑鸢尾。”

　　莱瓦一怔，诺兰的言外之意，把他性格深处那些偏颇勾勒的纤毫毕现。

　　浩浩荡荡的太空军，单单把两个联队打磨的像一把锋利无匹、无所不能的尖刀，这把刀就变得善恶难分。而莱瓦这样的执刀人，会让这两支联队变得更难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