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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五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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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夫人之墓?”夏荷疑惑,“她为何会被藏在这片松林里?”
我想了想,道:“许是因为先夫人不喜欢吵闹的地方。这片松林甚是寂静,想来是正合她的意吧。”
我的目光逐渐被这块碑吸引了:似乎照在松林里的所有光辉都给了这块碑,上面的每一条纹路都那样清晰,唯独照不到那几个大字上,仿佛是不想人窥探到这是先夫人的墓。碑上一尘不染,已过七百年,上面竟无一痕蚀迹。我暗自惊叹,手不受控制地伸出,缓缓向碑靠近,想摸一摸上面的字迹。
“你又要做什么?”夏荷质问着。
我并没有打算搭理她,手仍缓缓移动,这碑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着我靠近它。我的目光已全然凝聚在它上面,不再移动。
我的指尖就要碰触到它,突然指尖一顿,一个力量迫使我停下,我放松了目光。
“是结界。”夏荷肯定地说。
“结界。”我喃喃自语,“怪不得七百年过去了,上面未有丝毫被侵蚀的痕迹。别说这自然万物,就算是人,又有几个能打开平城主设的结界?”
“是啊,这结界看上去异常坚固,平城主定是耗费巨大法力设的,恐怕还真是无几人有能力打开它。如此,别再看了,走吧。”夏荷催促着我。
我点点头,刚准备踏步离开,忽听身后松林一阵巨大风声,仅凭夏荷的一丝内力,我便已经能觉察出浓厚的杀气。
来者不善,我转身欲逃,却不想来人比我快得多。那人径直飞到我身前,只眨眼间便提起了我的衣领。
我像只受惊的兔子,在半空中胡乱地踢蹬着,手中的灯笼已落在地上。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能在浅浅的月光下,望见他神色中的冷漠和怒气,以及浑身的杀气。
我张嘴欲呼救,但瞬间就泄气了,这松林间怎会有人来救我?我稳住心神,转守为攻,双眼正对着他的目光,努力使眼中消失一切畏惧,定定地望着他。
就在刹那,他的眼神晃过一丝失神,抓住我衣领的手松了松。
我忙趁此机会,凝聚掌心力量,朝他的腹部狠狠拍过一掌,那人闷哼一声,将我用力摔在地上。
我顿觉喉中一股腥甜涌出,忙调整内息,将腥甜之意压了回去。
但听那人冷冷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我刚想说“这与你有何干”的话来,忽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难道是梧言?
对,这是梧言先夫人的墓地,有人闯入这里,他当然要管。如此看来,是梧言没错的。
于是我理了理嗓子,摁住突然疼痛的心肺,肯定道:“城主,小女是昆瑶啊。”
梧言一阵迟疑。
我忙手脚并用地来到灯笼旁,将灯笼高高举起。
火光清晰了他和我的面容。
我抬头望了望他,他眸中的怒气缓缓褪去,通身的怒气逐渐化为满脸的英气。在跳动的火光下,竟让我一时间觉得有些痴迷了。
他的脸竟那般耐看。清爽的面容上映着点点火光,隐藏在下面的威严便毫无保留地显露,无半分修饰。望着他的脸,便可觉得只要身边有他,什么都不必怕,那是一种觉得他可以独当一面的安心。
我注视了他许久,他也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也不移动,也不说话。
不知多久,他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看够了么?再看,把你眼睛挖去。”
我赶忙回过神,有些尴尬地揉了揉心口,才发现疼痛感竟少了许多。
“对不住了,我刚才不知是你,才使了力气,伤得如何?”他见我不停地按揉心口便问。
明明是在关心别人,可语气依旧冷淡,让我觉得内心一点都温暖不起来。
我摇头,“还好,估计城主您刚刚还是舍了几分气力的,不然,以小女子的身板,实在是抵不住您那一身浑厚的功力,只怕会当场身亡。您瞧,今天白天,您不过以体内一丝气息来挡我,我便晕去,不省人事了。所以,小女子还要感谢您手下留情。”
梧言松了口气,走到我身边,淡淡说道:“今日在凤儿的墓前,我索性与你道出,合着你也是要久居在此,也应了解了解。我并不喜欢杀人,能少杀则少杀,除非迫不得已。方才我抓起你时,便觉出你内力不足,恐是顶不住这一猛摔的,把你扔在地上时便只用了三分力。在凤儿墓前,我更不想做杀戮之事,即使那人对她不敬。因为我知道,她也不喜欢杀人,她的心一直都很善良。”
梧言顿了顿,又道:“她那样好的一个人,竟只因为我对立场的选择而被人杀害。”梧言的头低了下去。
我被梧言的情绪感染了,已忘记心口的疼痛,呆呆地看向那在迷人月光下静静矗立的石碑。
只听梧言又开了口,似是要对我倾诉,“我与她,只携手度过一百余年的光阴,对于魔那漫长的一生来说,不过是短短一瞬,但就是这一瞬,曾令我那般沉醉。现在想想和她的过往,心中仍旧开心得很。但开心过后,想想如今,便更加心痛。她不在了,那个在我高兴时与我把盏言欢,在我疲惫时为我捶背揉肩,在我愤怒时劝慰我,依偎我,跟我说‘不要生气,我需要你’的那个人不在了……物是人非,我只恨当时没有对她再好点……”
梧言顿了一顿,想要抑住眼中那早已溢出的泪水,压下嗓中微带的抽噎和沙哑,但却是不能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如泉涌的泪水滚落脸颊,心不禁紧了紧。
“那年,”梧言好不容易调整了情绪,幽幽说道:“魔界在对天界的问题上形成两派,派系之争,主战派为了削弱主和派的实力,让我无心过问朝堂之事,密谋害了凤儿。那日,凤儿虚弱地躺在我怀中,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我的凤儿……她的魂魄一点点……一点点消散,她是魂飞魄散而死,再也无法入这天道轮回了,再也无法尝世间百感了,我与她……再也无法……相见了……”
“凤儿死后,魔界举界哀悼。主和派更加团结,不管主战派如何针对都不退缩。魔尊选择了主和派,魔界与天界达成协议,双方皆不再进攻。和议过后,我无心再参与两派争斗,遂转为中立,不再插手魔界与天界之事。”
言罢,梧言紧闭双眼,不再说话。我一时微怔,不知如何安慰。梧言在七百年前竟是这般境遇,也难怪他对先夫人如此深情。看他满目的哀伤与泪水,若能再爱上别人才是奇怪。那些仰慕他的女子,看来注定是终生都得不到他的心了。
“不曾想您和先夫人的过往竟是如此令人心痛,小女还真不敢相信,才认识您不过两日,您便愿意把小女当成倾诉之人看待,小女不甚荣幸。”
听了这话,梧言轻轻摇头,“其实,这也没什么可隐藏的,大家都知道这些事,怕是那些传言比我所说还要凄美些。自凤儿离世后,我性子寡淡,讲起往事别人也觉不出我话中的感情。相反,我讲成这样,还怕别人早就腻了,不愿意听。”
“怎么会呢,”我断然打断了他的话,“听您亲口讲出,方能知晓曾经的美好及现在的世事悲凉,在您的话中或许听不出什么,可看着您的脸,那份对先夫人的怀念之情,我想无论谁都会为之动容的。您看小女子都禁不住流泪了呢。那些传言再动人,小女子也觉得比不上您亲口讲出来更好听。若您愿意,小女情愿一直听您倾诉。”
梧言抿抿嘴,轻声说道:“多谢。”
多谢……
他居然要谢我,其实在我看来,恐怕登上城主的位置,便不必再说什么感谢的话了。因为对于城主来说,手下无论做什么,都是在为他们做事,他们已经习惯坐享其成。若要言谢,那需要谢的人也太多了。他们习惯了命令别人。我只不过在月光下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竖起耳朵听,以一个倾听者的身份对着他,他居然要说“谢”。
我又呆怔着望着他,一时间竟不知应该如何回答了。
却见梧言正对着我,盘腿坐了下来,用衣袖轻轻拭去脸颊上的泪珠。“你也如我这般坐着。”他命令道。
“啊?”我有些不解。
“把手移开,坐端正些,我才方便为你疗伤。”
我连忙摆手,使劲摇头,“不用的,城主,一点小伤而已,并无大碍的。”言罢,我用手往地上一撑你,想起身,但胸口传来了一阵疼痛,我咬了咬牙,终是没有起得来。
只听梧言叹了口气,“又逞强,坐好,别乱动。”
我只得依了他的话,盘起腿端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闭上眼睛。”梧言又命令。
我便也由着他闭上了双眼,倏地感觉周遭气息微动,一股内力被缓缓注入到我的身体之中。那股内力纯净得很,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掺入其中。四周气息变强,这股内力不断助我调整全身的气息运作。待全身的气息畅通后,胸口便不疼了。疗伤已闭,周遭的气息逐渐减弱,但这股内力并没有从我体内移出,而是缓缓地和我的身子融为一体了。
梧言直接将这股内力赠与了我!
“好了,你可以睁眼了。”梧言轻声说道。
我睁开了眼,不解地问道:“城主,您为何……”
话至一半,梧言便打断了我,“不过三百年的魔气罢了,你身子的根基太弱,我体内魔气至纯至清,你容不了太多,只能存三百年的,等你把身子养得好些,我自会予你更多魔气。你便先用着这些魔气防身,若用完了,再找我要便可。”
我张张嘴欲道声“谢”,梧言却打断了我,“不必言谢,若要真要谢我的话,便在凤儿的墓前,为她上柱香吧,这七百年来,唯我一人来这看她,她或许真希望还能有别人来探望她,她挺喜欢热闹的。”
“那您为何将先夫人葬在这幽静的松林呢?”我接过梧言以魔气凝成的魔香,顺带着问。
“因为,我想好好守护她。她在时,我未守护好她,她去后,我必不会再让她受伤。”
言罢,他手执魔香,已双膝跪于先夫人墓前,三拜之后,魔香自燃。他轻闭双眸,唇角微动,似在念叨着什么。
我便也学着他的模样,对着墓碑,虔心地拜了三拜。待魔香自燃后,闭上双眼,心中暗自想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门,阿门,阿门……先夫人,我知道你最好、最温柔了,你一定不要怪罪我起了杀你丈夫的念头,我也是迫不得已,绝对是迫不得已。待你们夫妻二人在阴间相遇,我一定会祝愿你们幸福终生的,一定会,一定会……”
从松林回了屋,夏荷颇有些震惊地与我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和平城主有戏。”
我不屑地撇撇嘴,“我和他有戏?别扯了,这才认识多久啊,你能瞧得出来?”
夏荷很是委屈地驳着我,“对啊,这才认识几天,就白送了你三百年魔气。就算他是城主,功力浑厚,想修炼三百年魔气,怎么着也得个三五十年。若是闭关能快些,但也要至少十年无人打扰方能修得。况且这做城主的都公务缠身,自是不能闭关。所以说,人家是把修炼了三五十年的魔气,白生生地送给你,你就长点心吧。”
“诶诶诶,你这话说得不对了,我可不能长心,你可别忘了,现在我是有任务的,若是长了心,我还怎得完成任务?所以现在无论他对我做什么,我都当没看见,才好一心一意地对付他,哪有像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我翻了个白眼。
夏荷恍然大悟,“额,我忘了有任务,你别介意啊。”
我无奈地摇头,“没事,以后你还得记着提醒我,别哪一天我真的没撑住,可就惨了。”
“放心,我会提醒你的。”
诶,不对,放心……方才我说的什么话,让她提醒我?是我提醒她吧……
瞅着今天这事,我以后能放心吗?只求你记得等那时候,别帮着人家说话,我就谢天谢地了。
在城主府住了数日,倒也渐渐与府中之人熟悉了。府中人知道我的身份后,对我都比较恭敬,府中的下人见到我皆躬身行礼。每日也是好饭好菜地招待,让我真正体会到了座上宾的待遇,况且还是魔界城主的座上宾,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想吃什么厨子就做什么。这小日子过得唯有二字可以形容……
舒坦。
那叫一个舒坦啊。
我都快要忘了自己进城主府的初衷是什么。
而夏荷只有眼馋的份,所以她的理智还是有的。有一日,正当我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厨子做的玫瑰糕时,夏荷冷声说道:“喂喂喂,昆瑶,差不多得了,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我们还有任务在身呢,别玩过了头。”
我狼吞虎咽地咀嚼着嘴中塞满的玫瑰糕,在唇齿间含糊不清地说道:“家荷……这魔鬼糕真的踏没味了,你嚼不嚼也来一块。”
夏荷愠怒,冲着我欲骂,“你你你……”
我恍然明白,不由得尴尬地笑笑:“对不尺啊,我差点翁了,你吃不了着,不过没关湿,我迟就当你迟好了,都一让着。”
夏荷一声叹息,“行行行,我不管你了,你随意折腾吧,只要完成任务就好。”
于是,我便不再与她说话,自顾自地吃完了一斤玫瑰糕,上床睡午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