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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沈记酒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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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娆很想知道周道清在受自己那一拜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她也很想问一声,他是否当得起那声舅舅,其实,当不当的起又怎样,他与她本就没什么除了名分以外的联系了。正如她所说,三年前,所有的关系都随着爹娘的身亡而零落殆尽。
“你是若儿?真是我们的若儿?”周道清一脸皱纹拧到了一起。
也许,他真想做出个老泪纵横的模样,扮演一个真心疼爱外甥女的舅舅,或许又觉得这样对待一个晚辈终归是不慎妥当,绿娆不得不承认,挺难为他做出了那种组合奇怪的表情。几年以后,绿娆闲暇时与沈叡说起这个,眼神里几番明灭,我舅舅也是个可怜的人。许是人到了那个时候,心中的仇啊,爱啊,都会悉数淡去了,对外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舅舅。
“绿娆不孝,三年来都没回来看过你。”她说的很是自然流畅,不枉费昨天练习了一夜,只是刻意地略去那个让自己不太舒服的称呼。她乖顺的低着头,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神情。她也拿捏不准,再看见周道清的时候,自己会不会爆发出不能抑制的愤怒,而坏了自己的一番安排。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周道清心想,到底是在外吃苦三年,终究把她的心性给磨平了。“你什么时候回来住?你娘先前的屋子还空着的。”
“我在吴兴已另有了个宅子,就不来叨扰了。”绿娆一抬起头,正对上周道清打量的目光,蓦地一下,周道清的心里登时一紧,这孩子的眼神让他很是不安,那眼神不似三年前那样狠毒,可就是那片平静无澜下,总觉得有大片大片的寒意藏着,只是片刻,竟是他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到了别处。
“为什么?舅舅家难道还没你住的地方?”周道清絮絮叨叨地念着,左右不过是责备绿娆没把他这舅舅放在心里的意味。
绿娆心里恨意尽泛,他现在倒是想重温甥舅情谊了?那当年,她爹含冤而死之时,母女二人落难投奔,他为何逼着她娘亲改嫁白家?可怜的娘亲,忠贞刚烈,饮药自戕,就这么随了爹去了,就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尽是虎狼窝的红尘俗世里。更可恶的是,他还厚颜无耻的盗了娘的梨花白,旧日的点点滴滴,累积的怨气,叫绿娆怎么能咽下?也不能咽下!
“周老爷,我打算在吴兴暂且住下,宅子还是要的。”她这番话说的极为诚恳,“总在府上打扰,绿娆心里也不舒服的。这次来,一来,看看您,主要而来,想收拾一些娘的旧物,在身边做个念想。”她顿了顿,“再说,绿娆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住在府上。还是就此谢谢周老爷好意了。”
周道清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了,自己的外甥女果然是京城艳妓,这叫他以后如何是好?
“离开吴兴以后,是霓岚坊的月妈妈照顾了这三年。”绿娆不卑不亢,反倒带着点玩笑的意味看着周道清脸上奇妙的变化,三年了,他还是这般精明钻营的老样子。
“你,你怎么能真去那种地方,白二爷跟我提起来这事的时候,我是一个字也不信,若你爹娘都在,怎么会让你做这样的事情。你真是,真是白白糟蹋了自己。”
他怎么还有脸提到爹娘,绿娆攥拳的手握的更紧,骨节处都能看出嶙峋,刻意稳住语调,压抑下的平静听起来微微有些刺耳,“周老爷,绿娆去后院收拾娘的旧物就告辞了。”她起身告退。
“你,你站住!”周道清有些怒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她拦住。
“周老爷,就当你外甥女三年前随她苦命的娘去了,反正您一向也是这么认为的。”绿娆说的干净利落,她并不想与这个人有过多的纠葛。
看着那倔强的背影闪过了回廊,他苦笑,白家还是把这烫手的山芋扔还给了他。
江南因着绿娆的到来,暗潮逐渐汹涌,而京城那头还是一派祥和,尤其是四殿下的主殿庆云殿,更是为了迎接第一个侧妃的到来而喜气洋洋。外人再怎么折腾,而唱主角的四殿下玹叡,也就是沈叡,倒不显得如何热衷。
“殿下,礼部着人来问您……”小瑞子拉开长长的一份礼单还没来得及念,就被玹叡给打断了,“这些事情你就拿主意吧,左右不是迎个女子回宫,何必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他说的漫不经心,还继续翻着江南送来的书信,订下的白家三小姐白承颖据说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他很是不以为意,像她这样的日日养在深闺,见过她的人也是不多,并不见得是个多美的胚子。沈记酒寨?他的目光定在了这四个字上?那个丫头又折腾出了个什么东西?
沈叡的兴趣也就不在与那白三姐做什么纠缠了,转到了奏报上,说那绿娆得了柳月如在吴兴西街的一家店面,开了一家沈记酒寨,据说是挑了正月初八的日子。沈叡皱眉,怎么听起来就像家黑店?不过,江南人好品酒,也善产好酒。从本朝开朝开始,御酒多是来自江南,那周家也是顺着白家的道和那梨花白的方子,才挣得了五年御酒专供的特权。那丫头果然还是有见地的。他复看了看那沈记二字,把这封奏报放到了一边。
小瑞子捧着长长的礼单窜进窜出,一下子又被沈叡给拦了下来:“小瑞子,你去库房找那一对回疆贡的和田玉如意和北海的夜明珠手钏送到吴兴去给绿姑娘,贺贺她,要做老板娘了。”主子不吝啬,可心疼坏了奴才。小瑞子当然知道那可是贡品中的上上品,掂量着绿姑娘在四殿下的心里果然不是一般的重量,只可惜出身不好,以后也顶多是个侧妃,哎,他不知哪里生出来的闲愁,就算这样,他脚下可没闲下,还是麻利的把事情去办了。
自打酒寨姓了沈,沈亦凡乐和了好多天,真拿自己当了老板似的,指挥人干活也特别的带劲。绿娆只与他说了个经营的思路大概,他已经了然于胸,一番布置下来倒也和了她本来的心意,绿娆也乐得清闲。
“姑娘,你就这么放心把酒铺给那沈亦凡打理。”绿娆瞥了她一眼,这小丫头平日里沈哥哥跟前跟后的,这心还是向着自己的。
“你要是担心,以后我就放你去店里监工怎么样?你也可是时时看到你那沈哥哥。”绿娆还是那正经的腔调,可里面的促狭意让小丫头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朵根。“姑娘,人家正经跟你说事情呢,你还笑话我!”
绿娆并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半年后就是争江南御酒专供权的赛酒会,她必须找个信任的帮手。
“那姑娘你要做什么呢?”暖儿一合计,发现绿娆被架空了,只是出了房子和银子,有点像冤大头。
“我?自然该做什么做什么,”绿娆轻轻摇着扇子,“无非是些老本行!”
一切都忙停当了,沈亦凡又招了一个叫耿明的跑堂。绿娆见过一次,印象蛮好,那小伙子长得敦实中正,白白净净的,看上去很是老实。可渐渐就有了唯一叫她不舒服的地发光,这个耿明有事没事就会跟着沈亦凡,寸步不离的,就差没长到他身上了。绿娆心里直嘀咕,可千万别是个断袖。都说江南水色好,还是有道理的,看那沈亦凡来江南不过一个多月,本来长的就对得起黎民苍生的他更加的俊秀逸美了。不仅犯女桃花,她看了看暖儿,还犯男桃花,她又瞥了瞥耿明,这辈子的情债指不定是哪辈子的冤孽。店里有说有笑,冲散了笼在她眉头的一些浓云,可转眼看了看窗外,她的心思又慢慢复拢。
白家就要与四殿下联姻了,那么她下面的动作白家是挡着还是放着?从她开酒铺的一系列批文都处理得十分顺畅,并不能说明白家现在坐壁上观,而周家,绿娆并没有多少惧怕,当年,不论是周道清欠她娘的,还是后来亏欠她的,如今她都要一并讨回来。白家那个小狐狸已经很叫人头疼,何况还有只老狐狸守着那个大宅子。而四殿下,已经二十一日没有过来信了。
正月初八,开业大吉。
绿娆接到了京城来的两份大礼,沈亦凡揶揄:“你的老相好还真是对你上心呢,咱们的酒寨砸砸卖卖,也抵不上他送你的这两样礼。你还开什么酒寨,守着这珠子如意也能过一辈子。”绿娆笑了笑,只是让暖儿拿着收好。此情可待?他是想说这个?
一连几日,看热闹的总比来喝酒的多,暖儿一个劲的埋怨沈亦凡取的这个破名字晦气,别的人家总叫个什么居啊,苑啊的,就沈亦凡异想天开的叫个什么寨,搞得像个土匪窝。沈亦凡灵机一动,拿了一坛酒站在路中间哐当就给砸了个粉碎。
“你个呆子,那可是姑娘新酿的梅子酒,酒窖里就还剩这一坛了!”暖儿被他此举惊了个花容失色,他也是不停地叹息,“你也不早说,早说了我就挑个便宜点的砸了!”
青梅独特的香气随着酒味很快就弥散了整个街道,很快便引得一些馋酒的虫儿上门来。这沈记酒寨经营也颇为奇特,它不允许客人要酒,而是由主家给配酒。沈老板说,喝酒本是一桩雅事,什么样的心情就该喝与这心情相配的酒。烧刀子,竹叶青,葡萄酿……就算是极为常见的酒混合到一起也有不一般的滋味,只知道一抬头一闭眼,一坛子酒下去,只知道浑身烧得火热,脑袋一蒙的睡了过去,真是糟蹋了酒。按照沈老板说的,尝尝美酒,听听酒经,叙叙旧话,在这酒寨里还有另一番风雅。一开始,出入酒寨的只是些寻常百姓,渐渐地,当地豪绅也会包个雅间坐坐。细水长流的,三个月以后,沈亦凡笑呵呵地与在酒窖里辛辛苦苦配新口味的绿娆说,咱们又该添个账房先生了!
绿娆白了他一眼,“把我累死了,你就称心了?”
沈亦凡一边查着账面上的流水,一边说,“刚要同你讲的,我觉得以后我们要减少供应量,每种每日不超过一坛,然后慢慢提高价格……”
“囤积居奇?”绿娆揉着腰,龇牙咧嘴地说出了自己的英雄所见。
然也,沈亦凡眉飞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