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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旧时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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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怎么走那么快?我还想看看,那个傲气的白公子生得什么模样,那么阔绰的手笔。”
“还能什么模样?也不会比旁人多只鼻子,少个眼睛的。”绿娆口气还是淡淡的。
“可是,姑娘,你的脸色很不好呢。”暖儿努努嘴,想说什么又给生生吞了下去。
绿娆也不回答,稍稍稳定了心绪,白承泽,不管怎样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可是为什么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有些事,有些人,无意之中遇到,还是没有办法很好的面对?绿娆一丝苦笑,回头还是那惯常温婉的笑容,“你不用担心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娘以前也是最喜欢那家的胭脂,提到外公疼爱她,总会把店里所有的胭脂都买下。刚才那场景,让我想到我娘,所以没来由的沉了脸。”
暖儿一脸恍然,“姑娘,你娘是在吴兴长大的吗?那你呢?”
小姑娘的心思总是很容易被旁的事情搅扰,她的兴趣很快就被另一番叙述牵引着了。也许是因为在吴兴,这个小小的,哪里都有过娘曾经生活过的痕迹的地方,所以关于娘的一切,都不有自主的渗透出来。
娘还是姑娘家的事情,绿娆大多是从爹爹那里听来的,爹爹每每讲述起来,每个字都饱蘸的情深。
周婉怡,一个端庄秀丽的名字,就像娘那样一个人。对于娘的娘家,爹和娘一向讳莫如深,一直到绿娆七岁时,绿娆的外婆过世,娘和爹才带着她回到了吴兴,也就是那次,绿娆才知道原来娘也是有家的,还有一个如此富贵的家。
周家,是吴兴的大户,仅次于白家。靠祖传的酿酒之术成了一方富甲。
在那凄凄惨惨的灵堂上,绿娆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舅舅,有表哥,只是他们看爹爹的眼神并不友善,而爹对此总是淡淡的,并不多说什么,他仅仅是寸步不离的守着一言不发的娘。也是那次在吴兴的短暂停留还让她遇到了白承泽。
一家酒铺里弥散出来的清冽酒香,绿娆停下脚步,说:“你闻闻,这味道香不香?”
暖儿深深吸了口气,“是不错,比我们那的酒更甘醇。”
“这酒方就出自我娘的手笔。”绿娆笃定地说着,又迈步向前。
“姑娘,你怎么那么确定呢?”暖儿心想着,天下的酒那么多。
“因为我娘的方子里有一味特别的料,所以只要是她配的酒方我一闻便知道了。”绿娆读懂了暖儿的困惑,笑着解释到:“我爹爹只喝我娘酿的酒,我自然熟悉其中每一种味道。让周家天下闻名的梨花白就出自我娘之手。”
暖儿不可置信极了,“天下间都说梨花白是周家老爷少年之作呀,怎么又成了夫人的手笔了呢?”
绿娆冷冷一笑,不再作答,而暖儿也适时的闭了嘴,她们二人就沿着河道晃悠了半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才回到了客栈。
沈亦凡早已是一副等的不耐烦的模样了,一见二人有说有笑的,一开口就直吵吵着,饿死了。绿娆连连赔不是,才堵住了沈亦凡那不饶人的嘴,一回头,看见桌子上堆满了礼品盒,问:“沈亦凡,你买了这么些东西做什么?”
沈亦凡满脸鄙夷,“你明天不是要去白府拜见梅姨太,怎么好意思空手去呢?”
绿娆心里微微有些动容,再一看那一堆东西又皱了皱眉,“可是,用不着这么多的。”
沈亦凡脸上挂了三道黑线,真不知道这个姑娘是怎么红透京城的,这么点人情事故都不知道,他连连叹气,“姑娘,你平常的聪明劲哪去了,你去白府怎么可能只给一房姨太太备礼,这让梅娘以后怎么在府里过日子,多备几份让梅娘也可以送到别的房里去。”
绿娆抿嘴笑了笑,看不出来平日里游手好闲的他也有如此细腻知礼的一面,可是想必他根本不清楚这白府家大业大的,哪里会稀罕寻常的玩意,怕是她只能浪费了他的好心,重新置办一份了。“走吧,咱们先吃饭去。”说着话,她随手打开了一个礼盒,看了里面的东西,愣住了,半晌回过神来,“谁,谁告诉你要这么置办的?”
沈亦凡颇不以为然,“这要送礼还能不打听清楚主家喜欢什么,要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不是自讨没趣?”他对绿娆现在显现出那般吃惊的模样明显不屑,他又顺手合上礼盒,侃侃而谈,“白家大夫人心性素雅,极爱沉香,而白家二姨太出身大家,用度颇是讲究,偏爱珊瑚树,这白家三姨太,最爱打麻将,所以姑娘手中的那副翡翠麻将就是给三姨太置备下的。”他说的眉飞色舞,“至于各房的少爷小姐,我就没有准备了,不过,这里有一份是给白家三少爷白承泽备下的,他可是白家少字辈里的翘楚,都说白老爷子有心把这个大家都交给他呢,所以姑娘,结交这样一个望族公子可不吃亏哦!”他故意拉长了声调,斜眼看绿娆的反应,出乎意料地,绿娆听了,一点也不动怒,反而语带笑意,“看不出来,你还真是有心的人呢,这些个消息你从哪里知道的?”
“哎,你还真当我这三年在京里白混的呀。”他双手叉腰,大摇大摆的晃了出去,而绿娆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把本来准备给白承泽的礼盒放到了一边。
前一日一早,沈亦凡就去递了拜帖,本来时间是很宽裕的,可绿娆还是一早就起来梳洗,暖儿揉着惺忪睡眼,一旁不解道:“姑娘,时间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养好了精神。”
“这白家不是小门小户,咱们这次去了,万不可亏了礼数,让梅娘被人闲话了去。”
“姑娘举止一向得体,又怎会失了分寸,你看你现在这上心的劲儿,比当日去见沈公子还要……”暖儿看了绿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下子不敢开口了,直说:“好了好了,姑娘你先打扮着,我去给你拿早点。”
绿娆苦苦一笑,这小丫头近日来更是会察言观色了,不知是不是跟那沈亦凡呆久了,她看着镜中人的精致容颜,眼前恍然间模糊了,三年前,或许更久以前,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当年,承泽憨憨地看着她,对她说:“若儿,你真美!”那时的自己又是个什么模样,仔细想来,她真的已经不记得了,所谓的过去,被忘却的是如此的轻易。
心,莫名其妙的一阵绞痛,绿娆的手一哆嗦,精致的檀木梳子掉了下来,一头乌丝倾斜,三千烦恼丝,竟然是这样的长。还记得那日,也是这般,她对镜梳妆,而承泽就悄无声息地立在她身后,用他的手包起她的手,帮她将长发绾成一个精巧的发髻,那日他说:“若儿,今生只许我为你描眉梳妆,你不能耍赖哦!”
可是三年前,他的一个转身,却又如此的决绝,离开的那一步步,把绿娆的心撕成碎片,又踩入了土里,没有一点怜惜。记忆像是最凶残的猛兽,总是在人最不防备的一个瞬间,把一切坚强摧毁的干净,然后肆虐地笑着人的软弱。
不知什么时候,沈亦凡站在她身后,手里,静卧着那小巧的梳子。他看上去很担心,“喂,你怎么样了,怎么看上去那么虚弱?”
“你怎么进来的?”绿娆微微恼火,这里毕竟是女儿家的闺房。这大清早的,沈亦凡也不知避讳一下。
“我?门开着,我看你傻呆呆的弯腰要捡梳子,可停了半天也没动静,我就来帮你忙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沈亦凡气咻咻地说着,“你今天为什么不带着我去?”
“你为什么要去?”绿娆自知理亏,也就没有纠缠那个问题,她反倒对沈亦凡刚刚那句话,十分费解。
“我就是想去,不成吗?”他明显无理取闹。
绿娆露了倦态,“沈亦凡,今天不适合,我连暖儿都不带着。”
沈亦凡盯了她好久,最后,丢了一句,“也行,别让自己吃亏,这大户人家的,没个数。早饭是让暖儿给你送上来,还是自己下去,别说没胃口,多少吃一点。”他说完,头也不回的下了楼,又有几句话模模糊糊的飘了上来,“给你挑了盒胭脂,擦擦吧,最近你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真难看,别到外面丢人 。”
屋外的阳光照射到那盒精巧的胭脂上,淡而不薄,润而不俗,那沈亦凡果然很有眼光。
白府从外面看来,只是一般的宅院,可是进去以后才知道内部藏有千秋,说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点也不为过,梅娘的梅馆在一个僻静的角院。绿娆看着眼前这个打扮素雅却举手投足之间一股富贵之气缓缓流露,当初那个泼辣俏皮的姑娘三年的宅门生活后也变成了一个性情沉稳的少妇了。时间,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
“小女绿娆,给白四姨太请安。”她给梅娘请了个安。
“你这丫头,三年不见,怎么这么生分了,你这般拘谨,我都不好意思了。”梅娘抬手将她扶起,眉眼间都是笑意。绿娆想,她这样的身份活在这样一个宅子里,怕平时的日子并不舒心吧。
“梅姐姐好福气,竟然嫁进了白家,怕是我准备的这些东西你也都看不上眼了。”
“绿丫头,你这是什么话。自家姐妹走动,你还这般客气,带了这许多东西做什么?”
“为什么月妈妈从来不告诉我们从良姐妹们的落脚处呢?平日里也好有个走动照应什么的。”绿娆不解地问着。
“月妈妈是疼我们的。”梅娘神色一落,“不过,这次,月妈妈怎么叫你来看我,我很是想姐妹们呢。”
绿娆一听,才想起来今日的正事,从怀里去出柳月如的信,“月妈妈嘱咐我把这信交给你,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梅娘想到,过去在坊子里,柳月如的百般照拂,当年她离开时,柳月如的痛心与不舍,还有那一千两银子,当年她说:“这些银子,总归是有用处的。”看着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一抹清泪落了下来,她飞快地抬手擦去了泪痕,“看我,真没出息,还跟个小丫头似的,高兴地还掉泪珠子。”
梅娘拆开信封,里面滑落一张薛涛签,梅娘看了一会,又从信封里拿出了一张地契,她将薛涛签递给了绿娆,微微一笑,“是月妈妈给你的东西。”绿娆有些怀疑地接过,只见上面有一行小草:“陌上花开,可缓缓归。”而另一张是吴兴的一张商铺的房契与地契。
后来,二人又絮叨了几句,绿娆便起身告辞,还是先前那小厮引路。一路上,绿娆细细琢磨着那句诗还有那东西,并未注意到前面有人,只听那小厮恭恭敬敬地说了声,“给二少爷请安。”
她猛一抬头,竟然对上了那熟悉的眸子,心里一惊,赶快低头行礼:“白二少爷万福。”那人似乎扫了一眼,可眼神并没多停留片刻,又匆匆走远了。
绿娆起身,也没有回头继续往前,可是每一步都愈加沉重了,她应该是恨他的,可是为什么她却这么痛呢?
旧时王谢堂前燕,何曾飞入寻常百姓家,他与她,终究还是异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