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娆》梅弄

10、白承泽

　　“绿娆姑娘上路了？”沈叡看着别院里的锦鲤争抢着刚撒下的鱼食，为清寂的院子带了些许生机。“殿下，姑娘是和那个沈亦凡清晨走的。”小瑞子捧着食盒，跟在沈叡身后。四殿下今天的表情格外的晦明不定，本来他的心思就藏的比旁人深些，是因为那个沈亦凡？还是即将要被册封的白三小姐？
　　“上次让你去查那个沈亦凡，可有什么别的结果？”沈叡继续逗弄湖里的鱼。
　　小瑞子敛了敛思绪，更加小心的回话，“殿下，那个沈亦凡住在城郊的土地庙里，整日就在街上坑蒙拐骗的厮混……”
　　“小瑞子，你好像不怎么会办事了？”带有磁性的男音里藏着淡淡的不满。
　　扑通，小瑞子就跪了下来请罪。“殿下，奴才没用，奴才查不到。”
　　“有意思，竟然查不到。”俊秀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人吗？
　　“他没有过户籍档案？”
　　“没有，真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一个人，就算是皇亲国戚内务府里也有登名造册，可是那个沈亦凡过去就是一片空白。”小瑞子心里也叫苦不迭，为了查这个人，他连日来调用了所有的王府所有的明哨暗钉，愣是查不到这个人。
　　“那你到底查到了些什么？”沈叡的眼底还是一片祥和，可是小瑞子看着，反而觉得不寒而栗。
　　他努力又咽了咽，清清嗓子，回答道：“那个沈亦凡，平时喜欢蹲在顺天府衙门口听审案子，要不就在大栅门外听那些老少爷们嚼闲话，再或者就是去西门听那些从西域来的商人讲旅途见闻，怎么看就是个流氓，难道因为他长的倒也算是眉目清秀，绿姑娘就青眼相待了？”
　　刚说完小瑞子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看着沈叡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阴霾，他瑟缩地退后了一点。
　　“你见过他？”沈叡停住了抛撒鱼食，转过身来，看着小瑞子。
　　“没有，奴才只是听楼里丫头们说起过。”
　　“说起眉目清秀的，谁又能及得上六弟。”沈叡伤感地叹了口气，模糊中，似乎看见五六岁光景的清儿跟在自己身后，叫着：“四哥，四哥。”记忆即将开闸，又猛的戛然而止，他的眼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他示意小瑞子起来，“不过是闲话几句，何必这么紧张。今天，宫里有什么话？”
　　“殿下，看皇上的意思是册封江南见见白家小姐，您不打算动身去江南看看？”小瑞子不敢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连忙转了话锋。
　　“不是已经有人去了？”沈叡的嘴角滑出一道微笑，慕容柠若，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那个沈亦凡，我会继续查的。”
　　“不想被知道的事情，也就没有继续查的必要了。”沈叡又饶有兴趣的看着在湖里争食的锦鲤，欢畅处，他又加了一把料。
　　在这场追逐里，谁是争食的锦鲤，谁又是饵料呢？

　　一路上风光倒是旖旎，不过绿娆全没有了欣赏景致的心情，越是接近那个地方，她的心里就越是觉得不安。沈亦凡倒是全然一副游山玩水的姿态，一旦到了一站，他总是拉着暖儿走街串巷，淘换些新奇玩意，暖儿也当真是小女儿心态，出发前还对这个无赖吹胡子瞪眼，这半月来的相处，她倒是越发黏糊了，整日沈哥哥长，沈哥哥短。也因着有沈亦凡还有四殿下的印信，一行三人倒也路途顺畅。

　　“我们还要多久就能到吴兴了？”绿娆起身，坐到了专心致志驾车的沈亦凡旁。
　　“快了，今天日落前就能进城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客栈可以歇脚。这几日，可累死我了。”沈亦凡伸了个懒腰，一脸憧憬状。
　　绿娆斜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在车里大会周公的暖儿，心里嘀咕，还不是自找的，谁让你总是拉着暖儿东游西荡的。
　　“今天进城，先去白府吧。”
　　“白府？莫不是江南首富的白府？”沈亦凡猛地停了马车，一脸吃惊的模样，像是没听明白绿娆的话，“我的姑奶奶，您认识白府的人？”
　　“月妈妈让我送封信给梅娘，哦，现在要改口叫梅姨太了。”绿娆淡淡的说。
　　“驾！”沈亦凡一甩鞭子，马儿吃痛又跑了起来，“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再去白府吧，只是送信而已，不用这么急，大户人家的规矩也多。”
　　“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般细致的心思。”
　　“嘿嘿，”沈亦凡干笑了两声，又恢复了戏谑的调子，“小爷在京城可是通吃八方。”
　　绿娆别过脸去，不看他那副自我陶醉的模样，人一旦开始自恋，那就不可收拾了，最好的办法，眼不见为净。

　　果然，落日之前他们进了吴兴城。这吴兴只是江南一个小镇，却又不是一般的小镇，因为赫赫有名的白府就在这里。白家的祖上跟着太祖皇帝打过天下，也算是满门疆场悍将。可自从现在的族长白昌晏跟着护国公平了吴王叛乱之后，未曾封赏先卸了军职，然后带着白家的二十来口人牵回到了祖籍吴兴，而他，白手起家从商。也不过十来年的光景，白家竟成了江南的首富，有着运河上七成以上的船只，而白昌晏从当年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儒将竟成了现如今纵横捭阖商界的江南商会的会长。白家成了江南商界的一个传奇。可是，天下又有谁人不知，白家身后站着定国公府。奇怪的是，尽管白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可是白老爷子却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吴兴，于是，这个小镇便成了江南商号的中心。每日，一只小乌篷船从渡口摇曳着出去，而傍晚又吱呀着摇回了渡口，可就是这一来一回，数以万计的钱财流进又流出。

　　今天的吴兴，建筑总还是跟三年前一样，踏在沿河的石板上，跫音回响。绿娆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跟着爹娘一起回来探亲，看望舅舅外公，也是那一次，第一次见到白承泽。而上一次来的时候，爹爹已经不在了，离开的时候，娘也不在了。命，还真是个叫人说不清楚的事情。本来以为三年了，足以把一切想忘记的事情忘却，可是当时空的条件一吻合，记忆就不由自主的从各个罅隙里跑了出来，像一个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沈亦凡总是在人伤怀的时候冒了出来，真应了暖儿那句阴魂不散。
　　“你不是陪着暖儿出去逛了吗？”绿娆也不回头，只是出神的不知道看着什么。
　　“那个小丫头，竟然去看胭脂水粉，那是我一个大老爷们去的地方吗？所以我就自己回来了。”他双手叉腰，满不在乎的打着呼哨，顺着绿娆的目光看去，“吴兴这小地方竟然有这样一处别致的宅院？”他有些吃惊。
　　绿娆收回了目光，“走吧，去找暖儿，你也放心将她一个人扔在着人生地不熟的方法。”
　　“你知道她在哪？”
　　“吴兴不是只有一家老字号的水粉铺？”
　　“你怎么好像对这很熟悉的样子？你曾经在这里呆过？”
　　“算是吧，”绿娆神色一暗，“这里是我娘的家。”
　　“那你的亲戚们呢？你来吴兴为什么不投奔他们，非要住客栈？”
　　“没有。”绿娆的眼中亮出了一丝冷意，“我爹娘去了以后，我就没有亲人了。”
　　沈亦凡听了这话，又是唏嘘了半天，感慨绿娆身世凄苦，绿娆也不明白，为什么沈亦凡一个大男人会比女人还多愁善感，“沈亦凡，认识你这么久了，怎么也没听你说过你的家人？”
　　“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感兴趣了，好生荣幸啊。”沈亦凡突然刹住了感慨，虽说语出调笑，可是眼睛却奇怪地问，你怎么把话题扯到了我的身上。
　　“初初见你的时候便感觉是天涯沦落人，果然是这样啊。”绿娆感叹一句因缘际会的奇妙，沈亦凡咬了咬嘴唇，似乎不太愿意谈及这个话题，“我的家人，可惜走散了。”
　　“那你天天浪荡，就没想过去找他们？”绿娆疑惑。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回去啊！”沈亦凡怅然若失，绿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一时心里吃紧，暖儿豪迈的笑声算是解了两人的尴尬。“姑娘，快来，好便宜呀！”绿娆深吸一口气，冲着沈亦凡一笑，“小丫头叫我们呢，走吧。”

　　等沈亦凡把暖儿拉出来，小丫头已是硕果累累，不过她好像还是不过瘾的样子。“姑娘，姑娘，吴兴的胭脂颜色好多，好便宜呀，我们多买一些带回去送给别的姑娘们吧。”
　　绿娆那绢帕小心的擦去暖儿鼻尖上的汗珠，“京城那么大的地方什么买不到，非要到吴兴这小地方买些不值钱东西，你也不怕人家嫌弃？”
　　“姑娘你看，这胭脂的颜色真的很好，我在京里从来没看见过的。”暖儿有些委屈，她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绿娆。
　　“你身上银子不够，就直接跟我说嘛，非转着心思编个不怎么样的理由。你天天跟着你沈哥哥就学了这些个心思。”绿娆一眼看穿，她笑着从腰里摸出了块碎银子，又嘱咐了句，“省着些花。”可是暖儿蹦蹦跳跳的走远了，估计她不把银子花了是不舍得回来的。
　　沈亦凡站着旁边，不满地嘟哝着，“怎么什么不好的事情都能赖到我头上？”
　　绿娆白了他一眼，撂了句，“心知肚明。”
　　一转眼的功夫，只见暖儿又一脸懊丧的耷拉着脑袋走了回来。
　　“怎么了？”绿娆看着她空空的两只手，也觉得很奇怪。
　　“姑娘，那家店里的货都被包下来了？”暖儿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不停的摆弄手里的碎银子，“就慢了一步，早一点就能把那水红色的给买下来了。”
　　“不就一盒胭脂吗，过几天又会有的。”绿娆宽慰了几句，“谁那么大的手笔一下买这么多？”
　　暖儿又叹了口气，“是白家的二少爷带着三小姐来挑水粉的。”
　　“他！”绿娆口中喃喃说出他的名字，“承泽，白承泽。”
　　“你怎么了？”沈亦凡见绿娆一下子精神有些恍惚，用力推了她一下。
　　绿娆一个激灵回过味来，却是扭头就往回走。
　　“姑娘，姑娘，你走反了，客栈在那边。”暖儿一边叫着，一边急急地跟了上去。
　　沈亦凡站在原地，咀嚼着刚刚听到的名字，白承泽，他们一定有过什么，一抬头，熟悉的倩影已经不在视野范围里了，他转身向客栈的方向走去，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