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先生》夏轩陌

65、机器医生

　　季云黎援疆三年后回到了原先工作的省医院，只是，等他回去以后，他的好友阮霆昀已经不在了。
　　阮霆昀不是离职，也没有下乡帮扶，而是死了。他死得特别突然，前一天还在跟季云黎讨论着他开发的“机器医生”的相关细节，后一天就被发现猝死在研究室里。
　　季云黎得到消息的时候很是震惊，甚至怀疑那是阮霆昀开的玩笑，但有谁会随便拿人的生死来开玩笑呢？
　　季云黎连夜从新疆赶了回去，最后看了一眼阮霆昀的遗体。昔日挚友就像是睡着似地躺在冰棺里面，他有些不明白，因为阮霆昀的身体一向很好，他饮食规律，饮食正常，每天适度跑步健身，那么健康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间猝死。
　　他心中有很多疑虑，但随着阮霆昀的尸体火化之后，那些疑虑全都成了未解之谜。
　　阮霆昀死后，他的研究陷入了停滞状态。“机器医生”已经开发到终末阶段，只是，要将程序打开，需要一段口令，而那口令，只有阮霆昀自己知道。
　　身为阮霆昀的挚友，季云黎他得到了其父母的允许，翻看了阮霆昀的私人电脑还有一些手写记录。
　　阮霆昀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电脑里的很多文件都是经过加密处理的。季云黎试了几个他常用的密码，打开了其中一个文件夹，他发现那里面全是自己的照片，有偷拍的，也有从别人那里保存的，有时自己只站在边边的位置上，也被收藏了起来。
　　季云黎看文件的时候，阮爸正站在他的身后，看到那二十多个G的照片后，阮爸他隐隐有些明白自己儿子三十多岁还不找对象的原因。
　　季云黎自认为自己对阮霆昀很了解，但现在，他又有些不确定了，因为好友他对自己或许还有别的想法。季云黎莫名心悸了一阵，之后把头转过来看了阮爸一眼，看到他跟平时的表情无殊后，他又开始试图破解别的文件密码。
　　季云黎破解阮霆昀的密码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他的加密文件几乎都是在记录他的研究过程，但他偶尔会在那些过程中穿插个一两句，类似“好久没见阿黎了，想他！”“阿黎怎么还不回来？”之类的话。
　　季云黎将那些文件拷贝了一份，他回到家细读后，才发现阮霆昀总是写着一些关于自己无关痛痒的事。他对自己的喜欢，早已经超越了朋友的喜欢。只是，他从未将喜欢说出口，而是将这份情感深埋心中。如果不是阮霆昀突然离世，那么他季云黎可能到死都察觉不到他对自己的喜欢。
　　季云黎他是个直男，在跟阮霆昀成为朋友后，曾交过两个女朋友，虽说他跟每个女朋友维持的时间不是很长，但该做的全都做过了。他每次分手的时候，阮霆昀总会请他喝酒，然后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听哥一句劝，搞事业有趣多了！”
　　季云黎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三天，他似乎比之前更难接受阮霆昀已经死了这个事实。他这个人一向非常理性，很少有像现在这样感性的时候。他几乎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如行尸走肉般存活着，要不是阮爸和阮妈上门，估计他还会继续那样丧下去。
　　阮爸和阮妈过来的目的，是他们在收拾阮霆昀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精致小盒子，那个盒子最上方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给阿黎”三个字。他们俩有打开过那个盒子，但是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乱七八糟的代码，他们完全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后来想着，这原本是要给季云黎的，或许只要给他看一下，他就能知道那纸上面写的是什么。
　　阮霆昀给的那个代码串是错误代码，还需要季云黎从中筛选出正确代码的部分，找出他留下的信息。他们在学生时代经常会玩这一类游戏，阮霆昀有自己藏代码的方式，季云黎比谁都清楚不过，只一眼，他就看出了那纸上面藏着的真正代码。
　　阮爸和阮妈走后，季云黎拿出电脑，输入了阮霆昀给他留的代码。
　　代码输入完毕之后，出现的是一个小游戏，游戏中的NPC出现，他的对话框里显示“阿黎，生日快乐啊，游戏通关后有奖励哦！”小游戏非常简单，一个小时不到就通关了，他所谓的奖励就是他们之前找了很久的口令。除了口令外，阮霆昀还给季云黎留了言：“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我的研究已经到了尾声阶段，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如果你拿到了这段口令，那么我很有可能已经发生意外了。不知道你生日过了没有，不管过没过，这都将是我送你最后的生日礼物了。我的研究就拜托给你了，小玉同学目前还需要学习人类的情绪，需要有人教他明辨是否，知道善恶，了解人的喜怒哀乐。这是一份任重道远的工作，除了你，我想不到更适合的人了。还有，我父母年纪也有些大了，如果你方便的话，能帮我偶尔去看他们一眼吗？
　　不久之后，重回医院的季云黎身边跟了一个特殊的实习医生，机器医生的外型完全就是阮霆昀用自己作为参考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阮医生又活过来了。季云黎事无巨细地对小玉进行教导，教他跟人打招呼，教他如何对他人表示友好，对于专业性的医学操作，虽说已经设置了特定程序，但实际操作时，还是要多学习来积累经验。
　　小玉偶尔也会有被骂的时候，他每次被骂都会像个小孩子似地露出委屈的表情，然后等着季云黎的安慰。有时季云黎忙个一整天顾不上他，他会闹别扭，需要说尽好话，才能得到对方原谅。
　　“哟，小季这是又惹女朋友生气了？”副院长路过季云黎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季云黎在道歉，想着他这个“带教医生”当的有些卑微。
　　“副院长好！”小玉看到副院长后，倒是变得谦逊有礼了起来，不过转头过去看季云黎的时候，又开始秒变脸。
　　“小玉啊，你跟我说说看季医生怎么惹你生气了，如果是他不对，我帮你教训他！”副院长瞥了一眼季云黎，轻咳了两声后，故作严肃地说道。
　　“他早上说我工作结束后可以出去玩一会儿，结果现在都快下班了，他也没带我出去玩！”小玉逮着副院长就告了一通，之后得意地看了季云黎一眼。
　　“小季啊，你这就不对了，小玉来，我带你出去逛，你想去哪里玩？”副院长朝小玉招了招手，想着医院现在这么忙，就算季云黎有心，没抽不出时间带他出去。
　　“不要，我就要跟阿黎一起去玩，不然没意思。”小玉立马躲到季云黎的身后，深怕副院长强行带他出去玩。
　　“你这是嫌弃我这糟老头子，太伤心了……”副院长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季云黎一眼就走了，想着这烂摊子还是得他自己收拾。
　　“小玉，不要这么没礼貌！”季云黎轻拍了下小玉的后脑勺，想着副院长这大八卦，待会科室里不知道又要传成什么样了。
　　“阿黎大骗子！”小玉哼了一声，从办公室出去了，不过出去没多久，他又回来了，“阿黎，你怎么不跟着我了？”
　　“等会儿下班带你去公园玩秋千，别闹了！”季云黎少见地叹了一口气，想着阮霆昀留给自己的还真是个烂摊子，某人一点都不像是个听话的机器人，而是一个任性叛逆的小孩子。
　　“那好吧！”小玉点了点头，拉开季云黎对面的椅子，帮他整理这一天所有患者的检查记录跟相关医嘱。
　　季云黎下班后，将车停在了公园附近，之后带着小玉步行进入公园。那个时间段的公园人不是很多，小玉不用和小朋友抢千秋，一个人玩了半个多小时后才心满意足地跟季云黎离开。
　　季云黎偶尔会带小玉去阮家玩，自从阮霆昀死后，阮家变得死气沉沉，但每次小玉一去，他们两人就有一种儿子下班回来的感觉。小玉是个机器人，不能吃东西，如果他能吃的话，那老两口肯定会不断往他碗里夹菜。小玉很喜欢阮爸和阮妈，有时陪着他们下棋或者插花，被夸奖的时候，总要跑到季云黎面前去炫耀一番。
　　小玉活成了阮霆昀最想活成的样子，他放浪不羁，有话直说，可以任性妄为，可以对季云黎肆意撒娇。季云黎看到小玉高兴大笑得时候，总是会忍不住难过起来，他想着阮霆昀要是还活着，一定也想这么肆意潇洒。
　　“阿黎，我房间有蟑螂，我想跟你一起睡！”即便是机器人，小玉也需要有休眠时间，他在季云黎家有个自己的房间，他像正常人那样有一柜子衣服，都是让季云黎带他去买的，他每天出门上班前都要捯饬一番才肯出门。
　　“过来吧！”季云黎困得不行，小玉偶尔会有不想一个人睡得时候，他会陪着他一起睡，时间久了，对于小玉想要跟他一起睡的请求，他从不会拒绝。
　　“小玉想听故事！”小玉躺下后帮自己盖了被子，安静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
　　“我好困啊，咱不讲故事行不行？”季云黎困得连眼皮都打不开，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给小玉讲故事。再说了，小玉是个机器人，又不是小孩子，即便他需要学习人类的情绪，也没必要大晚上给他讲故事啊。
　　“那你搂着我睡吧！”小玉妥协了，其实比起讲故事，他更喜欢被季云黎抱着。
　　“好。”季云黎往上抬了下手，等小玉靠过去后，把手搭在了他的腰上。
　　小玉的皮肤采用的是特殊材料，质感跟人的皮肤差不多，皮肤下面有很多精细线路，模拟了人体的血液循环系统。小玉可以做很多精细的工作，就连简单的手术也能胜任，由于他是机器人，他的理论知识掌握量比老教授还要多，在门诊部还是挺受欢迎的。他刚作为实习医生跟着季云黎的时候，门诊部和住院部的护士们总喜欢围着小玉，还喜欢动手动脚。小玉刚开始什么都不懂，人家要看腹肌就把衣服撩起来，只是，当有人开玩笑问小玉下面的构造是不是也跟男的一样，小玉一脸懵逼，甚至打算拉开裤子给大家展示一下。那个时候，季云黎瞬间火了，对着在场所有人乱吼一通，气急败坏地把小玉给拉走了。
　　他给小玉紧急培训了与人交往时的尺度，不能让别人随便接触自己的身体，更不能随意去触碰旁人的身体。小玉悟性很高，两天不到就掌握了其中诀窍，那之后，谁也不能乱开小玉的玩笑，除了季云黎外，谁也不能随便牵他的手、抱他、摸他腹肌，或许是触碰他的隐私部位。他一旦察觉到对方有这方面的企图，会在第一时间提示，要是对方仍然不停止此动作，那么他会直接揍对方一顿。
　　季云黎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小玉碰见了一个以前非常喜欢阮霆昀医生的一个护士，她见到小玉的时候，忍不住想要上前拥抱小玉，小玉警告了一句，不过对方因为太激动没在意，结果小玉躲开后，直接踹了她的屁股一下。
　　“对待普通的女孩子不能用这么粗鲁的方式……”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用“是”或者“非”来直接判断的，季云黎的头很大，他觉得要教小玉的东西还有很多，至少让他明白什么是善意，什么是无意之举。
　　对于阮霆昀，小玉是有记忆的，不过，他在季云黎面前从来不会提起他，因为他知道某人只要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总是会露出非常悲伤的表情。
　　小玉跟在季云黎身后五年，每年他的生日，小玉都会为他庆生，不仅给他准备了礼物，甚至会给他做满满一大桌子菜。关于那个，季云黎总是非常好奇，因为他从来没有教过小玉要做哪些，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学的本事。只要有小玉在，季云黎就是注孤生的命，他只要跟漂亮的女孩子多说几句话，小玉就会好几天不理他，最后全医院的人都知道季医生已经有“女朋友”了，也不敢随便给他介绍相亲对象了。
　　对于婚恋关系，季云黎总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觉得阮霆昀以前说的没错，专心搞事业真的会让人变得充实。
　　当了五年的实习医生后，小玉比带教医生季云黎要优秀不少，医院方面试图让他独立工作，然后觉得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可以提取出他脑内所有信息，然后量产这一系列的机器人。
　　量产这件事，是原先就计划好的，因为这么优秀的“机器医生”能缓解很多医院用人不足的现象，只是，一旦量产，小玉就不再是唯一的“机器医生”。
　　小玉对于信息提取这件事是有觉悟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季云黎给他讲《小王子》的故事，说这个世界上即便有千千万万朵一样的玫瑰，但唯有那朵玫瑰，是小王子精心照顾的。他觉得自己就是那朵王子精细照顾得玫瑰，即便王子以后遇到很多一样的玫瑰，他也是与众不同的。
　　“再见了，阿黎！”小玉进入实验舱之后，第一次在季云黎的面前挤出了眼泪，或许这也只是他程序设置的一部分，但季云黎只看了一眼，就自责地不行。他试图阻止小玉进去，但小玉的表现却比他要成熟很多，他上前抱了一下季云黎，之后凑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海边逛逛吧！”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海边逛逛吧！”阮霆昀当年送季云黎去机场的时候，季云黎对前来送行的阮霆昀如是说道。那时的阮霆昀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后来季云黎回来了，但阮霆昀却没能等到那一天。
　　看着那实验室大门关闭，季云黎的心脏漏拍了好几下，他终于意识到阮霆昀把自己所有的记忆藏在了小玉的数据库中，这也是为什么小玉从被激活的那一刻开始，就只听他的话，只按他的指示行动。
　　季云黎身为研究者，他是有权进入隔壁信息提取仓的，他进去后，几个研究员正谈笑风生，觉得机器医生量产之后，他们医院应该能获得巨额收益，在场的所有人都能获得不菲的报酬。
　　小玉脑内信息的内存较大，全部提取出来花了好几个小时，只是，那信息并不是完整信息，有一小部分信息被设置了权限，无法读取和设置。那些研究员使劲全身解数也没能将其破解出来。不过因为只缺失一小部分信息，对整体来说影响并不是很大，他们也就没有因为这个而纠结。
　　别的机器并没有仿制阮霆昀的样貌，因为他的父母坚决不同意研究方使用自己儿子的肖像权，他们有小玉就足够了。医院下属的设计公司原先也有别的打算，他们利用AI技术，合成了各种各样的人脸，觉得机器人的样貌也要容易区分才行。小玉作为零号机器，为别的“机器医生”提供了相当大的数据。用别人的话来说，那些都是小玉的孩子。小玉负责教导那些机器，那些机器能理解人类的情感，但却不像小玉拥有多种情绪，也不会跟他那样使小性子。
　　跟那些机器医生比起来，小玉更像是个残次品。不过，他把那些“孩子们”教地很好，医院方也没有要将他回炉重造的打算。
　　“小玉，现在有空吗？”季云黎路过小玉上课的大教室，把头往里探了探，想着机器培训机器的效率还真是高，他们已经连续上课十几个小时，都没人嚷着要休息。
　　“稍微等一下！”小玉难得看到季云黎来找自己，立马停止讲话，从台上走了下来，直接往门口季云黎所在的方向走去。
　　“阮爸和阮妈打电话过来说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一起去他们家。”季云黎往里继续看了一眼，对上那些看过来的眼睛，瞬间如芒在身。
　　“你等我一下，待会就结束，我晚上跟你一起过去！”小玉说完之后又回到台上，继续讲他还没讲完的，之后讲了大概半小时左右，他总算是停了下来，让下面的“实习医生”们回去休息，明天继续。在那些机器依次离场的时候，他在那群机器人队伍的末尾逮住一个小型机器人，让他留下来。
　　“大大，怎么又把我留下来了！”那个小机器人是儿童型医生，专门为儿科准备的，主要负责一些不听话不好哄的小孩子。这是阮霆昀很早之前的想法，然后季云黎帮他实现了，用的还是季云黎他自己小时候的形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季医生的亲儿子。
　　“我和阿黎晚上去阮爸家，你也一起去吧！”小玉拉起他的手说道。
　　“是小云云喜欢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家！”小云云显然非常高兴，出门之前甚至还询问自己要不要换身衣服再过去。
　　阮爸和阮妈听到敲门声后，很快就把门打开了，他们看到了在门口站着的小云云，顿时笑得把嘴咧到耳后了。他们以前总说没办法抱到孙子，现在是白捡了一个大孙子。
　　“老爷爷老奶奶，我给你们敲敲背！”小云云嘴比小玉甜多了，他不仅会说话，还会笼络人心，阮爸和阮妈总是忍不住想要为他花钱，他上次从阮爸阮妈这里离开，背了一小书包的玩具走，这次过来，他提前准备了一个空书包。用小玉的话来说，小云云应该是个心机婊，不过因为他总是特别照顾小云云，把小云云当作自己亲儿子，他也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骂他。
　　“还是小云云乖啊，以后要记得常来！”阮爸和阮妈高兴地不得了，想着小云云每次过来总是能各种逗他们开心。
　　“哼，你们也太喜新厌旧了吧！”一旁的小玉醋味浓得很，坐在阮爸和阮妈的对面，想着他们以前可是最疼自己的。
　　“小玉也要常来，也给你买玩具！”阮爸有些心虚，想着这孩子跟自己儿子小时候还真是像得不得了。
　　“小玉是大人了，不要玩具，下次我们全家一起出去旅游吧，我上次跟阿黎去了海边，那里可好玩了，你们去了一定也会觉得很好玩！”小玉说起这个的时候忍不住手舞足蹈了起来，因为他想把自己的喜欢也分享给别人。
　　“好好，下次我们全家一起去！小云云也一起！”阮妈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眶突然有些湿了，因为在某一瞬间，她好像看到自己儿子坐在对面，有声有色地描述着下次旅游时可能会有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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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个人名，我很喜欢，所以还会有一个续篇在，尽情期待。另，希望看过此篇的朋友多多评论，让我知道你们看过，这也是我努力写作的动力。（虽然也不是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