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先生》夏轩陌

102、请与我同行

　　医院病房中，医生拿起检查报告看了一下，对着眼前的一对母女说道：“恢复得很好，今天就可以出院了，不过要注意的是，你的免疫系统出现了问题，在以后的生活中一定要注意不能让自己太劳累，也不要去人群密集、病菌比较多的地方，还有最后一点，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淋雨，要知道，有时候小感冒也是致命的。”医生嘱咐完之后转身走到外面，对门外的护士说了些什么之后就离开了。
　　出院后半年，女孩重新回到学校上课，虽然大学的课程已经落下了一大半，不过她已经做了留级的打算，所以最近这一段时间，她都喜欢泡在图书馆里面。这里既安静又有着大量的图书可以借阅，甚至连一些珍藏的小说都有，对她来说是打发时间最好的去处。
　　傍晚，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转眼间，大雨就倾盆而下。她皱着眉头，想着还是等雨停了再回去，毕竟雷雨很快就会过去。虽然她是这么打算的，但那雨非但没变小，反而越来越大，这让她开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明明从这里走到公交站牌只要十分钟就够了，但这么大的雨，她一定会被淋成落汤鸡的。
　　“要不然，打电话给妈妈，让她来接我！”见雨势并没有变小，她拿下背在身后的背包，正要拉开拉链的时候，从刚才一直站在旁边的男生开始向她搭讪了。
　　“怎么，是没带伞么？”
　　“额……”因为生病的缘故，她和朋友们渐渐疏远了，像现在这样被一个陌生男生搭讪，是从来没有过的，但既然对方是在关心自己，那她至少得回应一下才行。
　　“那么，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过去！”男生的眼神非常清透，在她看来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虽然在这很早之前，她就曾在这图书馆见过他，他也像自己一样，总是会花大把的时间待在图书馆里面。
　　“我……我要去马路对面的站牌上，走过去可能要十分钟的样子。”女孩犹豫了，毕竟还是让妈妈开车过来接更好，只是雨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暗，她一个人站在这里着实有些恐怖。
　　“没事，我也要往那边走，我送你过去吧，你看我的伞很大，两个人足够了！”男孩朝她笑了一下，把伞往女孩那边靠了靠，示意女孩过来。
　　“那，谢谢！”盛情难却，女孩点了点头，走进伞下面。
　　从图书馆到站牌，大概十分钟的路程，他们俩在那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男孩子的一个小举动让她的心温暖了很久。
　　男孩陪她等到了公交车才离开，隔着窗户，她朝他挥了挥手。
　　“又碰到你了，今天也没有带伞吗？”第二天同一时间，男孩又出现了，这一次他们稍微聊了几句，但因为女孩太过内向，很多对话都是男孩单方面在说的。
　　那一个月几乎都在下雨，他们每天都会在图书馆门口遇见，女孩每次都会忘记带伞，而那男孩每次都会送那个女孩到站牌那里。那个时候，他甚至有些小私心，希望雨季变得更长一点，女孩每次都不要带伞。
　　时间久了，他们渐渐成为朋友，即便没有下雨，女孩也会站在图书馆那里等那男孩出现。就好像他们约定好一起从图书馆门口走到站牌那里。
　　他们之前的默契一直持续着，直到有一天。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认识这么久才问别人的名字，这实在是有些不礼貌啊！不过，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想知道她的名字，而不是用“你”来称呼对方。
　　女孩将头抬了起来，直直地看着他，张口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就停止下来了。
　　“哦，问别人名字之前要先自我介绍一下，你好，我叫陈亚，你的名字呢？”虽然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跟她说过自己的名字，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可能根本就没有记住，所以他又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
　　“明晓，张明晓。”她一向不善言辞，像这种在认识的第一天就该进行的对话，到现在才进行，说实话有点可笑，不过，这倒是很像她的风格。
　　“那，我以后可以叫你明晓吗？”陈亚低下头询问道，这么多天的相处，他觉得他自己早已经爱上了这个不善言辞，性格又内向的女孩。有时候爱情是盲目的，在完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说喜欢什么的还真是不负责任。
　　“恩。”张明晓点了点头，毕竟现在的他也算是自己的朋友。最近的她好像更会笑了一点，整个人也比之前更加有精神。
　　“你明天有时间吗？”最近他觉得从图书馆到站牌的距离实在太短，没聊几句话就到了，他实在有些不甘心。想要跟她再待久一点，那时候的脑子里都是这一个想法。
　　“恩，明天也来图书馆。”今天看的小说还没有看完，虽然可以借回家继续看，不过，她还是觉得在图书馆看那本书会比较有氛围。
　　“要去游乐园吗？”他突然停了下来，抓着她的肩膀问道。
　　“游乐园？”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怪异，好像在害怕着什么一样。
　　“恩，朋友送了我两张票，要一起去吗？”他从口袋中掏出两张票，说是朋友送的，其实是他自己买的，他只是想要约她出去而已。
　　“恩。”她点了点头，现在的表情跟往常一样，就好像刚才的怪异是错觉一样，不过因为对方答应了自己，他兴奋过度也就没有在意。
　　“那么，明天早上八点，人民广场正门那个大钟下碰头，为了方便联系，我们交换一下号码吧！”陈亚顿时兴致满满，毕竟要约张明晓出来，他可是费劲了心思。
　　“好！”她看了他一眼，笑着回答道。
　　第二天早上，陈亚早早就到人民广场了，他看了下时间，七点三十分，这比他们俩约好的时间还要早半个小时。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半个小时就像是半个世纪一样，他觉得自己都快成为望夫石了。
　　八点钟整，人民广场响起了钟声，他朝四周张望，深怕错过任何一个身影，不过她并没有出现。
　　“女孩子嘛，出门总是要打扮一下，稍微晚一点点也是正常的。”他立马自我安慰，不过他又有点担心，毕竟他觉得她是一个时间观念比较强的人，即便迟到，也一定会提前打个电话通知一下。
　　“难道是睡过头了 ？哎，算了，她又不是我，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我看我还是再等等好了！”
　　当九点的钟声敲响之后，他才开始觉得不对劲，立即掏出手机拨打了他昨天保存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电话声里面一直传来这样的声音。
　　“怎……怎么可能？昨天明明有打通过的，今天怎么会是空号啊！”他不明白这期间到底有什么误会，不过他能肯定的是号码是对的。但如果这些都没有问题，那这个号码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空号呢？
　　“算了，我还是再等等吧……”那一天，他在人民广场等了整整一天，她还是没有出现，他得出的结论是她爽约了，第一次被人这么放鸽子，他觉得很生气，想着要是明天在图书馆遇到她一定要劈头大骂，好好教育一番。
　　只是，等他第二天到图书馆，却发现明明每天都会到图书馆报到的她竟然整整一天都没有出现，找遍图书馆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接连几天也都是那样，她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该不会因为她的爽约怕我生气，所以才不敢来图书馆的啊？还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忙的抽不出身了？”一这么想着之后，陈亚又开始有些担心，但是在电话打不通，又不知道她的学校和住址，只知道她名字的情况下，找起来着实会非常费劲。
　　“怎么办，要从哪里开始找起呢？”他犹豫了很久，打算坐上她每天六点坐的那趟超级准时的236路公交车。
　　这趟车的师傅是一位老司机，对线路以及时间把握得很好。像这样的人一般都会比较细心，或许会留意到每天都这个时间在这里准时上车的女孩，运气好的话，还能知道她是哪一站下的车。
　　傍晚六点半，236路公交车准时到达站牌。陈亚看了开车师傅一眼，“很好，是这个司机！”知道是这个人，他瞬间开始有了底气，剩下的就是从这个老师傅那里问出关于她下车的站点了。
　　正当他投币的时候，那师傅竟然率先说话了，“哟，小伙子，你今天总算是上车了！”
　　“诶，师傅你认识我？”一听到这里，陈亚突然觉得这个师傅非常靠谱，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会对张明晓有印象的。
　　“那是当然，你每天都拦我的车又不上车，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乘客。”师傅笑了一下，挂挡，将车子重新启动了起来。
　　“哦，这样啊，我是送我朋友过来啦，对了，师傅，你知道我朋友她是哪一站下车的么？”陈亚抓着旁边的栏杆，向师傅询问道。
　　“你朋友？”师傅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奇怪，最近的孩子们总是喜欢搞一些类似这样的恶作剧，还真是讨厌，明明看上去像是一个不错的男孩。
　　“对啊，就是这个女孩，她每天六点半都会坐这一趟车，想必你一定对她有印象吧！”说着陈亚翻开手机中的照片递到师傅眼前。
　　那师傅原本还是挺高兴的，但是一看到那张照片，脸突然变青，顿时踩了急刹车。
　　“发生什么事了么，怎么突然急刹车啊？”后面有一些被吓到的乘客小声地嘀咕着。
　　“你是说你每天陪她一起等车么？”师傅有些诧异地问道。
　　“对啊，你果然对她有印象吧！”陈亚按捺不住高兴了起来，只是，师傅的反应太过奇怪，让他开始不安起来。
　　“这女孩我是有印象，但是每天在站牌那里等车的不都是只有你一个人么？”师傅瞪着他，重新挂挡上路，作为过来人，他已经猜到了他经历了什么。
　　“一个人？大叔，你该不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陈亚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复杂，但看他那严肃的表情，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是在开玩笑。
　　“这个女孩我有印象，一年前倒是经常坐我的车，最后坐我车那一次，她突然晕了过去，还是我亲自送她去医院的，听说是什么急性病突然复发了，名字太长也太专业，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从那之后她就没有再坐过了。有一次在车上碰到她妈妈，从她那里得知，在那没多久，她就死了。你说，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可能每天和你一起等公交呢？”师傅叹了一口气，那孩子很乖巧，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每次见到自己总是会打招呼。
　　“你没骗我？”
　　“我干嘛平白无故地骗你，这是她妈妈的电话号码，不信你可以打过去问问看。”说着他从挡风玻璃那一堆小纸头那里抽出一张红色的方形纸条递给陈亚，这纸条是将那女孩送医院后，女孩写给自己的，他一直留在这里，想不到今天竟然派上了用场，不知道眼前这个小伙子是倒霉呢还是不倒霉，不过遇上了这档事，只能说这是他的命。
　　在师傅的指引下，过了两站他就下车了，他拿着那张纸条，拨打了上面的电话，按键的时候，手一直在抖，不过最后，他还是按下了拨通键。
　　“喂，你好？”电话响了一阵子之后，就像是那师傅说的，是一个中年女人接的电话。
　　“你好，请问，张明晓在吗？”他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小心地询问道。
　　“你，你是？”这电话没有问题，她显然知道这个名字。
　　“我是她同学，请问，可以让她接一下电话吗？”犹豫了很久，陈亚总算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对不起，我女儿她去世都快一年了。”电话那边沉默许久，用哽咽的声音回答道。
　　“那，阿姨，能让我为她上一支香吗？我就在你们小区外面的站牌上。”
　　“那好吧，我们家在十幢六单元702室。”电话那边倒也没怎么拒绝，直接告诉了他地址。
　　按了门铃之后，开门的是一个朴素的女人，她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孩，犹豫了一会还是让他进去了。
　　进门没多久，陈亚就看到了张明晓的遗照就挂在墙上面，这一次，他总算明白刚才那司机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的用意了。就如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每天和她同行的那个女孩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呢？”已经到了她的家里面，他觉得自己还是想要知道一些实情比较好。
　　“其实她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明明已经出院，但还是因为不小心淋了雨，感染病毒死掉了！”对于女儿的死，即便已经整整一年，她也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
　　……
　　从张明晓家里走出来，陈亚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那一次她放在图书馆伞架上的雨伞被人拿走了，自己冒雨跑到站牌所以才导致病情恶化的。她那个时候给他留的号码也确确实实是自己的，不过因为本人已经死亡，号码也被注销了。而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明明答应了一起去游乐园，但她却突然消失了，只要一直像之前那样就好了。
　　那个晚上，他突然做了一个梦。也是下暴雨的傍晚，图书馆门口一个女孩焦急地东张希望。
　　“那，那个？”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试图叫住那个最后离开的人。
　　“怎么了？”他将脸转了过去。
　　“……”当女孩看到他那张看上去有些生气的脸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见对方这么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打开自己的伞走进了雨里面。
　　“啊，原来是那一次么？”陈亚突然从梦中惊醒，一年前的那个下雨天，他明明是注意到那个没带伞的女孩的，但是却没有说出“请与我同行”的话，正是因为那一次，她才淋雨感染的。
　　“是么，原来都是我的原因啊！所以事隔这么久还要回来找我啊！对，对不起……”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但现在后悔早已经来不及了，要是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怎么可能会对她不管不问呢。
　　“不是的，我并没有怪你，只是觉得当时那个没勇气跟人说让别人带我一段路的自己很没用而已。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有遗憾了！谢谢你！每一天，每一天地都愿意借我半边伞，很高兴能认识你……游乐园的事情很抱歉，其实那个时候我一直在你身边，但我发现你已经看不到我了！”张明晓说了很多话，陈亚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地方传出那样的声音，哭得更厉害了。
　　“我的时间好像差不多了，再见了！”陈亚好像感觉有谁擦掉了自己眼角的泪水，那声音亲切又温柔，一点都感觉不到悲伤，之后他就像被催眠一样很快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又是下雨天，陈亚在图书馆门口等了很久。
　　“在这里干嘛？没带伞吗？”同班的同学经过他的身边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不，我带伞了！”他向对方展示了自己手中那把伞，“我在这里等人呢！”
　　只是，等了很久之后，他突然迟疑了，“可是，我到底是在等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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