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橘三春

4、此心不负

　　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并不可怕，最可怕的都是突如其来。
　　傅思明瘫在长凳上惊魂未定。
　　易宁几人在一旁憋不住地笑。
　　“哼——”女声不屑一顾，“谁让你自己扑过来的。”
　　傅思明心里叫苦不迭。
　　也怪自己好奇，刚才又想起易宁说的话，傅思明趁机想去看看那老板。
　　　可——可这也太吓人了！
　　谁一下子受得住这个！
　　傅思明扑过去，柜台后面根本不是什么自己幻想的高人——
　　而是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僵尸！
　　那僵尸缠的雪白雪白，只露出一双眼睛，正躺在后面一晃一晃。
　　傅思明刚好对上僵尸抬起的眼。
　　“啊——！”
　　傅思明觉得，自己天灵盖都炸了。

　　大家手忙脚乱扶起傅思明，小二连忙解释：“不好意思啊各位，我们掌柜的受伤了，又不愿躺在屋里——”
　　所以总是呆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
　　傅思明两眼含泪，屈辱地扶着易宁起身，心中呐喊：骗子——哪有受伤包成这样的！

　　易宁几人也看了一眼老板。
　　心里有防备，易宁他们就没有那么怕。
　　仔细瞅瞅，这人披了一件白衣，虽然身上缠满绷带，脸上还贴着几块儿纱布，但乌黑的头发散在脑后，右手还握着一把扇子。
　　躺在后面时不时无聊晃晃。
　　明显是个人。
　　“这——，”易宁看着老板皱起眉头，“可是仇家所伤？我们宗有治伤良药，我去拿来给掌柜疗伤。”

　　老板躺着不动，小二似乎没注意到这边。
　　“不用了，”她懒洋洋说，“有人给我治，我只管养着。”
　　易宁点点头，继而伸手给老板看沉塘鬼泪珠化成的剔透珠子。
　　“哟，你们也是运气好，”老板用扇子戳戳珠子，“这沉塘鬼竟还是个知恩的。留着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易宁正想再问，不想碧清两位师兄竟顺着令牌找了过来。
　　“易宁，思明，”两个碧清弟子跨进店内，“你们怎么在这里，那妖物可是除了？”
　　易宁几人点点头，表情迫切显然是有一肚子话要说。
　　其中看着沉稳些的师兄开口，“你们一直未归，宗门派我们折路来找。怎么，”他看向躺着的思明，“十四师弟受伤了？”
　　傅思明继续瘫在长凳上，捂着小心脏。
　　“哼——”柜台后的声音颇为咬牙切齿，“小武，你去给他拎一盒我卤好的牛肉。”
　　傅思明腾得坐起。
　　“既如此，我们就不多耽搁了。”傅思明抱着牛肉眉开眼笑，“今天多谢老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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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思明几人离去，十三味终于清净了下来。
　　那老板躺在躺椅上，耳旁响起刚才易宁的话。
　　“这···可是仇家所伤？我们宗有治伤良药···”
　　仇家···
　　女子敲敲扇骨。
　　自己看起来这么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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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思明几人回到宗门，因掌门和几位师父还有小师叔正在一起，便一同上前禀报。
　　大家听完整个过程表情各异。
　　岁师伯看着几人:“竟让你们去打探那种东西，可见是宗门判断有误，你们没伤到已是万幸。”
　　掌门秋鸿畴抚掌而叹，“这法子倒是少见，可巧那位老板竟然知晓。”
　　裴彦什么都没说。
　　几位少年非常默契的谁也没提老板受伤的怪模样。
　　傅思明是自己凑上去看的，不好意思当着众多长老面提，更何况还吃了人家一盒牛肉。
　　易宁就是觉得，那老板受伤的模样定是不愿让别人知晓。
　　而那沉塘鬼的珠子，几位师叔师伯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就留给了傅思明。

　　等回来了几位弟子，又无人受伤，易宁傅思明稍作片刻便跟随师父回落平峰，裴彦师叔一同来落平与宋峥下棋。
　　回到落平峰，易宁问，“师父，若是您遇到了那沉塘鬼，会如何处置？”
　　宋峥想也不想：“直接处置。”
　　傅思明睁大眼睛，“师父，那沉塘鬼可是前世冤死的小姑娘！”
　　“不是所有冤死的人都变成了鬼，”宋峥坐下来，“况且她手下的性命就不是枉死的吗。”
　　沉塘鬼伤及无辜，直接处置，并无不妥。
　　傅思明一时无言。
　　“可··明明可以度化了她呀，”傅思明据理力争。
　　“如若时间紧急，那沉塘鬼又正在伤人性命，你也要先寻花来度化了她吗？”
　　傅思明和易宁哑口无言。
　　那种情况，自然还是要现行镇压。
　　“你们今天是度化了一个小姑娘，可不意味着所有的沉塘鬼都是小姑娘，”裴彦在一旁补充，“而且思明，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能度化了那沉塘鬼吗？”

　　易宁忽然脸通红，傅思明茫然摇头。
　　裴彦笑眯眯说，“因为沉塘鬼喜欢年轻英俊的小公子，不然她可不接花的哟。”

　　傅思明呆滞眨眨眼。
　　他忽然想起自己口干舌燥说了一大通，那水鬼不出手，易宁刚开口····
　　“啊——”傅思明指着易宁大喊，“你知道的对不对！”
　　易宁磕磕巴巴，“这··那老板确实有说，可思明，你也不差啊，正巧当时你不容易被攻击——”
　　“啊——”傅思明痛不欲生。
　　我不如易宁我不如易宁我不如易宁！
　　我被一只鬼嫌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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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音阁。
　　叶东唐等人收拾东西准备下课。
　　司恒带人走进了听学堂。
　　“今年的琵琶散下来了，掌门让我分给大家，”司恒示意身后人上前，“琵琶散功效虽好，但还是希望大家不会用到。”
　　往年这活儿都是白思来做，今年白思走了便由司恒接管。
　　司恒拿过掌门亲传弟子那一盒，打开分给叶东唐等人。
　　盒子里有五瓶。
　　五师妹凌纯神色一暗。
　　白思师姐走后，掌门亲传只余四人。
　　这里面有一瓶该是白思师姐的····
　　凌纯默默接过自己那一瓶。
　　叶东唐面无表情把玩着手中的琵琶散。

　　傅思明在之后好几天都沉浸在巨大的现实打击中。
　　同门师兄弟得知他们几个处理了这么一个有趣的妖物，纷纷顿足。
　　“要是当时我也在宗内就好了——”
　　“要是我去你们根本不用跑回来求助——”
　　余凌几人眉飞色舞描绘那沉塘鬼，傅思明和易宁显得有些沉默。
　　傅思明自不用提，他看着闷不吭声的易宁问道，“你这两天想什么呢？”
　　易宁合上书，“我想再下山去十三味一趟。”
　　傅思明欣喜跳起，“巧了，我也想！”
　　易宁一眼就看穿傅思明在想什么：“我不是去找吃的，我是有问题想问那老板····”
　　傅思明茫然眨眼。
　　又忽然泄气。
　　“不管是要去做什么，”傅思明趴回桌子，“咱们也出不去啊。”
　　碧清弟子下山只有几种可能：一领命下山除妖；二领命下山采买或者其他事宜，三请假。
　　无论哪一种，都需要手令。
　　最近无节日，师父也没有吩咐，除妖更是刚刚去了一趟····
　　易宁也没有想到好办法。
　　“诶！”趴在桌子上的傅思明眼前一亮，“我有法子了！”

　　从小到大，傅思明所有的“有法子”都和裴彦相关。
　　“嘿嘿嘿嘿——”
　　傅思明冲着裴彦傻笑。
　　“怎么了，”裴彦看一眼二人，“有事要说？”
　　想到易宁这是第一次要在裴彦面前说谎，所以傅思明干脆包了今天所有说辞，“师叔，师父的生辰快到了，我们想下山一趟~”
　　易宁跟着点点头。
　　裴彦微微皱眉，“宋师兄生辰？”
　　那不是下个月吗？
　　傅思明真诚点头，“我们有个想法，比较麻烦，想下山看看能不能实现。”

　　裴彦沉吟不语。
　　易宁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答应傅思明来真是蠢透了。
　　“小师叔，其实··”
　　易宁还没说话，裴彦已拿起笔，“什么时候去？”
　　傅思明一跃而起：“今天，今天！”
　　“何时回来？”
　　“很快很快，就…两个时辰。”
　　裴彦递过写好的门令。
　　“那就去吧。”

　　十三味。
　　“我会怎么做？”掌柜的打了个哈欠，“直接制伏啊。”
　　易宁和傅思明也知道这老板是女子不能度化沉塘鬼，但是听到这毫不犹豫地回答还是心下一沉。
　　“可那沉塘鬼明明有机会被度化…”易宁有些犹豫。
　　若是沉塘鬼有机会被度化，直接处置岂非···

　　老板心下了然。
　　“怎么，你们于心不忍？”
　　两人沉默着。
　　“你们这个年纪，心软也是正常，”老板继续说，“只是你们可还记得，你们下山的任务是什么？”
　　傅思明不安动了动。
　　易宁开口：“除妖镇邪，护民平安。”
　　“很好，那你们也该知道，我是女子，无法度化沉塘鬼，既要护民，镇压无错。”
　　“可也可以去找合适的青年啊···”傅思明抬起头，“若能度化，不是更好吗？”
　　“若能度化自然最好，”老板“哗啦”打开扇子，“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能度化那鬼，是天时地利人和。你们几个年轻、心软，心存善意愿意度化，与前日那鬼无仇又有自保能力，不会伤了性命。”
　　“更巧的是，那鬼逃脱一次，还给了你们时间。”
　　才能寻得花来。
　　“沉塘鬼伤及无辜，周围居民皆知，若是寻得普通青年，无仇概率有多大，愿意真心将其度化可能又有多少？若无自保能力，激起那鬼凶性，又该如何？”
　　“况且能镇鬼的东西五花八门，难道你们能样样带在身上？若是妖物正在伤人，你们又该怎么办？”
　　“你只觉她可怜，可这世上有那么多受尽冤屈的人，难道个个都化为厉鬼残害生灵了吗。”
　　“所以，能度化自然极好，既是为了护生民，若我办不到，便不能让其他无辜生命牵连进危险中。”
　　就像菩萨能点化妖怪，我不是菩萨，又找不到菩萨，妖兽正在吃人，我还不能打了吗？
　　两人努力消化掌柜说的一大串。
　　···
　　傅思明合上嘴，“这说来说去··我们到底··要用什么法子啊？”
　　易宁则端正发问：“除妖驱鬼，可有准则？”
　　“准则····”
　　柜台后面一声轻响。
　　“很简单，”那女声说，“无愧于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