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红鸾》江溶棠梨

6、其六

　　余十按照厨子的吩咐，把后厨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用白醋和老茶渍擦洗了炉灶和黑锅，刮了厚厚的一层老灰下来。

　　再抬头，天都快黑完了。

　　酒楼大堂里没人，因为下午四圣间的贵客，老板早早地把其他散客都请走了。

　　余十看了看楼梯，楼上的灯笼亮着，上边的客人还没走。

　　既然客人没走，那她就得赶紧走了。这会后厨已经没了人，只有她在，一会万一上边客人发难，倒霉的舍她其谁。

　　余十麻利地洗干净手，穿上外套，关好门轻声穿过大堂，往外走。

　　她刚要开门，楼上传来乓啷的碰撞声，紧接着传出压抑的哀嚎，楼梯上滚了个人下来。

　　唔......

　　余十推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手指搭在门框上，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人。

　　“什么狗屁名医，明天小爷就带人把你丫的医馆端了！”

　　医馆？

　　余十靠近一点，觉得躺在地上呻-吟的中年男人有些眼熟，看了一会，惊讶地低呼一声。

　　这不是妙春医馆的薛名医吗？

　　下午上菜时，跑堂说楼上的贵客请了大夫过来，现在看来就是倒在地上的薛名医。

　　楼上还在骂骂咧咧，是个火气旺盛的少年郎。

　　朱雀房里响起低沉的呵斥，少年郎又哼了几句，最后嘭的把门关上，吵闹到此结束。

　　余十皱起眉，看着薛名医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到底不放心，走近些查看他的情况。

　　楼上又下来个人，轻手轻脚的，余十抬头看，原来瑞丰楼的老板。

　　老板眼睛不太好，举着烛灯，看着余十眯了眯眼，“时渝？”

　　“诶，老板。”

　　“还没回呢？”

　　余十指指厨房，笑着：“刚擦完灶台呢。”

　　“噢......”老板把烛灯放在方桌上，矮身搀扶薛名医，“薛大夫，您还好吗？我已经叫人去妙春医馆找你徒弟了。”

　　薛名医弱弱地睁开眼，喉咙里挤出声音：“劳、劳烦了。”

　　余十进厨房倒了杯还温着的茶水，扶着薛名医喝下。

　　余十犹豫了一下，小声问老板：“老板，这是怎么回事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老板沉默少许，摇摇头，“你等等，一会妙春来人了，你帮他送薛大夫回去。”

　　“好。”

　　“哎，还是算了。”

　　“怎么了？”

　　老板举起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叹一口气，“时渝，你还是赶紧回去。明后两天我有事，瑞丰楼先休息两日。”

　　于是想了想，听从老板的吩咐：“好，那我先走了。”

　　“嗯。”

　　余十走去大门，依稀听到后面老板跟薛名医耳语。

　　老板喃喃，那是小世子？

　　薛名医内伤得重，说不出什么话来，于是也听不着。

　　老板又说，里里外外都得罪不起，送走了就好了......

　　...

　　...

　　瑞丰楼休业两日，余十趁着休息在外闲逛。

　　她心里有事，放不下翰王，还有不久后的北狄南侵。但是段时间内她又想不出好的方法，所以只能得了空就在翰王府周围的地带瞎转悠。

　　她跟王府外附近的打铁铺、当铺、绸缎庄早早就混熟了，可是连翰王的半个影子都没见过。

　　咳，虽然当铺什么的跟翰王本人差远了，也没什么关系。

　　街边有卖首饰和胭脂的，余十很久没有碰过那些女孩家的玩意了。她也不是没用过，在侍中府的时候还用的很好。可是长时间没用过了，还是有些在意，于是她便走过去瞧了瞧。

　　“姑娘，看看钗子吧？前两天新进的。”

　　小贩子热热情情，结果一看清余十的相貌，顿时冷漠下来。

　　“嚯，你来选什么啊？”

　　余十掀一掀眼皮，抱胸，“你这样怎么做生意？你卖东西，管客人美丑做什么，不得以卖出去赚钱为准？”

　　“你说的是，来，看看吧，想要什么？”

　　余十眼睛上下一扫，指着一支木簪，说：“你这些破烂玩意里面，就这个还凑合看吧，至少檀木是真的。”

　　小贩子气急：“你这丑八怪瞎说什么呢！不懂就别乱讲！到底买不买啊。”

　　余十笑一笑，正要还嘴，十字道口突然爆发一阵喧闹。

　　哎哟，这是怎么了！

　　那道口过了不是翰王府吗？是王府出了热闹？

　　路人们七嘴八舌，脚步匆匆地赶过去。

　　余十心中万分好奇，但面上镇定，随着人流挤进去。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啊，让我看看。”

　　有人看到余十面色蜡黄，粗眉毛肿眼皮，穿的甚是简陋，很是嫌弃，纷纷避让。

　　余十终于挤到了人群中心，原来是王府的总管带人出来贴了告示。

　　翰王府招募厨房长工。

　　看告示的人叽里咕噜。

　　王府要招厨子啊？

　　招什么厨子啊，那长工是下人，打杂的。

　　哦，能进王府打杂也不错嗄！

　　你看看下面的要求，要几个厨娘，手脚麻利的，技艺精湛，还要考试。

　　不愧是王府吼，下人的要求都这么高......

　　余十抱着胸，盯着高高在上的告示看了半天，等围观的人都慢慢散了，她款步走上前，举高胳膊，嚓啦一声，把告示揭了下来。

　　余十双手托着宣纸，仔细看上面的行楷。

　　不一会，王府小门里有人出来了。

　　领头的看了她一眼，眼底只露出一丝丝鄙夷，转瞬即逝，继而是得体的微笑。

　　他上前：“小姑娘，王府的告示可不是能随便揭的。”

　　余十勾勾唇，抬眼，问：“敢这字儿，谁写的？”

　　领事扬眉，“咱家写的。怎么，姑娘有何指教？”

　　余十抖一抖宣纸，“不敢。大人写的好看。”

　　“呵！”领事笑，又看她，“姑娘精通厨艺？”

　　“精通不敢。”余十欠身，双手将告示奉上，“但下厨长工，足够了。”

　　“哦？”领事打量她一番，见她虽然着装简陋、面貌粗鄙，但身形挺直，仪态端正，言语跳动却不失礼数，倒是个有趣的人。

　　王爷素来喜欢有趣的人，若是这臭丫头技艺当真不错，收进厨房做个小工，无妨。

　　领事心中思量，又看了她两眼，余十目光沉稳，泰然自若，一点不似民家小女娃的唯唯诺诺。余十神情晏晏，满志踌躇，不知怎的，领事竟能从她的眉宇间看出些许傲气。

　　“那好。”领事转过身，“既然你接了榜，咱家就得看看你的本事。这是王府的告示，言出必行，只要你能过得了考试，我便收你，你若过不了，就是自己的笑话了。”

　　“谢——”余十躬身，两手送前抱拳，拖长音，可不知怎么称呼才好，最后还是挑了个最不从容易出错的，“大人。”

　　原本，余十是想说公公的。

　　余十跟在领事身后，望着两旁朱红的宫墙，眉头微蹙。

　　从今日起，往后每一步，都须谨慎，再谨慎。

　　领事问：“你原先做什么工作？”

　　余十应道：“回大人，草民在瑞丰楼帮厨。”

　　“噢？你是瑞丰楼的厨娘？”

　　“是。”

　　领事再看她的眼神，有了些变化。

　　领事把她带到一个小柴房，柴房的木架子上有一些简单的食材和调料。

　　领事说：“你做两个小菜吧，我没什么要求，你随便做。”

　　余十问：“就这样？”

　　“没错。”领事已经在一边坐好了，“从现在开始，你的每一个动作，我都看着，不光你做出来的菜，还有你对其他杂事的料理，我都一并考。”

　　余十一面点头，一面挑起了食材。

　　冬日短寒，宜食牛羊，补山笋小人参。另取红藕、大排。

　　余十从木架上取了牛肉和山笋，但见笋节多，又弃了笋，换了萝卜。

　　领事坐在一旁，看着她丢下山笋，点着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