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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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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仲夏。
窗外的热浪如有实质地翻动着,热风席卷过教学楼旁落了一地的金桂,带着尘埃的暗香浮动,但飘不进门窗紧闭的教室里。
忽然间天色一变,好端端的又突然落起雨来,阵雨倾泄而下,把鼓噪的蝉鸣都压了下去。
教室里静的只剩老师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和空调的嗡嗡声。
“我靠下雨了,”李豪耿戳了戳半梦半醒的程彻,小声问,“哥你带伞了没有?”
“带了,”程彻闷闷地说,“应该是阵雨,下一会就停了,肯定坚持不到下课。”
程彻预言得很准,下午第四节刚上课不久,那雨就由大减小,最后好似耗尽了余量,收住不再下了。
刚下课,余兴就摘下了浅蓝的寄宿生校卡,换上了刚借来的通学生白校卡,郑重道:“换上新的身份,今晚继续出去吃饭。”
“怎么样,想好今晚要吃什么了吗?”程彻背上书包,走到沈木深旁边等他。
“没有。”
“史上最难解的人生选择之一——今晚吃什么?”余兴说,“好烦,我们这两周已经把学校旁边的店轮着吃了一遍了,所以今晚去哪?”
“这样吧,不如微信摇骰子,”老师一下课就走了,程彻光明正大地把手机掏了出来,“谁带了手机?和我对摇一下。”
沈木深从书包里拿出手机:“规则?”
“我的建议是东街道的店,那你就西街吧,谁摇的点数大就听谁的,再按点数决定是第几家餐馆。”
“行。”
两人同时间给对方发了个骰子,最终,沈木深摇了个点数2,程彻摇了点数6。
“唔……那就东街第六家餐馆,好像是拉面馆。”
“那快点走吧,我快饿死了。”李豪耿催道。
一行人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沈木深突然看了眼手机,然后回头向西街一条小巷的方向看了一眼。
程彻注意到他放慢的脚步,问:“怎么了?”
“我……有点事,今天就不和你们一起了。”沈木深眉眼微垂,像是压着情绪。
不等程彻回应,他就转身走了。
程彻有点奇怪地回望过去,瞥见西街小巷子里停着两辆那种改装过摩托车,造型拉风到辣眼睛,其中一辆上头靠着一个黄毛青年,剩下各色毛色的三位东倒西歪地站在旁边。
就在程彻望向那边的同时,这些鬼火冒的青年翻身上车,启动了车子,又往巷子深处去了。
“程哥,”余兴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再不走就没位置了,你要等深哥吗?”
“你们先去吧,我也有点事。”程彻说。
“深哥不跟着,和我们一起吃饭就没意思,哎那叫什么,有了媳妇忘了娘,”余兴半开玩笑地调戏他,“快去吧,儿子。”
程彻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滚,晚饭多吃点,别撑死你。”
另一边,沈木深追到巷口,自以为避开了程彻他们的视线,于是不再缓步行走,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小兄弟,我们也不是闲的慌,非要找你聊聊天,”领头的黄毛青年把抽了一半的烟往地上一丢,颇为文明地将其踩灭,“上次叫你汇三万过来吧?你没听清,还是耳朵不好使,我们收到的只有两万块钱,你这样让我们也很难做阿。”
先不说沈木深的大伯还没把钱汇给他,就算沈大件把钱还给他了,七万块钱于这高利贷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哪怕还了,没过多久,又会滚到现在欠的这个数。
“小子,怎么不说话?”绿毛青年叼着烟,上来推搡了他一把,“钱都准备好了没有?”
沈木深见他们逼近,也不惧,他一步没退,诚然道:“我没钱,沈大树留下的东西就算卖了也就两万块,你们要是嫌不够,趁着他还没投胎,趁早下去可能还能讨回一点。”
绿毛男显然是被他激怒了:“没钱?没钱每天坐四轮来上学,你当我们瞎呢?”
“没钱你就去找你那个新爸爸……叫程什么来着,哦程韦柯是吧?要不我们直接去找他吧,找到他公司里,他总不可能不给。”
“小子你说,是吧?”
沈木深目光一沉,冷声道:“这事和他没关系。”
“本来是没关系,但他要收你做儿子嘛,父债子偿,子债爹偿,这很难理解吗……”
他话还没说完,沈木深一拳就挥过来了,好在有了上次的经验,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做好了准备,迅速往旁边一避,堪堪躲开了沈木深这一拳。
然而他来得及得意,随着一拳失利,沈木深紧接着就抄起一脚,狠狠蹬在他小腹上。
伴随着一声闷哼,那绿毛青年被他踹翻在地。领头的黄毛见状怒了,抬手解开了统共才只扣了三颗扣的花衬衫,露出胸膛上大片的纹身。
他狠声道:“和这小子讲道理没用,既然没钱,今天就先卸了他一条腿!”
这位黄毛一声令下,那些提着铁棍的混混顿时一拥而上。
对方一共来了四个人,按理说不算多,但好歹都是青壮年,沈木深就算拼命,最多也就拼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更何况,沈木深并不打算拼命。
然而不等沈木深作出决断,四个青年已经分别堵住了前后两条道路。
其中两个男人先发制人,一人拽过沈木深的一只手臂,将他制住,领头的黄毛青年很快回踹给了他一脚,并将他压倒在地。
沈木深拼命挣扎,却被几人抓住手脚往前拖行了几米,刚刚被他踹翻在地的绿毛男此刻已经忍着疼,翻上了一辆摩托,打算发动摩托:“你们把他弄好,老子今天非得把他脚给碾断不可!”
就在此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另一个入口进入小巷岔道的程彻突然闪了出来,举着手机冲他们喊道:“我已经通知保安过来了,谁敢动手?我这里还录了视频,已经发给同学了,他要是有事,你们也跑不了。”
几个花臂青年面面相觑,领头的黄毛青年权衡了一番利弊,最终瞪了倒在地上的沈木深和拿着手机的程彻一眼,出声道:“小子,今天算你运气好,但这事没完。”
“走!”
几个青年于是开着那两辆鬼火冒的摩托,声势浩荡地逃走了。
程彻把手机往兜里一塞,上前将沈木深扶了起来:“没事吧?”
“没事。”刚下过雨的水泥地板还未干透,沈木深的校服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不少泥印,站起身的时候有些狼狈。
“你真叫人了?”他问。
程彻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他:“没有,我诓他们的。”
他只是预感到危险,但也没神通广大到能确定就有什么危险,没去叫人,一是怕是自己神经过敏,二是怕沈木深并不想让别人看见这种场景。
“视频我确实拍了十几秒,我想如果你想去报案的话,可能会用得上,”程彻说,“也没发给同学,我就顺嘴一吓唬,没想到他们跑的这么快……”
他原本还做好了和那几个混混打到你死我活的准备。
“那就好。”沈木深用白纸擦掉了手肘上擦伤部分的污渍。
他回想刚才,后怕的竟不是绿毛男差点骑着摩托要冲他碾过来,而是如果那几人没被吓跑……
那就算程彻再厉害,也不免在身上添一些明显的伤口,他不能想象,如果程韦柯夫妻知道自己的儿子因为他而受伤,会是什么反应。
应该会后悔让他住到他们家去吧……
“跟我去学校医务室看看,我认识医务室那老头。”
“不用小题大做,只是一点擦伤。”
程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表情难得有点严肃,他沉声道:“听我的。”
沈木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也没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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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的刘大爷见程彻没礼貌地直接推门进来,眉头微微一皱,带上了他压在报纸上的老花眼镜:“又是你小子,还以为你改邪归正了,最近都没来——说吧,今天想得什么病?”
高一高二的时候,程彻每天都能编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请假,特别是一周一次的英语连堂课,他避之不及,于是就装病去校医院打游戏。
刘大爷是个随性的老头,一开始知道他装病就赶他走,后来被程彻几瓶白酒贿赂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是我,”程彻转头轻轻一揽沈木深的肩膀,把他带了进来,“是我朋友。”
刘大爷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了沈木深一眼,见伤口都不严重,于是道:“你帮他处理一下吧,我已经是老大爷了,要有合理的娱乐时间,刚保安老王找我去陪他下象棋。”
说完他叹了口气,又道:“你们这些年轻人阿,两个精神小伙对视一眼都能打起来。把那点气性都收一收,有什么话都冷静一下再交流,都是读书人,怎么遇事也都用拳头解决?”
“是是,”程彻道,“你老就别费心教育我们了,去保安室参加你们的老年聚会吧。”
“臭小子,”刘大爷背着手,一边走一边道,“东西用了记得给我收好。”
“知道了。”
刘大爷一走,程彻就轻车熟路地去柜子里拿了生理盐水、碘伏和棉签,接着又将其放在了桌子上,把沈木深往椅子上一按:“坐好。”
“其实没必要这么讲究,晾着几天就好了……”沈木深没受过这种待遇,很不习惯。
“小伙子,你对自己的身体就这么不重视阿?”程彻蹲下来,拉开他的裤腿,冲他一挑眉,“伤口碰了地上那些污水,要是感染了怎么办?”
沈木深盯着程彻毛绒绒的头顶看了一会儿,后者像是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突然抬头。
两人四目相接。
程彻莫名觉得有些口干,他若无其事地又移开了目光,清洗起沈木深被拖行时小腿背侧被石子划出的一条很浅的血口。
沈木深的视线又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别有深意:“今天的事别和你爸他们说。”
程彻冷哼了一声:“嘴长在我身上。”
沈木深默然。
过了一会程彻又说:“那你总得给我个理由——他们为什么要找你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