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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玉臣 ...

  •   云彰三更闹咳嗽,凉风一入帐,那单薄身子就不禁消受。门外守夜童仆听了去煎了几贴伤寒药,云彰服下后嗓子凉了些许,却也无法入睡,便仔细被了白裘,携上暖炉坐在云姝房外廊柱上,看着院中几株翠竹发呆。
      隔了鸡鸣,只听得身后“吱——”一声门开了,两扇雕花木门间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她显然先愣了一下,见他直直望过来,才讪讪笑着:“哥,这才四更。”
      云彰仍坐在门外廊柱上,他看到云姝,眼下带着阴影。面上闪过惊喜,渐渐弥留在嘴角的弧度上:“姝儿醒了。”
      他们二人面色都疲惫的紧,云姝好歹安歇了一夜,气色要比云彰好些,她沉默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谢家酒楼是爹爹的吗?”
      云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算,也算。当年爹上京赶考,路过谢家酒楼,品得谢氏夫妇陈年桃花酿,烂醉癫狂后挥诗六十首,让‘谢氏酒’声名远扬。谢氏与他结为深交,因是只有紧急时刻会停留给予帮助。”
      “才名倒似爹。”云姝靠在云彰肩上,云彰赶忙将白裘解下披在她身上,边笑道:“想来那鸦七同你说了很多,哥第一次听说爹有‘酒中君’这个名号,可是差点摔了一跤。”
      云姝咯咯笑:“他从前严令我们不准碰酒,记得有一次你哄我喝了三杯,可是挨了爹三十鞭。”
      云彰无奈摇头:“早知你三杯下肚便面红耳赤不省人事,便怎么也不会去犯这个浑。”
      他们一起笑,又在大小后同时噤声。渐渐的,东方泛了白,好像天空开始苏醒。也渐渐有了鸟唱虫鸣。云姝觉得记忆随着暗夜远去而沉寂,所有迷茫和悲伤随群星趋于模糊,一个新的未来像白昼向她倾倒,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苏醒,因为还有前路,因为云彰需要她。
      “哥。”她轻轻唤着,少年苍白而清俊的侧脸在升起的阳光中有了血色,“我们一起。”
      云彰似彻底放下了疲惫,向她笑着,好像他穿越长夜来到她门前,就是为了等这句话。
      远处渐起锅瓢之声——有人家开始做早食了,还有酒楼里叫早的催促声。
      “一定,姝儿。”他找到她的小指头,轻轻拉了拉。

      “谢家酒楼外部是仅有两层,但多是供来往食客办宴吃酒用的,后面虽一眼去是竹林,过小路确是酒楼主体,是一个在山腰的客栈。这并非最终目的地,我们将去征伐不久人烟稀少的宋明西域。”云彰在就餐时与她介绍,“酒楼夫妇前半年去外云游,没有收到爹的密信,是由暂为打理的独子接替。也就是将你伤医好的掌柜。”
      因为身份缘故,他们安排在客栈用餐,由童仆送上门。每人一碗清粥和米线。“为什么掌柜会通医术?”云姝吃完后很是舒服,对这掌柜又是万分好奇。
      云彰因病,只吃了半碗,便同着云姝打点好行装:“搜查的人无处不在,此地不宜久留。谢家独子早年从还未上京的钟烛学过医,自钟烛为御医后便断了往来。”云姝听过钟烛,据信医术了得,可活死人肉白骨,寻常人家是一辈子也排不上。料想谢氏定然热情万分,才能打动这样一个生性孤傲的人。
      “虽说他只比我大四岁,可心思灵巧缜密却远在我之上。此刻云府的下人都被他接来等我们差解,连着我桌柜暗格的书……”云彰的脸竟然红了红,“这酒楼连客栈的法子也是他想的,这才让谢氏名号打得更想,连着这次行程的安排……”
      “他在哪儿?”云姝打断他,一方面是她太好奇了,另一方面是她怕再说下去哥就要爱上那个人了。
      他们走到了一个转角,云彰还未来得及回答,云姝就看到一个人立在廊尽处,他正拈起一侧竹上的碧叶。大门朝东,他站在清风里。云姝自小见过最好看的是云解恒,他的英俊是沉稳如刀剑的锋利,但眼前的人不同,他只能说是好看,因为他的眉眼过于莹润,像围棋的白子,含着风雅的气韵。
      他穿着青碧色的窄袖长袍,向他们勾唇一笑,行云流水般做了个揖。声音是山间幽泉。
      “谢氏,谢孤臣,拜见。”
      云姝记得他的声音。

      云彰咳嗽未愈,便独乘马车。因为声势不宜过大,云姝和谢孤臣便乘同一辆。
      “云府之人已经吩咐下去各有去处了,除了做饭的婢女还在酒楼里哭。”谢孤臣上车前与云姝说。
      云姝不知他为何与她说,但见云彰已经上了第一辆车,也耽误不得,想来是做饭刘姨念往日恩情不愿走,便索性让她跟了他们。她做这个决定时,谢孤臣并未多言带上了那婢女。
      谢孤臣处理事务也是迅速,在不到半时辰时间内安排好车驾,遣散所有云府从前下人。之前云姝不解谢孤臣为何召集下人又不告诉他们云家两子还在世,回神来思考怕是为了劝他们身为宰相子女最后的颜面吧。
      他在同商队协商将马车加进去后还不紧不慢地命童仆烧了茶带上,此刻他便在云姝对坐将茶叶晕开。云姝第一次见如此聪慧之人,他携了几卷药经翻看,他的速度很快,对于草药的名称和绘图看得迅速,应是全部记下了。云姝瞥过几眼,有密集的批注在全书,或许是他人手稿。云姝是第一次与男子同乘,委实不知该如何,在她不自然地变换第九个姿势后看那药经,谢孤臣先将药经移开了:“想问什么,小姐?”
      “不必唤我小姐,我已不是……”
      “一日是,日日是。骨子里的东西换不掉。与我等终归不同。”他的语气还是温和如水,却让人莫名有些不适。
      云姝想到了鸦七,她不明白他们为何执着于此。便斟酌之后认真问道:“我与兄长到西域该如何?”
      谢孤臣的眼神从茶壶里微微上抬到她身上:“像个寻常人家,安度此生。”
      “安度?”云姝有些难以置信,她以前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敢去面对,“如何安度?让爹爹白白死去,让我们是耕地种田,还是当个末流商贩?”说罢她便住了嘴,因为她想起酒楼也算商贩之业。她并非轻视商人,只是承安帝上位不久便开始打击商贩,将商贬斥为末等之末,说是因为商人易坏治安。她总是不甘,不甘爹爹就这样与他们诀别,不甘那些蛆虫在云氏的牌子上吸血,不甘就这样一生受人鄙夷,任人摆布!
      谢孤臣似乎并未在意:“或是学成后仅宫,你哥为官可复仇,你为宫女,用尽手腕进入后宫也未尝不可。”
      云姝试着想了想这条路:“我不喜欢后宫,折云氏傲骨。”
      谢孤臣抿了口茶:“你哥学成,脱云氏族谱,为谢氏清白身。为官后争取为云氏平反。但非尚书以上是无权彻查大案的。他的身子撑不住,你舍得?“
      云姝连忙摇了摇头,这世上她和哥是绝不能分离的。失去哥,云姝是想都不敢想的。
      谢孤臣似乎轻轻笑了一下:“送你们到西域,若有事找当地酒楼,报谢氏名号即可。做到这里,我们谢氏仁至义尽。”
      只有这时,云姝才认认真真看起谢孤臣来,他虽是时刻笑着,但眼底总是一片冰凉,他的温和掩盖不住他眼底的疲惫和淡漠,但那时云姝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感到无助和寒意。的确,云解恒已去,谢孤臣已经救过他们的命。
      这时对面许久无声的人向她递过一本书,云姝见是她的那本《论语》,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她小心接过,想起上车前她与云彰抱怨没书看,谢孤臣那时正与旁边商队交涉,想来是听进去了。
      “我只带了些,若还想要,还有一卷《山海经》“谢孤臣说。
      云姝忍住没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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