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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有酒必醉 ...

  •   他们住的是临近城的大毡房。
      说是城,实不过几户挨着难得一见小河流耕作定居的人家。但因是有固定的地方,方圆的交易市场也在这里。相较这儿的其他地方,却是人群密集了。
      尼加提本是为人放牧,他的雇主是在这个城中。走时要将羊赶去附近的高地上,便顺道送了他们一程。阿依慕吵吵嚷嚷也要送了一程,本是谢孤臣去答谢,但一路上阿依慕上马车缠着云彰给她说中原的事,最后便是云彰亲自答谢将他们送至城外。
      云彰虽是有些倦累,但阿依慕强烈的期盼和好奇让他不得不讲下去。云姝一路看着他们,对比阿依慕的直接,云彰开始是有些羞涩的,但片刻后他变得侃侃而谈,眼中发着光。这是他这几日少有的快活神情。
      于是她便与谢孤臣坐一处,旁边便是醉得迷糊的鸦七。谢孤臣身上有淡淡的酒香,但他的脸色分毫未变。云姝,云彰,云解恒都是一杯倒,乍见酒量如此之好的人,云姝忍不住细细打量谢孤臣几眼,看他究竟是什么做的。
      谢孤臣撑着额头像在想事情,他很少做这个动作。云姝看久了,就见谢孤臣缓缓将头转向她,眼是有些迷茫的,但就是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个什么宝物。谢孤臣眼睛很好看,虽是常人的棕黑,但在他身上便是增了几分神采。“岂弟君子,莫不令仪。”她从前贬斥诗歌,今见着诗里走来的人,才知那字字珠玑的精妙之处。但谢孤臣就愣愣地望着她,同他平日淡漠全然不符,嘴微张,带着探索和深思。云姝猜想他多半是醉了。
      “我见过你。”他这样说。这是云姝第一次见他未用敬称,带着冒失脱口而出,这让她认定他醉了。
      敢情这好酒量竟是靠一语不发的憋闷性子撑出来的。
      “当然见过。”云姝有些莫名。她瞧得仔细了,谢孤臣虽是面色不改,但发丝微微有些凌乱,衣襟也略敞开了些,透着一段如玉的锁骨。此人似乎还未发觉自己在仪容上露了馅,面上还是半是茫然,半是冷漠。
      谢孤臣不会耍酒疯,云姝由衷的想。他很懂得克制自己,已然成了骨子里的本能。他只是又复一遍“我见过你”,云姝便慢慢看着他凑近,眼睫遮下来,倒在自己肩旁。
      鸦七迷糊中滚到了座下,倒是磕了个清清楚楚。他一翻身坐起,见到这场面,露出了老牛吃嫩草的惊骇表情。此刻云彰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也看了过来,阿依慕看着他们笑,云彰和鸦七一起倒吸一口凉气。
      云姝明白他们这两口气的含义。鸦七纯粹是过于震惊,云彰则是惊诧和欣慰交融。待到云姝将谢孤臣扶正,他们终于看出他真是醉了时,又吸了口凉气。
      鸦七让云姝往他这边挪了挪,看向已经低头沉睡的谢孤臣的眼神中藏不住嫌弃。他贴心地为云姝留了大半位置,自己几乎要缩在一起。云姝有些好奇看他:“你与他认识?”
      鸦七似乎被这个问题吓住了,看向窗沿一边。他在说话时很少看人眼睛,除非是接受命令或者像上次一样向她道歉,于此云姝才看出一点,这个男孩有着谢孤臣一般的生疏,但终归是少了几分成熟,让这生疏有些像怯于对人的干涩。他想了一会说:“之前当影卫时碰了几次面,闹了些别扭。”
      “什么别扭?”
      “他安排送过几次密信,只是不知为何,只要是他的任务,我都迷了路,送错了地方。”鸦七满脸不解,看出来他是真心苦恼,但主要是为未完成的任务,“他每次安排碰面的地方都是七八拐,跟这厮的心思一样。不是刻意刁难老子?”
      谢孤臣半事最重稳妥二字,偏鸦七又是个直肠子,两人碰到一起,不生罅隙才奇怪。云姝笑了:“这是为了安全,谢……瑾也是习惯罢了。”
      “我知道。”几日下来,经云姝一番说教,鸦七对他们也不再用谦称了,“但我既是习武长大,最受不了的便是那些文人的花花肠子。”说着还偷瞟了眼正谈得欢畅的云彰。
      鸦七性格倒是直快,说话利落干脆,和他出手的剑刃一样。云姝问他是哪里学来的歌,云解恒不见得会让影卫学这些。
      “守夜可是个无聊的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禁不住地打了个哈欠,“最不惹人注意的排遣法子便是哼小曲,其实经年累月,唱着唱着便习惯了,很多影卫都有这一手。只是我学得比较全罢。小姐若是那时细听,说不准还能早些认识我。”
      “我早早便睡熟了,爹爹会哄我入睡。”云姝抿了抿嘴,“我怕黑,鸦七。”
      对面的人有些惊讶地看过来,云姝的脸有些发烫,这是她的小秘密,府里的人都以为她这样不过是爱极了看书,只有云解恒清楚其中内情,她连云彰也没好意思告诉。记得有一次爹爹在外办事没回来,她将被子紧紧罩住脑袋,忍受黑暗的恐惧直到天亮,愣是没有唤来任何人。
      “你该早些告诉我,我便不怕了。”云姝笑得有些涩。他是黑暗的影子,若是黑暗打上鸦七的烙印,或许任何牛鬼蛇神也吓不着她,甚至变得有些可爱起来。
      鸦七眼中泛着心疼,他像这个年龄的男孩一般,对女孩有顽强的保护欲望。他的嗓音听起来更沙哑了:“抱歉,小姐。”
      云姝知道这是他职责所在,只是轻轻摇头:“现在我知道你在,我不用怕了。”
      以前是爹爹,现在是你。他们是她黑夜里的光。
      她好像从来是个幸运的女孩,至少那束光从未熄灭。
      到大毡房时阿依慕发出了一声惊叹,尼加提也被这气派震得回不过神来。这个毡房比云姝之前见过的任意一个都要大。它的尖顶耸得高高的,外围厚厚的毡布上有素淡雅致的花纹,里面的木散着檀香,桌椅都和中原一样有繁复的花纹,穹顶仍是一个大天窗,是西域运进的新式玻璃装成,即使是黄昏,阳光也可以洒满每个角落。
      足见谢孤臣之用心。云姝方才接受自己住进一个矮矮圆圆的小屋子里,想来谢孤臣还照顾她的心思,让她不至于有跌落谷底的落差和绝望。
      “一日是,日日是。骨子里的东西换不掉,与我等终归不同。”不知怎得云姝想起谢孤臣说与她的那番话。
      此刻承载着他们感激的人仍伏在马车的坐垫上熟睡。云姝愈发觉得云彰所说谢孤臣答应留下来过节不过是酒后胡言。
      阿依慕和尼加提在大毡房里看了一下便依依不舍地走了:“云姝,你要常来玩啊。”阿依慕的大眼睛里总含着真诚,诚然云姝觉得这有几分是因为云彰。
      刘姨和其他下人安排在了别处,谢孤臣和鸦七的毡房较小,但离他们较近,走十几步路便可以到。谢孤臣在清醒后脸色凝重地回想了片刻,有脸色凝重地对云彰说既然话已出口,他会履行约定。他没有多看云姝,想来是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云姝也觉得这是胡言,便没有深究。
      他们将木桌搬到毡房外来,向附近未散的集镇买了些肉和羊奶。索性办了个晚宴,犒赏这几日为他们奔波的下人。刘姨因是最为年长,便是挨着他们坐的。她还是同往常一般,不断往他们碗里夹菜。一些下人也附和着,看得出来这几日能干朴实刘姨已经赢得大家的爱戴。
      云姝见所有食材都是云彰去置办,这才晓得他还是从云府带了些钱出来,至少他们现在并非一穷二白,云姝顿时松了口气。
      晚宴散去后,谢孤臣按例安排了住宿给下人。
      刘姨走时握住她的手,刘姨的脸上已经生出很多皱纹,发也斑驳了,不知是不是天色偏暗,她忽得发觉她老了许多,连眼神也带着颓靡之气,这与之前絮絮叨叨着中原趣事的她截然不同。她眼里带了泪,细细抚着云姝的手:“好了,我的孩子,总算不用奔波了。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刘姨也老了,怕是不能每时每刻都来这里看你们,记得冷了要添衣……”
      “行了刘姨,我会照顾姝儿的。”云彰拢过云姝的肩,刘姨这才松手。不止云姝,连云彰也觉得刘姨这些日子变得有些奇怪。
      刘姨颤颤巍巍站起,她的腿抖得厉害,她没有这么老,整个人却是颓废的样子。走之前她回头慈祥地看着他们道:“我爱你们,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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