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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砚台里的墨已经干涸,笔肚横撇最终在纸上留下枯笔一字。
      李诗端坐,轻轻地叹了口气。
      天下文章纵然有千万题旨,他却叫他整合为一,不得堆砌词语,不得长篇空理……弄得一代文道圣子险些江郎才尽。
      在布置下这篇文章时,圣师荀观言的双眼泛着狡黠的光,他就知道这又是一场刁难。
      “太宽泛,不做。”当时李诗长袖一舒,拒绝得颇为利索,脑中却已经构思出了文骨框架。
      “哪里由得了你?整合天下文章对你这司文圣子而言区区小事。”
      “敢请司文圣子之师先做一范文?”李诗挑眉。
      荀观言听罢也不恼,呵呵笑了两声,自顾自说道:“整合文章也并非宽泛无旨,你且以‘自然’为题将其串联,下次轮我授讲时你带来交我。文昧——时日不多,且好自为之吧!”
      李诗终于放下了笔,透过屏纱看到屋外潭水中初长的红莲,茎根受不住鲤鱼穿梭啄吻,无风自摇。
      “公子。”已有小童扣响屋门,进来为他漱笔整衣。同样也是提醒他该行路去。
      面前的书堆被侍童们一摞一摞整齐安置在马车上,李诗进入车舆,坐定了就要行路。
      “诶……公子,侍卫?”身边的侍童银兔才发现少了点什么,慌乱叫道。
      “不用。”李诗摆手,让车夫起行。“累赘。”

      入了城,正巧赶上百姓集市,人声鼎沸。喧闹让李诗微微蹙眉,本来好奇地总向外瞅的银兔见自家公子厌烦,也收敛性子端坐起来。
      突然,车夫紧勒缰绳引得一阵烈马长嘶,前马蹄高高撅起,整个车舆向后倾仰,随即一声闷响仿若重物落地。几乎是在同时,外面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哭喊。
      “太爷!呜呜呜……太爷啊!”
      马车撞到了人。
      银兔刚想下车查看,被李诗一把拦住。
      下一秒,车夫所在的位置传来刀刃入肉的噗呲一声,巨大的血花几乎溅入车舆之内。
      银兔惊恐地死命捂住自己的嘴巴,李诗的心脏也在狂跳,但外面百姓嘈杂的奔逃声却使他冷静下来。他看向血花溅入的地方,大致确定了行凶之人的方位。
      在哀嚎和哭喊声中却夹杂着这样一些话,断断续续的,仿佛借着风力迫不及待地钻入李诗的耳中。
      “县太爷可是清官!死得不值啊!”
      “为善的命短,以后谁再去管那些荒民?可怜呐!”
      “该偿命啊!拿命,该死的!”
      李诗皱眉。
      “车里的是哪的主家?马蹄不长眼啊!呜呜呜……我们的太爷,这一带的百姓都靠他过日子……车里的人出来!这算是什么事啊……”
      这个声音源自前方,应该与所谓太爷的尸首处于同一方位,声线沙哑厚重,让人想到年迈的管事。
      “还不出来?小心我手里的矛给你捅个透穿!给我家大老爷偿命!”雄浑强硬的男声。侍卫。从投下的阴影看应该不少人。
      李诗还在拧眉思索,谁知车门一开,银兔突然跳下去挡在门前,双腿颤抖:“这实在是……实在对不住,我赶路太急,车夫不是也被你们捅了吗?唔……县太爷的事,要什么我赔就是了,小人身份低微,命不值钱,但总会有办法……啊!”
      几乎是银兔惨叫声响起的同时,紧闭的车幔突然兜着风被劲力扫开,一道身影脱弓的羽箭般屹在车顶,白衣翩翩。飞袖中舞出一柄大骨崎岖的折扇,昙花一现地张开扇面后又折起,端好地轻轻扣于前襟之上。
      可算是惊艳了尘世。
      众人像是被操纵的傀儡,同时高高仰首看向了本不算高的车顶。只那一瞬就把如画眉目刻在了心间,忘不了圣朝竟有如此一双眼仿若天上之人,一阖是明媚,一睁是泠艳,细长微挑的眼尾像是凤翎尾弧,不过如劲墨划开的长眉锁住了这双眼的脉脉神情,让它不适霓裳羽衣只适白鹿青崖。
      庞大的人群此刻像在仰视神灵,没有一点声响。他眼神所及之处人们无一不露出敬畏的神情,那双眼睛眸色愈来愈冷,让人观后仿若堕入冰潭。
      他看到倒在马车前心口还在汩汩流血的尸体,看到环绕着马车一群身强力壮手握尖矛的侍卫,看到被两个大汉擒住的银兔,小臂处一片红肿,泪眼模糊地不住哽咽。
      他只感觉自己将手抬起翻转那柄沉重的折扇,指骨僵硬发力,推住尾端向一边扫开。绛色的折扇发出惊弦声的那一刻被推开半面,却出寒光,银白的扁针瞬间刺入半周侍卫的咽喉,喷出一片猩红。

      “万岁,前面路堵了,我们换条道行?”
      扈天机擦拭着手中的睚眦,剑面映出他专注的神色,头也不抬地应下了车夫。
      “刚才路还好好的,怎么这段堵成这样?唉这大晌午的……”
      车夫的抱怨引得扈天机的注意,在马头调转的那一刻他掀起车幔往远处瞅了一眼。
      武道圣子天生长着一双鹰眼。即便是极远的距离,沙场久战的经验让他敏锐捕捉到空气中一丝血腥气味。
      他看到了一抹耀眼的白色。
      只一眼就让他的心脏猛然揪紧,他低骂一声,拎起睚眦就破幔飞奔过去,狂乱的双腿扬起黄土让他乍看像一头气势汹汹的野兽。
      倒下的一群侍卫抽搐几下就归了天,百姓看后大惊失色,皆伏跪在地上大喊着神仙饶命。这是让李诗满意的。
      可剩下侍卫的反应却令他始料不及,没有一个人露出半点害怕的神色,甚至对死去的同伴看都没看上一眼,反而提矛一步步逼近,为首的那个为了防止他再度掷出飞针,竟是挟持着银兔把他当做盾牌,咄咄逼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把站在车顶上的自己刺穿。
      一侍卫举起长矛。
      李诗脑中掠过的诸多对策瞬间打消,他咬紧牙关长袖一展,对着天地发出真龙之声:
      “李文昧,当朝钦封文道天子,何人放肆!”
      声音将落,四下侍卫表情瞬间惊恐扭曲,双膝及地连连磕首。百姓大惊,心上好像闪过一道霹雳,皆颤抖如筛。隔着布衣的膝盖在地上摩擦得唰唰作响,退了有五步之远,才敢趴俯在地连呼万岁。
      这一声昭告也如霹雳一般砸在狂奔未至的扈天机心上,他额上青筋突起,脚下再度提速,悔自己不能再快哪怕就是一点点。
      借以轻力,他从层层叠叠伏跪着的百姓头上飞过,跃上那人的车顶。
      “混蛋。”他一把擒住李诗的腰,在其耳边挤出咬牙切齿的两个字,随即不容他抵抗直接扛至肩头。另一只手反握剑柄刺死挟持银兔的侍卫,一跃而下,拔剑入鞘,捞过瘫软在地上的李家小童,正好看到自家车夫策马过来,扛着两人直接钻入车舆里……
      把两人安置好之后,扈天机抓过银兔脱臼的那只手臂,移骨敷药,银兔虚汗淋漓的惨白小脸才逐渐有了血色。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公子,想要道歉却压根说不出口。扈天机则全程没看李诗一眼,极力调整呼吸,是生气到几乎愠怒的样子。李诗则看着扈天机,沉默。
      一时间三人均无言,气氛压抑到极致。
      “你只当你同我一样,出门连个侍卫都不带,”扈天机气极反笑,“李公子舍生忘死,在下佩服。”
      银兔的脸瞬间红透,一遍遍地责备自己忽视了公子的安危,李诗却依旧一副淡然模样,仿佛事不关己。
      实在是拿他没办法,扈天机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柔和一些:“君上把我们视作禁忌,为了隐匿我们圣子身份不惜一切,时间一长百姓只当九龙即位是传言罢了,可你今天……万一有人心怀不轨,他大可以从文道入手动摇内部根基,你却主动于天下昭示身份,你……”
      这是李诗第一次听见他说这么多话,并且越说越激动,眉宇间刚消下的怒气又逐渐上攀。他也不言,凝视着对方并默默听着。扈天机的脸部线条不算特别硬朗,常年在沙场练地里摸爬打滚却很难见到他满面尘土的样子。如果他领军,坐在最前方赤红战马上的他虽没有那么气势汹汹,却已显出了大将应有的一切,又比想象中的更坚硬更沉稳,或者说是更有风致。见惯了黄烟与鲜血,释放杀气之时,使他发起狠来剑眉一锁,就是如雕般的眼神。战场之上,过分的出众只能让他更加强大。
      “君上以为自己算尽一切万无一失,”李诗打断扈天机,眼底闪过一丝轻蔑,“我今日不现身,总会有人逼我现身;我今日不昭示,总会有人逼我昭示……扈天机,已经有人盯上我了。你没想想,闹市中的马车怎么可能撞死人?”
      武道圣子瞳孔卒然紧缩,在脑中极力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
      严峻的事态仿佛依旧没有引起李诗的急迫感,他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狂骨,突然启唇慢慢道:“这把折扇是李鲤铸成赠予我的,是你教我使用的,而我李文昧最多只会著些文章,要是再遇到今天这种情况,谁又保得住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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