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与天空之间》红榴

2、第二章（邵雨舟篇）

　　我的房子在顶楼朝阳的方向，二十三层，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之一。除了夏天直晒冬天暖气又经常供不上来之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缺点了。不需要打工的时候就泡在天台，即便不画画，看看风景也是好的。
　　小时候不懂得，后来走了很多地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那么容易思乡的人。常常会听到有人说，这座城市太吵、太乱、太疯，殊不知在喜欢这个地方的人眼里，它的一点一滴都无可替代。一年四季的灰色天空，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海，高低错落的广厦平房，华美处打下了时代的烙印，破败处封印着昔日的雍容。在现如今的变幻莫测之下，这是为数不多的一个还顽固地铭记着一些不合时宜的地方。
　　今天难得地起了很早，在天台上拿着铅笔，有一搭无一搭地边看街景边打稿子。前一阵答应了一个马来西亚华侨，要给他画一幅北京的景寄过去，回来一个月还没动笔，终于不能再拖下去了。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还以为是隔壁邻居的女儿，回过头正想开口打个招呼，突然就愣住了。
　　古玩市场那个人。
　　他怎么会在这儿？
　　可能是因为我惊讶的表情太明显，他状似奇怪地扫了我一眼，径直走过来，目光定格在我的画上，停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口说了一句：“北京。”
　　我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接口：“是啊。”
　　他没理会我的呆怔，而是认真地看着我打了大半的草稿，伸出手，指着画面上的一些线条问我：“这是什么？”有点迷惑的样子，透着一点稚气，倒不像我第一次看到他时那么难以接近。
　　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是几笔线条，看起来和整个画面都很不搭调，而且还就集中在我所处的位置。不是视野延展线，也不像是风，所以这是什么？估计要是我那帮狐朋狗友知道，少不了要教训我一顿，说我又在怪力乱神了。毕竟花了这么多年，画面上出现一些看不懂的东西也该是很正常的吧。不是有人说，艺术家都是疯子么？
　　虽然，艺术家这个头衔，我也不太喜欢就是了。
　　想了半天仍然是毫无头绪，我只有笑：“如果我说我经常有一些奇怪的灵感，你相不相信？”
　　他对这个答案明显地很不满意，语气也是相当冷漠：“关我什么事。“
　　我不禁又笑，这个人的反应总是不同于常人，一身的疑点，让人不好奇都难。看着他的脸，我突然产生了想动笔的念头，于是邀请道：“愿不愿意当我的模特？”
　　他停了一下，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天外飞仙。这有什么关系，我这个画的人都不在乎画的是谁，你这个被画的还计较什么？”尽管没抱多大希望，我还是试图说服他。
　　他沉默。平静无波的眸子，看不出是在思索些什么，更像是单纯地静默着。
　　没有拒绝，应该就是不排斥，我试探地问：“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他仍是一言不发，转身，一直走到楼梯口，停下脚步：“什么时候？”
　　我笑了，他果然不是一个让人失望的家伙：“就现在。”
　　他四顾周围：“在哪儿？”
　　“这儿。来，坐那儿去。”我指指天台的矮墙。那是我常坐的地方，背后就是喧嚣的马路，虽然有防护网，一般人还是会觉得有点危险。但不知为什么，我直觉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果然，他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
　　我翻过一页纸，开始动笔画，他的身材比例很好，脸也很有骨感，冷静的气质和钢筋铁骨的都市意外地合拍，是个再理想不过的选材。
　　我静静地画画，他也就静静地坐着，没有丝毫的局促。我从小学开始就喜欢给人画像，被画的人，尤其是女孩子，总是没画几笔就跑过来看，紧张兮兮的样子，生怕我把她们画丑了。后来在街头给人作画，顾客也都是一脸明明白白的兴奋和不安。相比之下，他的淡定，简直有些反常。
　　很快大致轮廓完成，我开始逐步描绘细节的部分。
　　下巴的轮廓很硬朗，但不尖锐，一笔下来，画在纸上的感觉也很好。
　　他的刘海很长，有点挡到眼睛，一丝不乱的柔顺样子，我猜他至少每天洗一次头。则和么爱干净的人，真是……
　　脑中浮现出他冷着那张脸一丝不苟揉搓着头发的样子，我不禁笑了笑，把这个画面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不知道如果我也留个这么长的刘海，会是什么效果？我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个画面。
　　大概，所有认识的人都会笑翻过去吧。
　　我停下笔，仔细打量着他，看到他也在看我，便笑了一笑。他则是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斜飞入鬓的眉透着凌厉的气势，狭长的眼睛形状也很漂亮。可以想象，眼前这个人若是经常肯笑笑，一定会有很多人愿意亲近他。不过说起来，冷面小生也一向都很吃得开就是了。
　　往下，是鼻子，嘴唇……
　　依旧是V字领的薄毛衫，不过这回换成了乳白色，他该不会是这种款式一样买了一件吧？看他的样子，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一边画衣服，我一边问：“对了，上次那块玉佩有机会再借我一下吧。”
　　“没机会了。”
　　非常标准的他的回答方式，我用笔杆挠挠头，并没觉得意外：“可惜啊，本来最近有个关于龙的书画比赛，还想再看一下呢。”
　　“龙？”听到这个字，他冷笑，眼睛微微眯起来。
　　“怎么，你不觉得它有一种——很神秘的美感？”我很努力地搜刮了一下词汇，最后还是只找到两个最贫乏的字眼。
　　他突然直直地盯住我，如夜的眸子里有着危险的光：“你见过吗？”强烈的魄力和威压感，让人无所遁形，当我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一个“是”的口型来时，连自己也觉得迷惑起来。
　　是？
　　为什么？
　　这种情况下，我只能认定，自己是被蛊惑了。
　　好在他很快地转开头，自语一般轻轻地说了一句：“怎么可能有人见过。”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一瞬间的他，是落寞的。
　　他利落地跳下矮墙，向楼梯口走去。
　　“这就走了？”我问。
　　他头也不回地说：“今天没心情，改天再说。”
　　“改天是哪天，明天行不行？”见他已经走到楼梯口了还是没有说话的打算，我于是又开口，“老规矩，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啊。我等着你。”话音还没落，他已经走下去了，也不知道听进去我说的话了没有。
　　走得这么突然，应该是生气了，可我刚刚有说了什么得罪他的话吗？
　　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
　　算了，顺其自然吧。
　　转回去画我的城市全景，看着那些莫名其妙的线发了会儿呆，还是决定不擦掉。一稿打完，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中午，肚子饿得不行，于是收拾了东西回屋去。
　　出了门，打开锁下楼。似乎是因为原来发生过非本小区的人跑来跳楼的事，物业便在二十三层楼梯的地方加装了门，钥匙，只有本单元二十三层的三家住户才有。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回到屋里，被忘在桌上的手机亮着，拿起来一看，十五个未接电话，全是乔维扬，没想到当个画廊老板居然这么清闲，于是打过去。
　　“喂，刚才干嘛去了？怎么不接电话？你那个画画好了没有？截稿期都快到了，你到底还想不想画了？”一上来就是一堆问题丢过来，果然交了女朋友的人就是有气势啊。
　　“其实，还没太想好要画什么。”
　　“没太想好？大哥，你有没有搞错，我都跟评委打好招呼了要人家关照你，你到现在居然连画什么都没想好？”
　　“这个，也是不能勉强的吧，画不出来，我也很头痛的。”
　　“你还好意思头痛，该头痛的人是我好不好？碰到你这么个没神经的画家。”
　　“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力的。”
　　“这还差不多，那我就等你的画了啊！成我挂了，我这边还忙着呢。”
　　“嗯。”
　　放下电话，叹口气。
　　最近的事有点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