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平生意》是墨痕子

72、第 72 章

　　“伤口可还疼着？”

　　雷百的嗓音有些干涩，意识到远黛正在屏风后换衣服，搭在窗棂上的手蓦地收了回去，然而得到的却是更加紧张。

　　远黛细弱的声音传了过来，好似微微含着笑意：“早就不疼啦，这点伤算什么，你先前出任务回来，活像个血人，你不知道，当时我嘴上没说什么……其实都快哭啦。”

　　“还是王府好，”缓缓穿衣的摩擦声响起，她不知为何，忽地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来，“哪里都没有王府好。”

　　雷百不知所以然，以为是那苍蝇馆子的饭菜不如王府，她才会这样说，这顿时就令雷百联想到了方才那个身量修长的冷面男人，东宫的侍卫长汤雁山。这些年二人还算是情投意合，鲜少会出现谁为了谁吃醋的情况，而今来了这么一通，顿时令人危机感大增。

　　先前憋在心底的酸涩和醋意此刻忽然翻涌了上来，足足忍了好久，他才费力地吐出了一句：“远黛……往后你只看着我，好不好？”

　　“……好呀。”远黛浅淡的嗓音突然近在咫尺，“你回身吧。”

　　雷百听话的一回身，猝不及防的便让那姑娘拥住了他，这算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亲昵动作了，这一下突然搞得他浑身僵硬、手足无措，远黛倒是没他脸皮那样薄，自顾自靠在了他心口，喟叹似的道：“这辈子那样长，若能一直同你一起就好了。”

　　他蓦地有种二人不是在说一件事的错觉，而且雷百很清楚远黛一定还有事隐瞒着他，但是万千愁绪盘桓在心头，末了，他也只是摸了摸远黛的发，轻声道：“……又说傻话。”当然是要一直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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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必有内鬼。”

　　那日得到了鹤田真的提醒之后，姜棠顿时警铃大作，短短几天之内，整个东宫上下顿时严肃得要命，所有人不论是否做贼心虚，都是一副风声鹤唳的状态，大气儿都不敢喘，唯恐惹了太子殿下的不快。

　　太子往日便算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了，如今更是手段雷霆，没过多久，便揪出来了不少死侍，用尽了一切手段将消息给逼问了出来。

　　但消息错综复杂，千丝万缕，想要拽出幕后主使，他们依旧一头雾水。

　　甚至尚且不知北越余孽拓跋宏的存在。

　　“这是什么？”看着姜棠递过来的那封信笺，华商霖微微怔然地接了过来，调笑道，“这百忙之中，殿下还有闲情雅致给我写情书？”

　　太子眉梢一扬：“去你的。”

　　似乎是有那么几分做贼心虚的味道，他稍稍斟酌了一下，才道：“这是……你王府上细作的名单，你尽快处理一下，免得节外生枝。”

　　“哟，敢情太子殿下安排在我府上的眼线还不少呢？光是彻查东宫还不够，在我没行动的时候，便将永安王府也给摸个干净了？”华商霖故作惊诧，掀起眼皮道，“说说吧，暗恋我多久了。”

　　这件事若是放在二人的关系尚且水深火热之时，绝对会惹出一番大麻烦来，他们不打个不死不休是不算罢手的，然而如今仗着那热烈如火一般的感情，姜棠也是十分大胆，干脆不隐瞒监视永安王府的事情了——甚至还打算替华商霖解决内患。

　　太子翘着二郎腿，一副两耳不闻王爷事的悠闲神情，打算混水摸鱼过去。然而华商霖那略有不爽的声音再度响起：“殿下，虽然你直接和我摊牌，我很开心，但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先前你究竟打听了多少有关我的事？你——”总不能仗着美色横行霸道。

　　姜棠可算是让人给念得不耐烦了，赶忙在那人凑上来的俊脸上啄了一口，打算了那人的喋喋不休，哄道：“我说王爷，本宫监视自己的夫君，你哪来那么多意见？”

　　“夫……夫君？”

　　“是的呀，”太子弯起清冽俊美的眉目，又低低唤了一声，“夫君。”

　　华商霖：“……！！”

　　这话说得熨贴，将华商霖那些猜忌和不爽全都给抚平了下来，他笑眯眯的在太子的催促下，欢天喜地的前去彻查了永安王府的内患，变脸速度令人咋舌。

　　没过多久，永安王府捉大杀小，几乎日日都能看见华商霖就那样怡然自得的端坐品茶，以及……王府内院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和严刑拷打之声。

　　直到有一天，静坐的华商霖收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打开一看，赫然是东宫侍卫长汤雁山的项上人头。

　　“王爷！”
　　“原来这厮就是鹤田兄一直要找的仇人，东瀛藤原氏遗孤，这些年他更改身份，混在东宫寻找明面上的依托，并且私藏了鹤田氏家族秘辛，背地里寻得了燕月阁的帮助，燕月阁承诺帮助他报仇，击杀鹤田真，而条件就是……”

　　阿度背上的长刀闪烁着嗜血的光，他语速飞快的交代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同往常做任务时毫无差别，唯独说到这里的时候，嗓音凝滞了一下。

　　华商霖：“是什么？”

　　“……协助燕月阁，杀掉定远军少帅华商霖。”阿度惶恐道。

　　一旁的唐声晚原本撞见了那血淋淋的人头便恶心，如今听见了这样一番话，更是激动不已，骂了一声：“这燕月阁就是北越旧部，除了北越余孽，不会再有人和王爷有如此血海深仇！”她过于激动，声音都撕了，说完这么一句便不可遏制的扭头干呕了起来。

　　“……世子妃！”小丫鬟一左一右立刻拥上前去。

　　每天快乐似神仙的唐声晚能想到的事，永安小王爷自然也能想到。但华商霖宛如一个没有情绪起伏的人，只是静静盯着手中的木箱，毫无畏惧的与那死不瞑目的汤雁山对视着。眼前是几年前大周北境的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他想，北越旧部凭什么恨？

　　大周那些马革裹尸的将士，流离失所的百姓尚且没说恨……北越余孽又凭什么说恨！

　　阿度面色犹疑地看向了华商霖：“王爷？您……”

　　华商霖蓦地掣出了阿度背后的长刀，手起刀落，骤然将木箱凌空劈成了两半，死得不能再透的汤雁山这下子没办法瞪着他了。他几乎要咬碎牙关：“……北越余孽必须死！”

　　汤雁山一死，鹤田真旧怨顿时了结，家族秘辛又落回到了小剑客的手里。

　　永安王府大门口，鹤田真眼眶通红，长稽不起。

　　远隔千山万水的恩恩怨怨，自此终结。

　　而躲在暗处目睹了今日一切的远黛痛不欲生，死死捂着嘴巴才没有哭出半点的声响，她背靠着冰冷的石墙，缓缓的伏跪在了地上，于她来说，世上唯一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这种颠覆与毁灭般的打击令她尝尽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远黛消失了。

　　雷百某天醒来，发现了枕边的一枚鹰符，他便知道，这一定是远黛留下来的，那人已经彻彻底底成了燕月阁的傀儡，丧心病狂再无人性。他这人一向忠心不二，刚正不阿，那天却宛如失了魂一般恳求华商霖放过远黛，手下留情，让鲜少惩罚他的华商霖给当胸踹了出去，一口血雾便喷了出来。

　　那人只反问了他一句话，便令雷百哑然：“本王放过远黛，谁又来放过北境将近十年遭受蛮人羞辱的大周子民？”

　　拔除燕月阁的行动悄无声息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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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之后，鹤田真登上了回东瀛的船。

　　华商霖知道，大周与东瀛山水迢迢，来一次甚至称得上劈波斩浪、九死一生了，如今一别，此生或许再难相见。他一把将定远军令塞进那人手中，拍了拍他肩膀，朗声笑道：“不必还我，你就拿着吧，替我向你父亲问好啊，你这小木头疙瘩。”

　　太子殿下也纡尊降贵前来相送，微凉的风掀起了他的袖口，他含笑道：“鹤田兄，待有朝一日，我也希望能去东瀛看一看，到时候可要麻烦你领路了。”

　　性子闷葫芦一般的鹤田真万般愁绪涌上心头，眼眶也让海风给吹得微微湿润了。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很多话，但如今没有纸笔，他写不出来，也说不出来，更不知该如何道别。因为连鹤田真也未尝想到，在他近乎是孤勇一般的闯荡大周、结算家族恩怨时，会结识华商霖和姜棠这般人物，怕是今生都要难以忘怀了。

　　而且……

　　鹤田真眼神闪烁了一下，心底的苦涩蓦地让一道清甜的嗓音给冲开了：“鹤田真！！”

　　站在码头上的几人回头看去，便见姜映松那小祖宗迎风奔了过来，鬓发散乱，腕间铃铛脆响，好似一朵随风而颤的桃花，身后的丫鬟们让她给甩出去老远。

　　太子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有些恼怒：“你不是在宫中禁闭思过，怎么——”

　　“公主……”鹤田真喜出望外，刚一开口，便让那人给扑了个满怀：“我才知道你要走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为何不来见我，知不知道我每天有多想你！我想得快要发疯了！你干脆带我走算了！”

　　华商霖“哎哟喂”了一声，赶紧抬手遮住了姜棠的双眼，免得太子殿下见到小祖宗有失皇室体统，将自己给气坏了。然而遮住眼睛却堵不住耳朵，太子额头上的青筋已经开始跳了。

　　姜映松抬起了小兔子似的微红双眼，嗓音止不住的颤抖：“鹤田真……你要走了，你真的要走了？”

　　腰间的那两只小手死死抓着他，鹤田真能够感受到对方遏制不住的激动情绪，只得强颜欢笑，摸了摸她发顶，生硬蹩脚地说：“要……回东瀛。”

　　“那你会忘了我吗？”姜映松红着眼，急切地问道。

　　鹤田真还是那副好脾气，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许你在东瀛看别的漂亮姑娘！不许！”
　　“我不看。”
　　“别人对你有意思，我也不许你回应她，因为谁也比不过本公主！”
　　“比不过。”
　　“你当本公主一天的侍卫，便永远都是我的侍卫！”
　　“好。”
　　“那你还会再回来吗？”
　　“……”

　　问到了最后一个问题，鹤田真静默了下来，只用那双温柔的眼望着她，姜映松怔怔的与人对视了片刻，终于难以遏制的嚎啕了起来，小公主其实也是很要面子的，被二哥和父皇怒骂时她都憋着没哭，如今却是毫不体面的哭成了个泪人，无数不舍和少女碎裂的萌动春心都蕴藏在了眼泪里。惹得怒气勃发的姜棠也不好意思骂妹妹了，几人只得哄小孩儿似的骗她说鹤田真还会回来。

　　“你们骗傻子！”半晌，姜映松抽抽搭搭，哽咽着将鬓发上的簪子取下，塞到了鹤田真的手中，“……我不许你忘了我。”

　　所有人都知晓公主不得下嫁，但谁也无法阻止情感奔流，尤其是小公主这个年纪，热烈得能与海面上的狂风狂浪媲美一二。

　　他低低道：“此生难忘。”

　　船就要开走了，再如何不舍，鹤田真也只得登船，望着逐渐远离的码头，望着永安小王爷与那外冷内热的太子，还有他在大周认识的作天作地的小祖宗，鹤田真先前一直憋着不知说什么好，如今却忽然知道了。

　　心胸之中的豪情山呼海啸似的翻涌而起，他忽然站上船头，于猎猎海风之中，拱手扬声：“诸位——”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你我——”
　　“来日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