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平生意》是墨痕子

22、第 22 章

　　巍峨庄肃的金銮殿中，有道身影长身玉立，容色沉静。

　　“六妹已不是闺阁孩提，出宫也无伤大雅，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姜棠的声音虽薄凉低缓，却正正好好能让宝座上的人听个真切。

　　这个话题太子殿下已自顾自说了半晌。

　　然而皇帝姜恩盛死死盯着案牍，对一个接一个的折子倍感头痛。

　　姜棠倒也不急，就那样神情淡然地等着。

　　他是来替姜映松说情，请皇上放她出宫走动的。

　　怀中薄厚得当的永安王府通行令靠近心口，早已捂热，甚至隐隐的灼着他的心窝，这东西宝贵，犹如王府的一条动脉。

　　可是几日之前，华商霖却那样风轻云淡的将它交给了小公主，仿佛只是逗孩子玩儿的拨浪鼓、草蚂蚱，无足轻重一般。

　　这些天，他都在盯着那令牌发怔，总觉得这东西落到自己手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衬得自己急功近利、咄咄逼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华商霖保准不怀好意。

　　姜棠微微蹙起那俊秀的眉来，从前那厮锋芒毕露，让他抓住了不少痛脚，他便以差不多的方式阴回来，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辣性子。

　　如今那魔头心性大变，忽地便有几分华舒隐老将军那闲云野鹤一般的风仪了，这让姜棠有些烦忧，甚至招架不住。

　　就像是一个阴沉冷鸷许久的人，骤然拨云见日，抓住了一缕光似的从泥泞里走了出来。

　　华商霖究竟在想什么……

　　他又想做什么？

　　猜不透敌方的心思，姜棠眉心隐隐作痛。

　　一旁浅粉罗衫的姜映松紧紧扯着他衣袖，似乎是有些许紧张，黑葡萄似的圆眼眨巴眨巴的望着皇上，又怂又微弱的催促道：“父皇，你倒是……说句话呀？”

　　“出宫作甚？”

　　啪的一道折子甩下了殿，摔到地面打出了一道脆响来，激得姜映松心头一跳，也不知是哪位大人惹了陛下气儿不顺，李公公连滚带爬的下来将奏折捡起，规规矩矩的奉上。

　　这下子别说是小公主了，就连姜棠也觉着他们来的不是时候。

　　妹妹瑟缩，姜棠敛眸道：“六妹觉着宫中乏闷，想在学业空闲之余，增长见识，多瞧瞧我大周京都的风貌人情。”

　　“没问你。”皇上回答得更为冷淡，眼皮都未尝抬起来过，“映松你说。”

　　瞧这态度，这事多半要中道崩殂了，姜映松欲哭无泪地道：“如二哥所言，纸上得来终觉浅，女儿想去宫外增加阅历。”

　　姜恩盛宛如一个毫无感情的批奏折机器，一折又一折，眉头的川字逐渐加深。

　　他一针见血：“同谁？”

　　这气氛着实焦灼又紧张，问题令人压力陡增，就算是向来娇惯的姜映松此刻也老实巴交了起来，看了一眼身旁，道：“同二哥。”

　　姜恩盛冷笑了一声。

　　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两个皇子的心思。

　　终于在百忙之中分给了他们片晌的目光，沉沉道：“还有呢？”

　　“还……还没出宫，不知道能和谁交朋友呢。”

　　要么为何说小公主出宫困难，因为皇帝认为她压根儿没有出去的必要。姜映松扯着衣摆，囫囵回答。

　　冷锐的视线落在了姜棠脸上：“还有呢？”

　　太子轻轻阖了阖眼，皇帝当真火眼金睛，连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能捉出端倪，他不愿说死对头的名字。

　　然而问起，他也避无可避，上前一步拱手回说：“还有永安世子华商霖。”

　　华商霖。

　　他出生那日，皇上便断言这孩子必然同华舒隐一样，百战百胜，来去无阻，将来必成大周战神。

　　然而对于姜恩盛来说，大周的神唯有皇帝一人，又岂能容得下旁人？

　　谁又能料到华商霖如此有出息，让皇上一句玩笑成了真，他当真成了少年将军，自小跟着父亲在军营摸爬滚打长大便罢了，十六岁便创下了前无古人的辉煌战绩。

　　自此之后规模不大的战役，更是无往不利，所到之处，敌军闻风丧胆，夹着军粮和兵器便开溜。

　　如今永安王府受皇上限制，年轻气盛的华商霖也足有一年多未踏足战场。可旁人似乎都忘记了，战功累累的世子今年才加冠，简直前途无量。

　　他和他的父亲，在百姓们心里，都是震慑四方边境虎狼之师的神明。

　　永安王府和定远军营宛如大周最为锋利的一把宝剑。

　　然而如今皇帝春秋鼎盛，身为储君人选的太子殿下却同那兵力强悍的世子搅和在一块儿，不惹人猜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尤其是，朝野之上时不时便掀起一阵有关永安王府想要谋反的风波。

　　姜映松缓缓睁圆了双眸，终于反应过来父皇再三询问的意思。

　　她心如擂鼓，双手拽住了兄长的胳膊，小声道歉：“二哥，我……我不去玩了，我不去了。”

　　姜棠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若是如今遮遮掩掩，父皇的疑心只会更重。

　　姜棠一向了解自己的父亲，他猜忌忠心耿耿的定远军，怀疑自己互相争斗储君之位的儿子们，甚至连对他的话奉为圭臬的唐丞相，一概在皇帝的疑心之内。

　　皇帝高居宝座，睨视着殿中傲气又淡然的姜棠，一言不发，却比厉声斥责要阴沉十倍。

　　“永安世子？朕对这孩子印象很深，他不是一贯不愿同年轻人出去游玩么？怎会同你和映松一块儿？映松吵吵闹闹，他应当避之不及。”他缓缓转了转眸子，“而且，太子与他关系素来僵持，怎么……”

　　“六妹一人出宫，儿臣不放心，这才同去。”姜棠眉睫低垂，如实道。

　　姜映松本以为不过是来讨个口谕的事儿，未料闹得如此僵硬，紧张得她心脏都扑通扑通乱跳。

　　牵扯出来的问题根本是她无权涉足的……

　　忽然，她扬起了一张灿然的笑脸，娇俏的嗓音在严肃的大殿内漾开：“父皇，永安世子不爱和别人玩儿，那是因为别人没意思，女儿可不一样！我就是比旁人更有趣，而且，我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我父亲可是皇上，他敢不陪我一块儿玩？哼！”

　　这小孩儿讲话时眉飞色舞，那点藏不住的骄纵妄为都一并张扬了起来。

　　还真是个得让人宠着的主儿。

　　她讲话很聪明，言下之意，华商霖再怎么嚣张，也要对皇帝言听计从，不得违抗。

　　沉寂片刻，一直绷着脸的皇上倏然爽朗的连笑数声，才道：“你呀你……”

　　“整个大周境内，敢如此对待这华商霖的，除了太子，便是你了。”姜恩盛龙飞凤舞的不知写着什么，“唉，这下子一并遇上你俩，可别将那人缠得生气了才是。”

　　李公公也赔笑道：“公主殿下是福星，谁遇上了公主，那是福气。”

　　华商霖和姜棠遇上了她，中间隔着小孩儿，他们讲话都变得不那么剑拔弩张了。

　　若说那清贵冷傲的太子殿下像皇帝，不假，可他只像登基之后百般算计的姜恩盛，要论起年轻气盛、潇洒肆意时的心性，还是姜映松最像皇上。

　　他宠着小孩儿，也不稀奇。

　　一道文书递了出来，笑眯眯的李公公将它交给了小公主，说道：“二位殿下，公主的通行令已写好，出宫时同侍卫长一看便是。”

　　姜映松笑得见牙不见眼，在金銮殿就要跳起来了。

　　“多谢父皇！多谢二哥！”

　　小妹是开心了，姜棠倒头疼了。

　　她是个待不住的主儿，这段时间又对华商霖感到好奇，必然每日都要出宫溜达一圈，到时候负责保护她安全的姜棠岂不是也要时常见华商霖了？

　　姜棠无意识地摸了摸唇瓣，心骂了一声。

　　“天天见那畜生，真烦。”

　　几日之后，小五小六都在大哥府上蹭炖猪蹄的时候，姜子非发觉这小妮子最近总是笑嘻嘻的，也不知她搞什么鬼，时不时还捧着一个小本子，乱七八糟的写着什么东西。

　　他啃了一口软烂香糯的猪蹄，又咔嚓咔嚓将藕片嚼碎，探头探脑半晌也没看清那本子上的内容，不由恼了。

　　“姜映松，你写啥玩意呢，给我瞅瞅呗？”

　　小公主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闻言，倏然将本子一收，揣进怀里，扬起下颚哼哼道：“秘密，才不给你看~”

　　“你是不是写我坏话呢？”

　　“要点儿脸吗你？”

　　有一人轻轻拿走了她面前的瓷碗，笑了几声。

　　“你这几日一直捧着它，连吃饭吃到一半都要掏出来写一写，似乎是很宝贵的东西吧？”

　　给她添了汤的青年人温温和和的开了口，他讲话很慢很舒缓，让人半点压力也没有，眉宇间也时常挂着淡淡笑意，平易近人。

　　这位便是大周的大皇子姜温了。

　　他是众位皇子中最配得上温厚中正这四个字的人了，今年已二十有八，育有一儿一女龙凤胎，府上一妻无妾，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多年来他不争不抢，无心权位，也过得幸福而自在，正因如此，大皇子人缘极好，又擅长煲汤，弟弟妹妹时常来府上蹭饭，顺带着还能开解一下心结。

　　“当然是很宝贵的东西啦！”

　　姜映松不知想起什么，像只小仓鼠似地捂着嘴嗤嗤笑了：“我这这段时间跟着小王爷和太子哥哥出去玩，可‘见识’到了不少我未尝见过的事情，啧啧……”

　　她话音绵长，满怀深意。

　　姜温神情微妙地挑了挑眉，万万没想到那二人能不打不闹的一块出行？

　　“嗝。”

　　姜子非一双凤眼都瞪圆了，嘴巴油亮亮地问道：“你说谁？哪个王爷？”

　　“永安王府的小王爷——”姜映松挪了挪身子凑到他耳边，故意念叨，“华商霖华商霖华商霖……”

　　姜子非瞳孔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