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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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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没意思啊,这样的日子。”红艳艳的枸杞飘在碧绿的荷叶粥里,十分好看,傅英华舀了勺粥送到嘴边,却又搁下。
木槿花静静地开在窗外,淡紫的花瓣,睡着了一般。
和尚坐在木槿下,手里拿了卷经书,薄脆的黄纸,很有些年月了。和尚半侧着脸,良久翻过一页。淡淡的阳光穿过叶隙洒在他半边脸上,根根淡金的绒毛都看得清。听到这句话,和尚抬起眼睛,伸手接了朵随风飘下的木槿花儿。目光温和,动作温柔。
“喂,你知不知道你很女气啊?”傅英华挑衅。其实和尚虽然温润如玉,却一点儿也不女气,眉宇间甚至有几分英气,虽然被冲淡平和的神色化解得近似于无了,不经意的转眼间,仍会偶尔流露。
和尚不理。他不怒,也不喜,好似他根本无怒,也无喜。
和尚弹指,木槿花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溪水里,打了两个转,浮浮沉沉地随波而去了。
“我要出去走一走。”傅英华说。
“不行。”
“为什么?”
“伤口还没好,不能乱动。”
傅英华无声地一笑,突然掠起,自另一扇窗子穿了出去。然,腰间一紧,已被握住。脚下一实,落了地。
真是疼啊,左肋的伤真是没好呢。
脸惨白了,可她还强撑着,仍在笑。
她知道这和尚是喜欢她的,所以她可以气他,叫他……心疼。
她知道他拿她没有办法。
她也恨他,真是虚伪透顶的混帐东西。就算生气也不给她看,就算心疼也不肯把眉毛皱上一皱,只这么静静地瞧着她,如隔了九万里长空的注视,虽然温和,却遥远而淡然。
“等伤好了,随你走。”和尚说。
傅英华不由一愕。
这算不算一种承诺?
只要我的伤好,你就给我自由?
“我的伤早好了。”傅英华说。
和尚看着她,似认真,却也武断地说:“你在说谎。”
“和尚说谎吗?”
“不说谎。”
“那我问你,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和尚淡泊的神色突然不再淡泊,如起了微波的古井。
“和尚是不说谎的啊。”傅英华微笑。
过了很久很久,和尚背过身子去,不回答。
不说的话,就算不得说谎。傅英华一面笑他假正经,一面又觉得他在害羞。虽然他没有脸红,没有明显的慌乱,可她就是知道,他在害羞。
两人就这么站着。夏末的晚风微微地吹着,轻轻吹着,吹过木槿花树,于是满树的花朵儿哗哗地喧闹起来,三三两两地飘下来,落了和尚一身。
突然,落在和尚肩上的花儿轻轻一震,利箭般射了出去。
傅英华身体虽然受了伤,猎手般的直觉还在。她也发现了,就在刚才,至少有七名高手一路潜至他们周围二十丈之内。只是凭她的武功,还无法确定具体位置。
他们是什么人?
是石中火派出的暗杀高手,还是来救她的师兄师姐们?
那天在张记馄饨铺,那几个石中火的人不放和尚带她走。也是,她杀了他们那么些弟兄,挑了石中火的十三个分垛,若那日饶了她,孟之天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更不用回总坛见他们的老大秦搜魂了。
和尚用灵犀指折了他们的剑,他们畏却不退,和尚又用手里刀削了他们的眉毛,他们惧却仍不退,直到和尚用弹指神通点了他们的穴,才算在他们怒不可遏的、要杀人的目光里带着她离开了。
和尚不喜欢杀人,不喜欢有人在面前死。
和尚的心很软。
那天,孟之天大叫道:“圆音,大哥不会放过你的。”
和尚说:“我知道。”
从那天开始,无休无止的追杀就开始了。和尚带着她不停地走,从一个小镇到另一个小镇,从一辆马车到另一辆马车。
和尚表面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却很细心。
他知道怎么掩藏自己的行踪,知道怎么甩掉身后的跟踪,知道哪里潜藏着危险,哪里有不着痕迹的陷阱。
所以,他带着傅英华,不像在逃亡,倒像在游山玩水。
多大的危险,只要有他在,都能安然渡过。
可是今天来的人是谁呢?每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傅英华就忍不住这样问。每一次她都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如果来的是清风阁的人,她就要……就要怎样呢?
这个和尚其实并不坏,杀他倒不必。
话说回来,以他的武功,还指望能杀得了他吗?
不过那也说不准,如果五位长师兄一起出手,结出五行阵。天下间能逃得出去的还没有几个人呢。
可是,来的是什么人呢?
傅英华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功夫,十一朵花呼啸着飞去,逼出了潜藏在假山、小桥、古木、石阶、栏下花丛里的人,一共十一个人,都多少破了点皮,挺狼狈的。这些人,傅英华一个也不认识。
和尚说:“你们打不过我。”
傅英华想,这个和尚真有趣,不说便罢,说出来的果然都是实话。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儿,如果和尚真的这么诚实,那答应伤好后让她走的话,应该也是实话吧。她忍不住欢喜起来,却又觉得有点伤感,可是,为什么伤感呢?她不知。
那些人并不畏死,或者说根本就是来送死的。
傅英华淡淡地看着,默算和尚要用几招才能把他们全部放倒。制人而不伤人,实在是一件比杀人难上千百倍的事情。和一帮高手玩这种游戏,和自杀差不多。可这个和尚,宁愿费事,也不愿杀人。
傅英华自问不曾错杀一人,不曾愧对一人,可在这和尚身边儿,此时却觉得自己污秽。
她的手,是沾过血腥的。
她竟不如那个臭和尚,嗯,臭和尚,装模作样的臭和尚。
臭和尚的脑瓜里整日介在想什么呢?
真是个……奇怪的臭和尚。
傅英华出神的片刻,十一个人中已被放倒了三个。和尚出手极快,用的是十分奇怪的点穴手法。突然,和尚回头盯住傅英华,冲淡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凌厉。傅英华觉得奇怪,下意识地便是一躲,手腕却已被人扣住。
她忽然明白,原来狙击和尚只是层烟幕,真正的目标是她。石中火的人,看来真是恨极了她,不惜拿那十一个人作肉墙,只要他们把和尚阻得一阻,这最后的一颗“钉子”就能得手!
但只是顷刻间,那手腕便失了力度。
是和尚惊电般冲了过来,一剑钉进了逼近她的那人的额头。一瞬间破开八名高手的阻截的代价是,身上中了两剑。他左手弹开了两剑,右手弹开了一剑,左脚踢开了一剑,右脚也踢开了一剑。
中的两剑,一剑在胸上,一剑在背上。
都很深,也很长。
拨开那人架在傅英华颈子上的剑,和尚说:“别怕,没事了。”
傅英华轻轻点头。然而,她觉得自己的手变大了,那里面握着一个满满的世界。她不敢太用力,怕握碎那饱满的世界,她也不敢不用力,她怕颤抖的手会握不住这小小的秘密。
和尚不知道那人把一个小小的蜡丸放在了傅英华手心里,更不知道那人曾传音入密跟傅英华说了一句话:“高高山顶立”,就算他听到,也一定不知道,这句诗是清风阁的接头暗语。
布下重重陷阱,不惜以生命做代价,最终的目标原来只是要把这么个小蜡丸送入她手中。
真是贵重,真是沉重,真是叫人心惊,可是,这蜡丸里是什么呢?
傅英华看着和尚,看到了担心,看到了专注,看到了那漆黑、明亮、深湛、沧桑、浩瀚如海的眼睛里的柔情。
她突然——觉、得、心、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