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一口果

8、神谕

　　下午的阳光柔和而明亮，它们穿过典籍室的拼花玻璃窗，在高尔山羊毛、细棉纱、真丝与金银线混织的地图挂毯上投下花窗纹路，也同样攀上管理者的素袍，并在她那双湖水般清澈、深邃且平静的眼睛下映照出温柔的光影，而那梳拢后罩在发网下的灿金色头发上所闪耀的光彩，竟比挂毯上用真正金线所绣出来的图案更加耀目。

　　“伊琳娜阁下。”塔尔向她垂首致意。

　　伊琳娜是四圣脉中圣光血脉的继承者，那头灿如熔金的发丝就是最好的证明，除了圣光血脉，没有哪个人能够拥有这种看上去几乎要发光的发色。

　　甚至有人将它们价比黄金，但令人遗憾的是，这种熔金般的光彩在它们脱落后的短短几分钟内就会消失殆尽，只留下与普通金发没什么区别的发丝。这可不值等量的金线。

　　当然，就算能够保留下这种光彩，圣光血脉也从未想过要卖头发赚钱，就连最贪婪的商人也顶多让这想法在脑子里打个转。

　　圣光血脉，可是被誉为最接近神的血脉，伊琳娜则是圣光血脉唯一，也是最后的传人——她曾有个哥哥，但在多年前就因某个讳莫如深的缘故被逐出了家族。没过多久，他们的父母就先后过世了。

　　而在不久之后，伊琳娜就自愿放弃姓氏加入教廷，她在神前发誓永不婚配，现在则以管理典籍室的执事身份留在这里。

　　圣光，是已经注定了将要凋零的血脉。

　　但显然，这些只留下只言片语供人揣测惊心动魄的旧事并没有在伊琳娜心上留下多少阴影。她蔚蓝色的眼睛干净明澈，眼角总是绽开几许温柔的笑纹。

　　“塔尔殿下。”伊琳娜回了一个礼，她看上去慈和又安详，没人能不在她身边感到放松，“有什么需要我的吗？”

　　“是的，我想要翻阅教廷第二纪的各类档案记载。”塔尔答道。

　　“它们在地下一层右侧的第四间房间里。”伊琳娜取出一只形似印章的黄铜钥匙，并对之施加了一个临时许可，“它们不被允许带出房间，但可以带出抄写本，您需要纸张笔墨吗？”

　　“不必了。”塔尔结果钥匙，“感谢您。”

　　“愿神护佑您。”

　　“愿神护佑您。”塔尔回以同样的祝愿，他轻轻点头，转身向通往地下的楼梯走去。

　　一个抱着几本书的见习教士迎面走来，这个看上去最多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好奇又紧张地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塔尔，然后向他行礼。在塔尔还礼后，他脚步匆匆地向伊琳娜走去了。

　　“伊琳娜阁下，”塔尔听见他身后传来那孩子羞怯地声音，“我忘记这几本书的位置了。”

　　“这一本是左边第六个架子，第三排第五列。这一本……”他听见伊琳娜带着暖意地回答，“别担心，神会护佑你的。”

　　“谢谢您，愿神护佑您。”

　　年幼的见习教士尚不能很好地控制脚步，和他声音同样轻快的脚步声向着伊琳娜所回答的书架位置靠近。

　　樟木书架上填满蓝晶贝壳粉末的辟火符文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空气里浮动着胡椒与香茅的暖香。

　　就像他小时候一样。塔尔略微放慢脚步，直到这味道淡得几不可闻。

　　他站在由雪青石建造的楼梯前，在萤石灯的照耀下一路走进地下室。

　　在第二纪末尾的恸天之灾中，教廷受到了巨大的损失，前两纪的资料失散良多，更多得则是被毁掉了，所有幸存下来的珍贵资料都被保存在地下的石室中。

　　教廷一直在对这些资料进行誊抄，但人手有限，哪怕全部抄写员都用最擅于此的塞缪尔特血脉，也没有办法将这些庞大的资料在短期内全部复制一遍。

　　他们走到一间用黄铜镶嵌出图案的石门前，这里没有驱虫用的香料味道，因为所有的墙壁上都被附加了保护神术，只剩地下室中的清冷凉意，让塔尔舒缓的神经重新紧绷起来。

　　塔尔将印章装的钥匙放进黄铜图案中一处装饰似的凹陷中，一道黯淡的光芒自他身上扫过后，厚重的石门像在冰面上似的悄无声息滑开。

　　这是一间宽阔的房间，但已经被仅留一人通行的书架与抄写台塞得满满当当。它们看上去很多，但这是整个第二纪所留存下来的档案，它们原本应该能够塞满一整座藏书楼的。

　　如果只是随意翻阅又或者按顺序看下去，这里恐怕会消耗掉一个人数年的时光，但塔尔知道他的目标在哪里。

　　第二纪的第七十六任教宗冕下正是出自长于梦境力量的戈林血脉，此外，依据教廷的历史记载，也能在第二纪中找到几位明确出自戈林血脉的主教或是圣堂骑士。

　　希望这些自上一纪幸存下来的丝绵、藤草、皮质乃至金属质地的古老资料中，恰好残存了他所需要的部分。

　　……

　　事情并不总会一帆风顺。这具古老通俗的民谚在此时彰显了它依旧有效。

　　塔尔拿起面前的藤皮纸记录册，这是最后一个可能记载有戈林血脉相关记录的时期了，也是处于第二纪末，距离现在最近的时期。

　　“3586年11月冬临日

　　……骑士斯普雷格以入梦的方式获知了洗罪会的密谋……”

　　这位斯普雷格骑士就是第二纪中一位明确出自戈林血脉的苦修的圣堂骑士，不过从记录上看，他此时还是一名普通的骑士。

　　塔尔向后慢慢翻阅，这种详细的档案记录中往往会有一些历史书以外的详细记录，那便是他所要找的。

　　“3586年11月雪降日

　　……圣堂骑士斯普雷格带领小队将城中的洗罪会成员尽数抓捕，无伤亡。”

　　这显然就是前一条记录的后续，看来斯普雷格阁下在梦中获知的情报帮了不少忙，才会在短短时间内晋升为圣堂骑士——那不仅需要实力，还需要足够的功勋。

　　但在塔尔将这本褐色封皮的任务记录翻到末尾，都没能找到他所需要的更为详细的记载。

　　塔尔拿起下一本档案，它的封皮为暗红色，这是来自圣赦院的记录，教廷内部犯下教规的人员会在圣赦院中接受审判。

　　他翻了几页，从日期上确认了它与前一本任务记录出于同一时期。

　　“3587年4月5日

　　圣堂骑士斯普雷格欺骗他人使用其自行研究的梦境神术，致使三名光辉教士、九名圣堂骑士陷入失眠的后遗症。

　　判决：在受害者失眠期间，罚没圣堂骑士斯普雷格全部月俸，用以对受害者补偿。”

　　塔尔颇为遗憾地敲了敲手指。看来这位圣堂骑士对自己血脉力量所带来的帮助十分看重，所以才会试图研究如何让没有戈林血脉的人也可以用神力模拟梦境的力量。

　　看这样子，斯普雷格的神术研究虽然并不能称得上成功，但也绝非完全失败，否则用词就不会是“后遗症”，而是“失败代价”了。

　　塔尔继续往后翻阅，在这本档案中，圣堂骑士斯普雷格又因为自行研究神术陆陆续续导致了一些轻微恶果，其中包括他已经被罚没到未来第七年的月俸。

　　但塔尔将就近时期的所有记录档案都翻遍了，也没能找到关于斯普雷格所研究的那个梦境神术的详细记载，而他的自由时间也快要过去了。

　　塔尔将这些资料都归于原位，起身准备离开，但就在他经过第二张抄写台时，其上在某个角度一闪而逝的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张尚未被抄写完的薄绢，用银腹蛛丝、桑藤线与秘银线混织而成，这让它在经历了数百年之后仍然能够在萤石灯光下闪烁着微芒，且光亮如新。

　　只有最重要的事情才会用这种薄绢记载，但可惜的是，这并不是一张完整的薄绢。它的下半部分被割了去，断口十分整齐，那应当是一柄十分锋锐的利刃，毕竟无论是织成这种薄绢中的哪一种材料，都以坚韧耐磨著称。

　　现在这断口已经被抄写员用树胶小心地固定住，以防失去固定的丝线们散开。

　　塔尔把注意力转到薄绢所记载的内容上。

　　“3612年5月12日

　　盖洛德冕下获得了一段神谕：

　　光明之下必存阴影，行过之路必留足迹。”

　　盖洛德冕下是第二纪的最后一任教宗，出身圣光血脉。这句比起神谕更像是谚语的话塔尔是知道的。这是所有记载中的最后一道神谕，而在神谕降下后的第三年，恸天之灾发生了，人们进入第三纪。

　　他继续向下看去。

　　“在斯普雷格阁下的帮助下，盖洛德冕下于梦中回忆起神谕的更多内容：”

　　之后的内容被全部裁去。塔尔摩挲着被树胶固定住的断口慢慢皱起眉。

　　神谕与预言不同，这是来自神的信息，凡人在聆听神谕时往往会遗漏些许，而意志坚定者可以将这些信息全部留存在自己的精神海中，可以在事后凭借恰当的协助重新回想起，而当时的教宗冕下选择的是梦境力量的帮助。

　　协助者必然是深受教宗信任的人，因为在协助过程中，协助者必然也会获知神谕的内容。虽然神谕通常不会出现什么需要保密的，它们往往会被记录在这种珍贵的薄绢上，并传播给相关之人。

　　但这段神谕既然已经被记载下来，又为何会被割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