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一口果

22、第一幕（下）

　　“抱歉，”靠近的男子歉意地笑了笑，“我似乎吓到它了。”

　　“不是您的过错，”桑妮站起身，将一缕垂落的鬓发掖到耳后，“它本身就是个怕人的野猫。”

　　于是这位意外的访客一笑，自我介绍道：“我叫多普顿，住在旁边的南谢尔街。”

　　他看起来像一位家教良好的绅士，眼睛里带着纯然的好奇，却没有往店铺里张望：“您这里就要开业了吗？”

　　“是的，我准备开一间缝纫铺，五日后差不多就可以开业了。”桑妮答道。

　　“那真是太好了，我正好有几条裤子需要改一改裤脚。”他苦恼似的眨了眨眼睛，“这个年纪突然蹿个头可真是甜蜜的烦恼。”

　　桑妮笑起来，他们就此聊了几句然后告别。她收拾起地上喂猫的小碟子，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店铺有了，第一笔订单有了，或许毛茸茸的小家伙也快有了。

　　而那位给桑妮带来了第一笔订单的多普顿先生，在离开后就回到了他在南谢尔街的住宅中，这里已经有了一位访客。

　　“队长。”多普顿眨了一下眼睛，“你怎么来了？”

　　“你还在休假。”猎魔小队的队长说道，“没必要现在就开始工作。”

　　“那点伤回教堂后就好了。”多普顿不在意地笑道，“何况我恰巧有一栋在这里的房子，正方便隐秘调查。”

　　队长不赞同地看着他，多普顿受到的可不是什么小伤，他的内脏都快烂光了，神术下新生的腑脏还十分稚嫩，经不起战斗的摧折。

　　“万一你遇到妖魔……”队长说道。

　　“放心吧，我并没有在桑妮身上感受到妖魔的气息。”多普顿安慰道，“或许那妖魔只是偶尔与她接触过，又或是那妖魔还十分弱小。”

　　队长沉默片刻，再次问道：“你有觉察到别的不对吗？”

　　“一切都很正常。”多普顿摇头道。

　　“但是神子殿下觉察了……”队长的尾音近乎疲惫。他们在桑妮的其他生活轨迹中也未能找到妖魔气息的来源。

　　如果这妖魔在尚未强大、尚未能够造成伤害时就被神子殿下觉察，但他们却未能及时找到它，致使这妖魔在壮大后造成了伤亡的话……

　　“别担心。”多普顿低声道，“既然是神子殿下发现的，他必不会不管。”

　　神子殿下塔尔此时正在蓓吉雅舞团的门口，附近充斥着由一个名声尚可的舞团所衍生出来的种种特色。

　　鲜花贩子——这是给那些为了心爱的演员而一往无前追逐至此的观众；街头画师——只要三十个铜币，他们就能将你与喜欢的演员画在一起；杂货贩子——他们的货物各有针对，在面对舞团时，则是一些可能临时急需的绑带、彩漆、粗糙打磨过的木块、各种便宜但闪亮的宝石替代品……在面对那些为了见偶像一面而在附近徘徊的人时，他们的货物则是某某演员穿过的舞鞋、替换下来的道具，乃至香水空瓶等等，至于真假，则十分有待商榷。

　　而这附近，还有另一个舞团附近才会有的特色现象：那些舞团中年轻姑娘们的恋人。

　　并非每个演员都会名声大噪到需要谨慎于自己的恋情消息，更多的则是只将此看做一份普通工作的姑娘们，她们甜美的面孔和优雅的身段则招来无数逐花而来的蜂蝶。现在似乎快到休息时间了，于是这些年轻小伙子们都聚集到了附近，等待着与自己的恋人见上一面。

　　于是，穿着便装塔尔简直就像他们当中的一员，如果不是他身后跟着同样穿着便装的埃涅斯的话。但说实在的，这位严谨的圣堂骑士反而使塔尔看上去更像个出来猎艳的富家子弟了。

　　“朋友，”一位显然出身富贵的少年自来熟地凑过来，“哪有带着护卫出来找姑娘的？”

　　塔尔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这少年的胳膊原本都快搭到塔尔的肩上了，被埃涅斯扫了一眼后，在距离塔尔还有一掌宽的位置又收了回去，然后一脸纨绔地做出夸张的投降状退到他之前的群体中了。

　　“他找得谁？”塔尔听见他们窃窃私语。

　　“没问出来，那个护卫眼神像刀子似的。”

　　“切，胆小鬼！”

　　“有本事你去试试……”

　　“希望不要是丽塔，就他这模样，说不准勾勾手人就跟着他跑了……”

　　他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塔尔走进舞团大门，在出示了文件之后，守门的护卫就让开了位置。

　　此时还没到休息的时候，而团长莫娜夫人显然对新剧期待很高，此时人们仍然聚集在台子上排练，剧情正进行到第一幕的后半部分。

　　凡·万派尔拾起了长剑，与家乡的同胞共同抵御敌人，他与萨曼莎并肩作战，在经历了三年的战争后，终于获得了胜利。

　　他们为亡者唱起挽歌，擦干泪水庆祝胜利。在悲伤、欢笑、疲惫、放松……在一切过于激烈的东西过去后，站在夜幕的星空下，换回裙装的第一位少女向凡·万派尔送上黄金打造的鹿角勋章。

　　“留下吧，接受你应得的封赏，在这片土地上驻扎。”

　　“你已见过未曾见过的景色，最无畏的英雄也需要停歇的家乡。”

　　“我已停留得太久，该踏上自己的旅程。在遥远的彼方，蓓吉雅仍在呼唤。”凡·万派尔拒绝了封赏，他拒绝了财富与土地，拒绝了勋章与冠冕，只带着那柄长剑，再次踏上寻找蓓吉雅的旅程。

　　这段的实在不赖，送给亡者的挽歌哀伤悠长，庆祝胜利的舞会昂扬向上，当人们擦干泪水重新拾起生活，让暗夜掩盖包容一切疲惫与哀伤，在繁星的照耀之下，一向英勇坚定的少女向结束战火的英雄唱起温柔的挽留。

　　可塔尔却神情古怪。

　　不止是他，就连埃涅斯的嘴角也微微翘起。

　　那个正高唱着要追逐自由、服饰夸张妆容浓重的凡·万派尔，正是诺盾家的小儿子，与塔尔从小一起长大的雷尼尔。

　　不得不说，人们总觉得他不靠谱不是没有原因的。

　　等这头完全投入了剧情，对周围一无所知的年轻牡鹿看到塔尔与埃涅斯时，整个人咔的一下僵住了，嘴巴上倒是把尾调稳稳地滑了过去。

　　带塔尔进来的人凑到莫娜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转头望过来，对两人点头致意，在吩咐结束了第一幕的排演后，让大家留在房间里休息。

　　塔尔阻止了她，只让她将不在这里的人与这几日和桑妮接触最多的人叫过来问一问，其他人就由他们各自散去。在进来的时候，他们释放了检测神术，房间里并没有妖魔的气息。

　　“这位——饰演男主角的先生也请留一下。”塔尔说道。

　　原本正准备混在人群中一起溜走的雷尼尔做出一个夸张的苦瓜脸。

　　被叫过来的几个人眼中带着茫然与紧张，塔尔只做了一个检查就让他们回去了，只留下莫娜夫人与和桑妮接触最多的一位姑娘。

　　能够渗出的妖魔都是具有智慧的，塔尔还不想打草惊蛇。直到现在，他才对她们询问起真正的目标：“桑妮·莱利亚最近是否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事物？”

　　“我不太清楚。”莫娜夫人眼中显露出忧虑来，但她并没有多问，“我最近一直在忙舞团的事，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桑妮最近一直是在舞团和她的店铺中两头跑，她店铺那里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

　　另一位名叫萨曼莎的姑娘却更主动一些：“她最近看起来一直很疲惫，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她最近太过忙碌的关系。”

　　“她跟我讲过一些店铺的事情，好像装修、进货之类的事情一直挺麻烦的。”

　　两人都有意无意地将问题引到店铺那里，但塔尔感觉到自己的神术被触动时，桑妮所在的位置正是舞团。

　　人们总是下意识希望不好的东西离自己越远越好，仿佛在找到其他的可能性后，那些令他们所恐惧的东西就会自动流向另一个分支，离自己越来越远，但等到这被他们糊上一厢情愿的窗纸的玻璃破碎时，他们已经来不及准备抵御玻璃后面的东西了。

　　塔尔并没有对此表示苛责，那只是人们的本能而已，在他处理妖魔渗出事件的过程中，已经遇到了无数次这样的事情。

　　不必要求人人警觉，他只要不受他们本能的引导就好。

　　对舞团的检查还要继续，但不必像上次那样大张旗鼓。莫娜夫人以最近排演太过辛苦为由，给其他人放了半天假，如果在接下来的检查中，能够从舞团的物品中找到渗出物，那问题的解决便再轻易不过了。

　　萨曼莎同样也被放了假，她痛快地换下服装回了自己的租房。

　　她租房的位置挑得不错，离舞团不算太远，并且靠近外城区最大的湖泊，这里被建成了一座公共花园，这个时节正是最漂亮的时候。

　　但萨曼莎无意于那些随风摆动的柳枝或是花枝上蹦跳啾鸣的鸟雀，她匆匆回到自己的租房，在将门关好后，从怀里掏出一块两指宽的银灰色符文牌丢在桌上。

　　它上面镶嵌着一道符文，组成它的线条细如发丝，明亮的金色原本灿若熔金，但现在却完全黯淡了下去，银灰色的牌身也烫得隐隐发红。

　　“阿丽缇，我需要一块新的牌子。”萨曼莎一边揉按着那块被符文牌烫得发红的皮肤一边说道。

　　一个褐发黑眸的中年女子从房间转出来，她似乎受着伤，一手按在右边的小腹上，慢慢挪动着走近。但哪怕处于这样狼狈不便的状态，她的姿态仍然优美动人。

　　阿丽缇是的面孔不算出色，但那双眼睛却大而明亮，上翘的眼角总是含着醉人的风情，乌黑的眼珠几乎与瞳仁分不出分界线。而只要这双眼扫过你，你便再也生不出分辨她相貌如何的心思了。

　　可这双动人心魄的眼睛此时却充斥着忧虑，她拿起桌上那块已经完全毁掉的符文牌，问道：“你这是碰到什么人物了？”

　　萨曼莎闭上眼缓缓舒了口气。

　　“神子。”她微笑着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