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三千莲里》下雪时

9、第九天

　　东海崂山。

　　杨戬负手立于天空之上，他左边蹲坐着一条白毛细犬，右边则是前来看热闹的哪吒，哪吒盘腿坐在云中，双手合拢捧在身前。
　　敖丙蜷缩在他的手心里不肯出来，只能透过哪吒的指缝偷偷往下看。

　　他们的下方便是白龙洞所在。

　　白龙洞周围雾气环绕，太乙真人骑着猪围绕白龙洞飞了一圈，回来之后说：“这洞府外的阵法有些麻烦。”

　　申公豹酝酿许久，终于找到自己的发挥余地，开口道：“不、不——”

　　其他人默默看着他，他终于憋出一句：“不——不如智取！”

　　“……”敖丙的龙角一下子撞在了哪吒的指腹上。

　　哪吒则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申公豹前些日子追着线索来到白龙洞时，已经在附近探查过数次，对这洞外的阵法也想好了应对之策，要不是确定打不过里面那条蛟龙，他早就直接上门了。

　　听他大喘气似的说完阵法弱点，杨戬立即从空中俯冲而下，闯入阵中，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意思。
　　毕竟申公豹的讲话方式太折磨人了。

　　随着杨戬入阵，白龙洞周围的雾气涌动起来。

　　空中众人定睛往下看，只见杨戬在阵中左右挪腾，将申公豹所说的阵法弱点利用得淋漓尽致，他不仅和哮天犬配合默契，一套枪法更是出神入化，按照这个速度，恐怕不到一刻钟就能成功破阵。

　　“倒是个将才。”申公豹挠了挠下巴短须。

　　他有意无意地望向敖丙，敖丙却不肯看他，只有哪吒朝他龇牙咧嘴，眼神凶得都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申公豹稍稍想了一下凑到敖丙身边哪吒会有什么反应，他……只能暂时放弃这个想法了。

　　太乙真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实则默认了哪吒的做法。

　　而哪吒对申公豹严防死守，要说心情最复杂的，当然还是敖丙。

　　敖丙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申公豹，他一直没有变回人形，而是把自己假装成一条不会说话的小龙。

　　他的做法却是让申公豹误会了，申公豹以为他受伤极重，已经无法化形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暗袋，正欲开口，就听下方传来一声高亢的龙吟。

　　一条约莫十丈长的白色蛟龙从阵中飞出，蛟龙无角，也无龙髯，鳞片更无光无泽，与其说它是龙，不如说是放大了百倍的白蛇。

　　哪吒心有戚戚地收紧了手指，蹭蹭敖丙发光的龙鳞：“还是敖丙更好看。”

　　太乙真人和申公豹齐齐点头，申公豹甚至露出了与有荣焉的骄傲神色。

　　那蛟龙背上插着杨戬的三尖两刃枪，鲜红的血从枪刃汩汩冒出。

　　蛟龙本想往天上逃遁，看到天上立着几个气息和自己相差无几的人，想也不想就往另一个方向遁去。

　　蛟龙本体目标极大，意识到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盯着自己，那蛟龙摇身一变，化作灰袍中年男子，消失在云层中。
　　三尖两刃枪也从他身上掉下，被从阵中追出的杨戬接住。

　　杨戬钻入云层，旋即阴云翻涌，云中时不时传来陌生男子的痛骂和惨叫。

　　太乙真人嘴角一抽，伸出拂尘挡住哪吒的视线，“小孩子家家不要看。”

　　哪吒：“……”

　　等他把拂尘撤走，哪吒只能看到那蛟龙惨兮兮地躺在洞府前，灰袍沾满泥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很是狼狈。

　　杨戬不知说了什么，蛟龙连连点头，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进入洞府中，不久后拿着一个乾坤袋出来了。
　　他把乾坤袋递给杨戬，杨戬并未伸手去拿，长袖一挥，施展袖里乾坤之术收起袋子。

　　蛟龙见状又是羡慕又是庆幸，羡慕杨戬修为高深，一身道法精妙，又庆幸自己抓了那群红腹锦鸡还没来得及吃。
　　——他本是想去东海宴请龙族，拉拉关系的，结果龙族最近不知发了什么疯，放了不少镇压的妖怪出来，他道行不够，唯恐自己成了那些妖的盘中餐，根本没胆子前往东海。

　　杨戬回到空中，太乙真人立马迎了上来，目光频频扫向他的袖子，仿佛那个乾坤袋就在袖子里似的。

　　“杨戬师侄啊。”

　　杨戬对他道：“师父近日正在酿酒，太乙师叔若是无事，不妨到玉泉山上做做客。”

　　太乙真人笑开了眼，连声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想到被灵穴温养过的红腹锦鸡用来做菜，他差点口水都流下来。

　　杨戬已转头看向申公豹：“此事皆因申师叔而起，还望师叔能亲自前往玉泉山，给师父一个交代。”

　　申公豹刚目睹完杨戬暴打蛟龙，自然不敢开口，怕弄巧成拙，于是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会去。

　　杨戬又对敖丙道：“此番事已了，我答应你会去龙宫一趟，你可有话让我带去？”

　　敖丙缓缓摇头，眼神中多有失落。

　　哪吒插话道：“你告诉龙王，敖丙现在在我家。”

　　杨戬：“……”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他从袖中拿出五根凤凰纤羽，绕过哪吒递给太乙真人，“这是先前承诺好的。”

　　凤凰纤羽还在往外冒着火，哪吒现在的身体还是符纸化作的，自然不能碰。
　　太乙真人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承诺，不过他分辨宝物的眼力可一点都不小，看到杨戬拿出的凤凰纤羽，也不客气，笑呵呵地接下来。

　　一旁的申公豹眼睛都瞪直了。

　　杨戬没说什么告别的话，直接收枪，召回哮天犬，化作金色遁光飞走了。

　　太乙真人也带着哪吒离开，申公豹自然跟上，可惜速度不够快，没多久就被他们远远甩开了。

　　第二天正午。

　　申公豹不受李府欢迎，被太乙真人一道结界挡在了李府外面。

　　府内，七色宝莲漂浮在石桌前，莲内的敖丙看着摆在桌上的五根凤凰纤羽，神情极其严肃。

　　“先用灵力和其中一根羽毛沟通……”太乙真人在旁边耐心教导他怎么炼化这难得的材料。

　　殷夫人在远处喊道：“真人，开饭啦！”

　　“来嘞来嘞！”

　　太乙真人匆匆丢下一句“你先试试看，我很快就回来”，直奔饭厅。

　　他走之后，哪吒道：“我也来试试！”

　　红色的灵力从他手中飞出，穿过七色宝莲，落入凤凰纤羽中。

　　火焰晃动了一下，羽毛慢慢飘起，顺从哪吒的心意转了个圈，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痕迹。

　　“你知道毽子怎么做吗？”哪吒问。

　　敖丙露出沉思之色。

　　“先把四根羽毛按照东南西北的方向摆好。”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

　　哪吒皱眉打量来人，水青色长发柔顺地垂在他的身侧，他面容俊美，气息温和又纯净，注意到哪吒略带敌意的目光，他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敖丙眼睛一亮：“二哥！”

　　二哥……？是敖丙的亲人吗？哪吒眼中敌意因为敖丙的称呼消减下来，开始时不时往敖乙方向看。
　　哪吒除敖丙之外，还未见过其他龙族，因此对他好奇得很。

　　“我在呢。”比起敖丙的激动，敖乙要淡定得多，他从袖中拿出一个拇指大的铜钱，笑道：“你们要做毽子，可别忘了这个。”

　　看到他大有亲自动手的意思，敖丙忍不住说：“二哥，我……想自己做。”

　　敖乙眼中流露出少许遗憾，“那我教你。”

　　根据敖乙口述，敖丙以灵力操纵羽毛，摆成朝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剩余一根羽毛放在正中，然后用线扎好根部；将布条穿在铜钱上，把扎好的羽毛穿入铜钱，和布条一起绑好，一个毽子就做成了。

　　除了凤凰纤羽之外，其他材料都由敖乙提供。

　　毽子做好以后，哪吒终于也不再看敖乙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踢毽子，敖乙哭笑不得地说：“用这么好的材料做毽子，都快给你们做成法宝了。况且你们现在这模样也没法儿踢呀。”

　　哪吒兴奋的表情顿住，强烈的失落冲到脸上，让他的表情逐渐变得颜艺。

　　敖乙在石桌旁坐下，拿起做好的毽子抛了抛，忽然对敖丙说：“你还活着，真好。”

　　顿了顿，他又说：“以后会有机会踢毽子的。”

　　哪吒从有了毽子却不能玩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嗤道：“这还用你说。”

　　敖乙对哪吒感官不错，然而想到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和自己弟弟待在七色宝莲里，心情瞬间不美妙了。

　　他偏过头，不想理会哪吒。

　　“近日龙宫发生了不少事，”敖乙说，“自你出事后，我也在方寸山附近被佛教之人缠住，前些日子脱身回来，发现父王好像和几位叔叔达成了什么协议……我担心这不是好事，好在昨天杨戬道兄带来了好消息，希望父王他们还没做什么，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敖乙担心灵珠计划失败后，龙王会联合其他几位兄弟一起毁掉海底镇妖柱，放出所有妖族，最近逃出来的妖族越来越多，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而就在昨天，杨戬带来了另外一种可能。

　　如果敖丙能再次修出龙身，有三位天尊默许，他不需要隐藏身份就能参加封神大战，那时候他代表的就是整个龙族，等到他位列仙班，龙族的境地会比现在好上许多。
　　而且……玄都大法师画出那“妖族统领”的大饼，也实在是诱人。

　　杨戬从龙宫离开后，龙族内部吵成一团，有龙觉得不应该再相信人族，有龙又认为老君弟子绝对不会说谎，只要敖丙争气，妖族统领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还有些龙则有其他心思，几方代表在龙宫内各执一词，直到现在都没能争出个所以然。

　　敖乙便趁此机会，先来李府看望敖丙了。

　　他不喜欢龙族再次把所有重担都压在敖丙身上，即使那对他们龙族来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想听听敖丙的想法。

　　现在的敖丙已经不是那个只能被动融合灵珠，被动接受自己命运的龙蛋了。

　　敖丙听到他关心自己，眼里露出一丝笑意，他正要回答，敖乙又忐忑起来。

　　“你慢慢想，这件事不急。”

　　敖乙站起身，在石桌前来回踱步，看起来比敖丙这个当事龙还要纠结。

　　“有什么好想的。”哪吒说，“我早就说过要和敖丙一起去海底镇压妖族，谁不服就打谁，打到他们怕了，嗯……反正不用你们管，你们从龙宫出来，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好了。”

　　哪吒和敖丙联手，能发挥出混元珠全部的力量，对付那些妖族轻而易举，敖乙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然而从哪吒嘴里说出来，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哪吒也太主动了吧？

　　敖乙狐疑地审视着哪吒，感觉到太乙真人要回来了，他才收回目光，把手伸向七色宝莲。

　　有七色宝莲的保护，他根本碰不到敖丙，只能对敖丙做了个虚假的摸头动作。

　　又过了几日，敖乙常常往李府跑，有时候太乙真人在，有时候不在。
　　太乙真人隐约瞧出了什么，却并未多言。

　　这一天，敖乙刚进门，太乙真人就提着一只烧鸡从天上下来。

　　“来来，徒儿，快尝尝玉鼎师兄做的烧鸡。”太乙真人做了个扇风的动作，把香味往哪吒的方向赶。

　　哪吒翻了个白眼，“闻得到吃不到。”

　　“这个好说。”太乙真人往袖子里掏了掏，捻出一粒花生米大小的种子，“想要吃到美味的事物，就赶紧恢复人身噻。”

　　敖乙惊讶：“这是？”

　　“翠屏圣域的莲子。”太乙真人把莲子丢到七色宝莲中，又拿出一个宽口瓶，拔出木塞，往里面倾倒。

　　清澈无比的水流从瓶中流出，注入七色宝莲，在底部形成一个小池。

　　青色的莲米跟随着水波沉沉浮浮，太乙真人满意地欣赏了片刻，指着那莲米说：“莲花盛开之日，便是机缘成熟之时。”

　　哪吒看着那小小的莲米，忽然有些绝望：“这要等多久啊！！”

　　敖丙在旁边抿唇一笑：“我陪你等。”

　　“…………”
　　敖乙深吸一口气，掏出袖中竹简，对敖丙说：“你也该修炼了。”

　　这竹简是从老君的兜率宫传来的，即使龙族内部还未讨论出结果，看到这竹简，也不需要讨论了。

　　敖乙不想把所有压力和责任都推给敖丙一个人，即使敖丙不介意这些，他也一直耿耿于怀。

　　直到前几天哪吒说要和敖丙一起去海底镇压妖族，敖乙才想明白，和敖丙刚出生那时不同了，现在是敖丙主动选择承载龙族的未来，并愿意为之付诸行动。

　　敖乙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他也不可能阻止。

　　一想到敖丙有了自己的目标，未来会成为一个比他更优秀的人，敖乙就忍不住想要微笑。

　　他看着敖丙，郑重地说：“不要有太大压力，你会比我做得更好。”

　　哪怕失败了，身后也还有我们——所以，请放心、大胆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