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三千莲里》下雪时

7、第七天

　　“你们怎么那么慢？”

　　杨戬瞥了一眼哪吒，视线从他手中扫过，停顿了几秒，才若无其事地道：“太乙师叔就在前方，咱们边走边说。”

　　哪吒提出想把事情闹大，看似小儿玩笑，实则效果拔群。

　　就在傍晚，出去打探消息的李府私兵回来禀报，有人在市集之上打听哪吒和“神鸟”的事。
　　依杨戬看，那极有可能就是毁掉禁制之人，就算不是，也和那人有关。

　　未免打草惊蛇，李靖让人散布消息，说哪吒把“神鸟”关在李府后门旁的旧库房里。

　　杨戬和李靖合力在库房周围设下埋伏，准备等那人出现，再来个瓮中捉鳖。

　　哪吒听完杨戬的讲述，分外不爽：“你们都安排好了，还叫我来干嘛？”

　　杨戬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哪吒，目光里尽是审视。

　　哪吒没有从中感受到敌意，却还是第一时间瞪了回去。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敖丙从哪吒的手心里探出脑袋，仰头望望他们两人，又慢吞吞地缩回去了。

　　反正哪吒也没吃亏，就先看看。

　　僵持了片刻，杨戬率先开口：“重塑肉身的方法不常有，对天尊弟子来说，却还是能寻到一两样的。”

　　尤其是太乙真人一身法宝，火尖枪、混天绫、乾坤圈，送给哪吒的哪一样不是世间顶尖？更别提他洞府内的其他宝物，只要他放出消息，愿用宝物换取重塑肉身之法，不少人都会主动送上门来，哪里还要他亲自东奔西走。

　　哪吒目光微动，杨戬道：“我听闻太乙师叔前些日子去天庭寻老君，老君拿出一粒金丹，口中言道，以先天之气运九转，再以荷叶置之，待时机成熟，便可让你投身其中转世为人。”

　　哪吒面上一喜，杨戬又说：“至于敖丙……龙族归根结底还是妖，一身修为藏于血肉，非是肉体凡胎可比，就是老君也毫无头绪。”

　　敖丙乃是龙族最顶尖的血脉，出生即有金丹修为，能化作人形，有呼风唤雨的神通，更别提融合灵珠后，龙族强悍的肉身再次得到加强，太乙真人想要帮他重塑龙身，恐怕比登天还难。
　　太乙真人得了太上老君的指点，这些天一直在打听当年龙凤大战时的遗址，盼望能从中找到办法。

　　蜷缩在哪吒掌心的敖丙倏地立直身体，愣愣地对上杨戬的视线，他龙髯颤动，搭在哪吒手指上的爪子猛地收紧，眼中难以辨明的复杂思绪给他剔透的蓝眸蒙上了一层水雾。

　　明明是他占了灵珠，还差点做出水淹陈塘关的事，太乙真人还对他那么好，愿意为他四处奔走……

　　哪吒微微拧眉，用手指轻轻蹭了蹭敖丙的小爪子，抬头望向杨戬，“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戬不答反问：“你可知玄都大法师？”

　　“没听说过。”哪吒正想叫他别废话，就感觉到他手中的敖丙晃了晃尾巴。

　　当年申公豹带敖丙去人间散心，正好赶上人间元宵灯会，他从未照顾过小孩子，把敖丙藏在披风里一时忘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敖丙已经不见踪影。

　　被他落下的敖丙因为精致的长相和不同于人的外表正在被人围观，周围不少大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让他害怕极了。
　　在那时，一个白衣男子忽然从人群走出，以看似极慢实则迅速无比的动作把他带离了闹市。
　　他把幞头罩在敖丙头顶上，遮住龙角，又用方巾遮住他的蓝色发丝，语气温柔地说：“我名玄都，乃是游历四方的闲人，你可愿拜我为师？”

　　敖丙乖乖答道：“我有师父了。”

　　“可你师父对天地多有怨怼，若他冥顽不灵，迟早酿成大祸。”

　　敖丙不知他的话是何意，只凭本心道：“师父待我很好。”

　　“你倒是个好孩子……嗯，我的眼光果然不错。”玄都听到他的回答，眉梢爬上些许笑意，过了片刻又皱起眉头。
　　他盯着敖丙眉心的蓝色印记露出思索神色，抬起右手掐算，片刻后忽道：“原来如此——竟是有缘无分，竟是有缘无分！”
　　说完，他撇下敖丙飘然而去。

　　待申公豹找来，敖丙将他的说辞告知申公豹，申公豹勃然变色。

　　敖丙不解其意，偷偷跑去问他的父王，父王颇为懊恼，连声道：“那是当初点化玉帝之人啊……那人，你若拜他为师，那你岂不是、岂不是……”

　　他和申公豹的态度让敖丙明白了——能够让他们产生这么大反应的玄都一定很厉害。

　　杨戬道：“我幼年时为求仙法，只身前往昆仑，众仙家闭门不见，我便在山前长跪不起……最终被饿得头晕眼花，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开门，在我心生绝望之际，是玄都大法师路过，给我塞了两个馒头，还教了我一篇法诀，让我坚持了下去。”

　　后来他便等到了外出归来的玉鼎真人和太乙真人。

　　念及往事，杨戬并未觉得艰苦，目光甚至变得柔和了些，他说：“玄都大法师是老君弟子，那篇法诀却不属于道家，反而颇为奇怪。见我疑惑，他只说昆仑山风大，哪怕学得皮毛，用来御寒也是不错。”

　　等到杨戬道法小有所成，再研究那篇御寒功法，竟骇然发现那是一篇能够直指大道的玄奥法门。

　　说道此处，杨戬深深看了一眼敖丙：“在我奉师命来东海时，玄都大法师曾问我还记不记得那篇法诀。”

　　哪吒极为聪明，听完他的故事立即问：“你的意思是，这篇法诀能让敖丙修出龙身？”

　　没等杨戬回答，哪吒又说：“那个什么大法师不是太上老君的徒弟吗？师父都没办法了，做徒弟的能比师父还厉害？”

　　杨戬也不解释，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哪吒和敖丙年纪不大，又不曾在三界游走，对许多事知之甚少，自然不会明白太上老君不止是天庭里只会炼丹的老头而已。

　　这时敖丙问道：“那你们为何要帮我？”

　　他已把杨戬和玄都划分到一个阵营，杨戬没有反驳，只是挑了挑眉，说起了往事：“天庭初立时，妖魔尚在人间横行，天帝誓要斩妖除魔，龙族作为妖族的一员，自然投身与天庭的对抗中，双方势均力敌，久久僵持不下。
　　天庭以诸多好处拉拢龙族，用里应外合的手段将万妖封印到海底……”

　　敖丙小小的爪子紧握成拳。

　　事成之后龙族才发现，所谓的镇压万妖其实是阴谋。
　　从此往后，龙族再也不能离开海底牢狱，一旦离开，不仅要被天庭追究责任，还要遭受镇压妖族疯狂的报复……

　　然而今时不同于往日了。

　　如今妖魔已除，人族大兴。

　　三皇五帝出世，天地生灵陆续得道成仙，在本该安稳下来的天庭渐渐形成了割据之势。
　　六御五方等仙家势大，听调不听宣，几乎完全将天庭架空。

　　要想三界稳定，天庭的存在至关重要，所以三位天尊闭关编纂封神榜，放出封神大战的消息。

　　然而天帝太过看重权势，一心想成为天地主宰，封神之后，他必定会出手打压他人，把天庭变成自己的一言堂。
　　三位天尊不希望出现这样的结果，便把玄都大法师唤来，将这个烦恼丢给了他。

　　玄都大法师听后当即说道：“那还不简单，换个懂事点的天帝就行了呗。”

　　太上老君差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家伙，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弟，天帝说换就换，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抚了抚白须，咳嗽一声：“事关重大，莫要胡言。”

　　“那徒儿没什么可说的了。”玄都摊了摊手。

　　既然换不了天帝，那就只能找人牵制他，令他有所忌惮，不敢胡作非为了。
　　然而天庭势力早已成气候，想要获得那些人支持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思来想去，玄都觉得最好还是在即将封神上天庭这一批人里选。

　　原来是要拉帮结派……玄都腹诽一声，总算明白为什么找上自己了，堂堂天尊当然不会亲自下场做这种事。

　　领了命令，玄都大法师从虚空之门出来，直奔昆仑山。

　　昆仑山道场众多，玄都还未想好结交人选，就一眼瞧见了跪在山前的杨戬。
　　杨戬天赋万里挑一，有勇有谋，封神之后必定成为新神灵中的头号领军人物；况且他性格外冷内热，兼具正直与仁义，决不可能和天帝成为一丘之貉。

　　遇到杨戬后，玄都大法师运气不错，又碰巧发现了敖丙，敖丙有妖族统领之姿，且从小目睹龙族困境，他日成仙，自然不会任由天帝再次打压妖族。

　　有这两人在，制衡天帝的势力初成，至于大法师的其他想法，杨戬能猜出一些，却是不好和敖丙细说了。

　　敖丙听杨戬说到“妖族统领”时，龙首轻晃，尾巴在哪吒手心里拍打了几下，似是有些羞赫。
　　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道：“这件事……我得和我父王商量。”

　　龙族备受天庭打压，却从来没有想过掀翻天界，而是准备在封神大战中取得成绩，位列仙班，就是因为天庭背后还有天尊撑腰。
　　乍一听闻能恢复肉身，即使要与天帝对立，敖丙也忍不住心动，可他还要考虑他身后的龙族，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答应下来。

　　况且，他对于玄都大法师知之甚少，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还要先询问父王才是。

　　“你父王……”杨戬脸色颇为奇怪，“龙王他……以为你已经死了。”

　　敖丙：“？？？”

　　哪吒：“啥？”

　　“我从东海灵穴一路寻来，途中遇到不少从海底结界流窜出来的妖兽，据说那一日，所有妖兽都听到龙王怒吼，要陈塘关血债血偿。”

　　敖丙：“…………”

　　他抬起小爪子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