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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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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学校的路上我收到了秦欢的消息:在吗,待会儿见你好吗
这么突然要见我,有点诧异。但我还是马上回复:几点呢,我还在外边,至少半小时到学校。
秦欢:不要紧,你回来后和我说。
我们约在了建筑学院前见。那边的建筑很漂亮,栽种着香樟、椰子树和枇杷树,可供散步的草坪上零星散落着几把木质的长椅。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他。他穿着英伦绅士的西服,彬彬有礼,言行有度。但远没有照片上好看,缺了美颜相机和滤镜调光,脸上的毛孔,头发的颜色,都不再那么完美。
我突然意识到,如今目之所及的一切不过是技术层面的假象。街边的广告、影视节目都是没有一点儿瑕疵的完美。导致的情况是,很多人已经不能接受现实里的不完美,只有在新闻联播里才能看到诸如黑头、白发、痘痘之类的存在。这是个喜欢蒙骗人,也习惯被蒙骗的时代。
“你好学长,我是林冉冉。”
他将手里的一个无花果放我手里。我忙说,“谢谢,不用了”。
“拿着吧,专门给你的”。
走了两步,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后,“你挺好看的,为什么不喜欢拍照片儿呢?”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可以察觉到他一直在打量我。那天我并未特意打扮什么,像平时一样干净整洁的穿着,素雅的长裙,没有一点时髦华丽,只是自己穿着舒服而已。
“好看的人不拍照片也好看”我扬起脸认真地朝他笑笑。
他也笑笑,“我们去草坪上走走吧,今天天气很好,随便走走”
香樟树的树叶在枝头闪着光,有鸟儿在低头啃食,微风徐徐,远处几张长木椅上有几对情侣依偎着。一切都很美好。
“你平时很忙吗”
“是的。平时在学校代课,杭州那边也有项目,有时得两头跑,挺累的”
“代课?项目?你专业是?”我对他一无所知。
“广播电视编导,我是X大的博士,算下来要比你大六岁”
“哦。那你还真是保养的好啊”我也终于学会不动声色地开玩笑了,“所以你杭州的项目是做些什么?”
“拍电影,主要是纪录片”
“其他类型不会涉及吗?”
“有,但偏少”
“什么时候可以欣赏一下你的作品”
他淡淡一笑,像是在表达谦虚,“可以啊,有机会给你看看。你呢,不是文学院的吗,有写过什么作品吗?”
“有写,但我觉得自己写得还不够好”
“有发表吗”
“没有”
“试试去投稿呢,现在有很多平台,你可以试试看”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自己还需要再积淀积淀”
“多少人挤破脑袋往出冒呢,你得聪明点”
“你是觉得多积淀一点就是不聪明?”
“很简单一个道理,你知道我工资多少吗”他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情顿时让我不想接话。不知道怎么,他给我的感觉有点浮华。朋友圈里的文字是浮华的,他和我面对面说话的样子也是浮华的。和我看到他分享的那些文章格调是不同的。
他坐在一张长木椅上问我,“会拍照片吗”
我没多想,张口就接,“谁还不会拍个照片啊”
他把手机交给我,告诉我横着拍,让脚落在地平线上,采景要完整,镜头不要倾斜……他调整好姿势,双手张开撑在背椅上,翘起二郎腿,“拍吧”。
第一次见面就成了他的免费摄像师。坚持拍了几张。我拍的不算好,但可能他也不好意思,勉强笑着说,“挺好的我挑张发朋友圈,好不容易回趟学校”。我看着他百度复制了梭罗的一条名言作为文案。
“你平日里都是这样发朋友圈的?”我故意刁难。
“啊哪样?”他还陶醉在自己美好的形象里。
“百度文案?”
“印象里有那样的句子,但记不清原话,所以百度确保准确性。有问题吗?”
“你不觉得拍照是一种假模假样的行为吗?还有这样索赞的方式,都很虚假,你不觉得吗?”
我以为我的问题会让他很无语,至少会惹他生气,没想到他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了下面的话:
“我知道你在意的是心灵的美好。可青春易逝,如果生命中连一张美好的照片都没有,连最美好的年华里都没有美好的身材和面庞,那不也是辜负生命吗?化妆,拍照,做作,臭美,没有那么邪恶。那只是爱自己的方式而已。爱自己一点罪都不犯,一点错儿都没有,不是吗。”
他好像在说服我,他确实有说服我的能力。但我还是不肯轻易服输:
“可是你的照片并不是用来自己看的,而是希望那张照片得到更多的赞。我不是说发朋友圈没有必要,分享自然是很好的事情。但是学长,你难道没有察觉到手机和社交软件的阴谋吗。你没发现我们几乎所有人都中了招吗。信息,大量的信息。时代的便捷只是对一些聪明人而言。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收获,反而是伤害。想想看,韩国某个明星吸毒被抓,国内当红大腕出轨离婚,某某小区惊现杀人案……这些事情你如果不曾看到,你觉得对你影响很大吗?朋友圈里的广告、代购推销,一个因缘际会偶然添加了微信的人一日三餐吃什么,假期到哪里去玩,和你有关系吗?不知道又会怎样呢?”
“就是这样一个社会,你能怎么办呢,住到深山老林里去吗?”他并没有被我的问题搞得很疑惑,他只是轻描淡写地一说,并不放在心上。
“恐怕深山老林里也是有信号的吧”我笑笑说了这句后,发现我的执拗原来这么孤独。这世上较真的好像只有我一个。
顿了顿,他边按手机边问我,“谈过恋爱吗”。
“当然”
“几次”
“其实我一直很难界定……你对谈恋爱是如何定义的?暗恋算吗”
“不算。两个人在一起才算”
“那就一次吧”。没错,我说的是康慨。原来在某些标准里,和欧阳彬的际会,什么都不算。
“谈了多久呢”
“不到四个月”
“为什么分掉了”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了。感觉合不来。你呢,几次?”
“比你多”
“比我多是几次”
“三次吧。你谈地太少了,文学院的得多谈恋爱才有思路呀,多谈谈挺好的”
“所以你谈了三次是为了找思路?”“三次吧”的意思一定是多余三次的意思。
他低头玩手机不回答我的话,过了一会儿拿手机给我看,“很多人点赞的,你看看。”
我不理会他,自顾自地问:“学长拍的纪录片都是哪种题材呢”
“都有,按要求来拍”
“按要求拍?那你觉得你的那些表达还有意义吗?那些是你真的想表达的内容吗”
“很多时候不是。但你知道的,赚钱嘛”
“赚钱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很多都不高尚,比如违背真实意愿遵循某种势力或强权的行为,你觉得呢”。我故意说话直接,甚至就是想引发他的恼怒,没想到的是他并不接招儿。我真的很敬佩这个宽宏大量的人。
“有人买单有人看就ok。高尚是什么呢,你看看那些高尚的作家能赚几个钱”
“所以你觉得写作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
“不能说全部目的是赚钱。但赚钱就是很重要,这是事实”
“我觉得金钱是这个世界上最丑恶的东西,没有之一。什么都围着它转”
“你太天真了,没出社会,你还不懂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又一个说我天真的,又一个说我不懂游戏规则的。我可能真的是这个为数不多时代的怪胎。我不甘心继续追问:“那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不喜欢”
“那你喜欢做什么呢”
他认真地想了想,“玩”
“那你的理想呢,成为最好的玩家吗”
“不。我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他说的掷地有声,无比认真。
我特别怀疑,伟大两个字在他那里是怎么写的。一个没有一点伟大品质的人的理想居然是成为一个伟大的人。
简直有毛病。
我心里这样想着,但脸上不显露什么。对身边这个人我的情感基调已经定下来了,我很讨厌他。这简直是虚伪做作的代言人。
但是,从言谈到举止,他又十分彬彬有礼,毫不越矩。甚至在我无理的激将下都无动于衷。他似乎胸怀坦荡,很能听得进批评。
为了结束这场见面,我问,“你为什么突然想起见我呢”
这时他才犹如梦中惊醒一般,恍然大悟,“你不问我都给忘了。要紧事,你得帮我个忙”
他在包里掏着什么,我已经预料到没什么好事。
“是这样,这个CD明天你帮我去电视台跑一趟送一下,晚上我就又得去杭州了,来不及过去”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怎么好意思呢这个人。
“拜托你了冉冉,我的同学也都工作很忙,找了一圈只能麻烦你了,我相信你”
“你怎么就相信我呢,这只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万一……”
他把CD放我手里,笑笑说“文学院的女孩子嘛。一看就是天真单纯又善良的”
一些词语听得多了,就不再有褒义了。我好像觉得,在他们眼里,我不是天真单纯善良,而是傻,可以被兜着玩的那种傻。“可以啊,我答应你。那学长是不是也可以帮我一件事呢”
“什么事你说”
“帮我找个实习。我一直在找,没合适的”
“可以啊,没问题,我帮你”
如果没有互相欣赏,那就互相利用呗。说好听点,叫做互帮互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