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都一饷》》辛恒

53、52

　　大三学期专业课必修课都少了很多。没时间会抱怨忙碌，有了时间也有愁，不是好打发的事情。也就是这段空下来的时间，听到同学们各种各样的遭遇。
　　有学长介绍做兼职事实上却是传销窝点的；有走在路上买切糕被强制消费的；有逛街时被拉入美容院往脸上抹了点什么给大把钱才给放人的；有借了校园贷还不起跳楼跳湖的……
　　怎么了呢这都是。这就是不断做卷子得高分的好学生们吗。积淀了二十多年就这点出息？
　　“受骗的都是上过大学的”
　　“读书都读傻了”
　　……
　　这些指责是帮不到这些单纯稚嫩的生命的。知道微积分怎么算，真的不一定能懂得骗子的套路。骗子的套路没方程式可以解的呀……
　　是书本粉饰了太平。我们只看得到字里行间的战争，现实世界里的我们确实什么都不懂。这座象牙塔是半开的，它护得了我们一时，护不了我们一世。
　　为了找到合适的实习或兼职，我在网站上填写了电子简历。没想到的是天天骚扰电话不断，有酒店问我要不要赚钱的，有多种职位可选，接客的赚得多，不接客的赚的少，你选哪个……有KTV问我要不要找兼职，我说不用了谢谢。对方马上接话道，难道你不想赚钱吗，难道你不想赚点为家里减轻负担吗，你知道一晚上坐台能赚多少吗，出台可以赚更多你知道吗。我听得一愣一愣问什么叫做“坐台和出台”？对方撂了我电话。
　　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本传记性质的书。讲的是一位法国女大学生，在付不起房租的情况下，通过性服务赚钱，第一次还有抵触心理，后来直接没了遮拦，习以为然。后来她检讨说，其实房租也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支付，只是当初自以为捡了便宜，可以省掉苦活累活，还可以满足奢侈虚荣。然而，这是一条不归路，身心都受伤害。有些路一旦走过去，再回头就难了。
　　“天上不会掉馅儿饼”这样的话从小听到大，但事到临头，傻眼的也数不胜数。道理真的不是记的，得透彻理解才行。
　　人是不是生下来就定型的呢，我不知道，我唯一确信的是，我可以饿死，可以被打死，但是绝对不可以没有尊严。生活的长短好坏于我而言并不十分重要，我想找到那个我认为重要的部分，可我说不清那是什么。

　　很奇怪的事情。平日里并不怎么刷朋友圈的我，一拿起手机看到【发现】的界面里就有秦欢的头像，然后我就想点开看看。
　　他是一个有想法的人，和喊口号的康慨、追求简单快乐的欧阳彬不同的想法。关于时事、关于文化、关于影视，很多想法。那些文字的表达里充满了自信，因为年轻说什么都对的那种自信。文辞总是华丽，夹生的语言很好地营造了陌生化。一些他转发的文章，质量还是很好，点开看过后觉得受益匪浅，忍不住就会点赞。
　　我想那时候的我是真的渴望和他对话。我渴望语言文字的交流碰撞。可是我太羞赧了，不知道该怎样搭上话。有很多次他会故意晒出自己的位置，在食堂里吃了什么早餐他都可以在朋友圈里华丽丽地阐述一番。有些时候我会感觉，他这样的表现是为了引起什么人的注意。让人知道他在哪儿，然后与他搭讪。
　　于是，某个郁闷至极的一天，我鼓足勇气和他说：学长你好，有空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消息发出去时，我想他可能会拒绝。他好像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但也奇怪，如此忙碌的人总是有时间发朋友圈。
　　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剧情是这样发展的：
　　秦欢：可以呀。你是哪个学院的？
　　冉冉：文学院，你呢
　　秦欢：我新闻学院，上次说你是大二？
　　冉冉：大三
　　秦欢：最近有点忙，等空了我约你
　　（好了，看吧，忙总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不过他确实是忙，忙着开各种名目的大会小会、忙着玩概念、忙着礼尚往来、忙着发朋友圈。
　　我没回复，打算关手机时，他消息又过来。
　　秦欢：你没有照片吗
　　冉冉：干嘛呀
　　秦欢：万一哪天在学校迎面碰到了，可以认出来
　　冉冉：哪会那么巧
　　秦欢：你多高呢
　　冉冉：（虽然觉得很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回复）163吧
　　秦欢：多重呢
　　冉冉：这种问题你都这么随便问人的吗
　　秦欢：哈哈哈就了解一下，你不说也没关系
　　冉冉：学长是想找个约会对象？要连三围一起了解了解吗
　　秦欢：哈哈哈哈
　　嘴里想吐神经病没吐出口。我关了手机。仿佛现代人可以用“哈哈哈哈”解决一切问题。我有点怀疑自己看人的准确度了，似乎真的从来没准过。

　　CA会社编辑部又顺利地完成了换届，将一项项东西事无巨细地交接给学妹时，很不舍又一身轻松。一年的时间我再也不是那个招新时有想法却不敢去做的人了，再也不是说话会害羞的人了，再也不是听到一些质疑和批评就脆弱地不行的人了，我不再是我了。
　　没错，我变了。我会继续变下去，朝着更好的方向马不停蹄地变下去。
　　开学很久我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实习。不是和上课时间正好冲突，就是实习地方离学校太远不合适。于是下课后，我又扎进图书馆，看了更多的书，同时自学了解了很多专业外的课程。编辑、历史、哲学、经济、传媒都有所涉猎。
　　同时我还加入了一个项目组。一个公益性质的项目组。由一家世界五百强公司赞助，旨在帮助大学生更好地投身实践，提升自我。
　　项目组定期举办各式活动，有团队实践课，大家手搭肩围成一圈儿，一齐跟随节奏跳兔子舞；高效能人士的七个好习惯公开课；走进社区、学校的志愿活动。
　　大一参加的志愿活动我仍旧记忆犹新，印象最深刻的是为聋哑儿童上了一节课，那些孩子和旁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他们活泼开朗，在他们未意识到自己与别人不同前，他们同样很快乐。但看着他们，我的心里却很苦。
　　当公平难以通过天平衡量出来时，天平存在的意义难道是为了称糖吗。

　　在项目组去学校上课的那次，也让我难以忘怀。二年级，40位小朋友。蓝色的校服，红领巾。短发，辫子。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纯真眼睛。课上，在我和另一位同学的引导下，我们让大家画一幅画，选择《西游记》里自己觉得了不起的人物，画出记忆中该人物角色的样子，并说明为什么喜欢他。
　　我走下讲台看大家的画，千篇一律都是孙悟空，只有最后一排一个男生画的与众不同。我请他上台展示他的作品。他害羞地拿着画纸走上讲台，当全班同学看到他的作品时，教室里炸开了锅。有一半儿的同学在嘲笑他，叫嚷着说他画地太丑了；还有一半的说他画错了。
　　我问坐在第一排的女孩子，为什么说他画错了？
　　女孩子自信又骄傲，语气果断而坚决：老师以前讲过，孙悟空才是伟大的，他显然画错了！
　　男孩子的头始终是垂着的，我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没关系你说说看，你为什么画白龙马？男孩子忧伤地瞅瞅我，却还是没说话。台下的同学依旧叫嚷，似乎所有同学都对台上这个男生充满敌意，我觉得很奇怪。我和同伴试图先让大家保持安静，却无论怎么安抚都安抚不下来，场面一度混乱。
　　紧接着。一位带着黑框眼镜的女老师抱着一摞厚厚的作业本闻风而来，气势汹汹，看到她的学生似乎已经吓破了胆忙闭上嘴，但有些正在兴头上的，没察觉还在大喊大叫。这是这个班的班主任老师。她把作业本往第一排桌上重重一扔，以超强的分贝震倒全班：
　　“吵什么吵！保持安静知不知道！”戏剧性超强。瞬间，鸦雀无声。
　　然后她扭头看到台上站在我身旁的男生，没来由地就一通骂：“许晨泽，你怎么回事。昨天才从家里反省回来，今天就又犯错？是不是又想让你爸接回去打一顿了？啊？坐在最后一排都放不下你，非得被老师擒上讲台吗？”
　　我急忙解释，事情不是这样，他没有……
　　没等我说完，班主任转头用截然不同的语气笑着对我说，他一直是班上最捣乱的，你不用理他，你继续上，我先去忙啊。
　　班主任语气里的温柔和客套让我极其不适应，和她刚进入教室面对学生的样子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我可以理解，为了维持秩序，她需要喊破嗓子才能应付，需要用这样的威严才能让学生听她的话。可事实是，她前脚刚走，后脚班里就又乱了起来。
　　我让男生回到他座位上。让刚刚那个趾高气昂的第一排女生带着她的作品上讲台来。我让大家安静，听她怎么介绍自己的作品。大家竟然安静了下来。
　　她说了一长串孙悟空的好话，娓娓道来，像全国标准卷上的标准答案。
　　然后我问她，也问全班同学，“那白龙马呢？除了许晨泽，没人觉得白龙马重要了吗？如果没有白龙马，唐僧坐什么？孙悟空背，还是猪八戒背？”同学们好像被我问住了，我看到最后一排的许晨泽抬起头来闪着眼睛看着我。
　　“你们都画的很好。让我失望的是，除了许晨泽，你们其他所有人都画孙悟空。如果你们真的全部认为孙悟空最了不起当然可以，但如果是说你们哪个老师告诉你们孙悟空最重要，所以你们才画他的话，那就不可取了。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不是老师说的就全部都对，不是每个问题只能有一个答案，你们要尊重和你们不一样的。”
　　这堂课结束后我才了解到，坐在第一排的女生是班上的第一名，是老师们的宠儿宝贝，同学们都尊重她。而最后一排的许晨泽，成绩并不理想，总被老师训斥，班上同学也习惯了不把他放在眼里。
　　突然我才想起，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走来我的经历不也是这样吗。成绩决定一切，第一名永远是闪着光辉的“好学生”，成绩不好的就被称作“坏学生”。到底好好在哪里，坏又坏在哪里了。凭什么一串分数就界定了人的高低贵贱，就决定了被喜欢还是被唾骂。
　　我突然觉得窘迫，我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是否有过像刚刚那个女孩子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用“他画的是错的！”这样的话伤害过那些成绩不太好的同学。从什么时候我才真的意识到，学习成绩和美貌、财富、地位一样，不应该成为判断一个人的标准。那样的标准，严重失却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