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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表里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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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息了一个阳间的马一春精神倒是还好,颇为感兴趣地打量了一下整个十阎罗殿。就算他从小看惯了奢侈,也不由感叹一下这十阎罗殿的精致。不提雕梁画栋玉阶金地,单单是那墙壁上挂着的各类利剑,稍走近一点儿便感到一阵寒气逼人,着实不可多得。
“马一春?”他看到最前方那个精致如画的青年开口,那双眼眸仿佛有着无形的压迫,连忙低下头,应了一声。
“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人来见你父亲?”十阎罗也不和他废话,单刀直入的让这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有点猝不及防。
“奇怪的人?是出什么事了?”他小心翼翼地道。
十阎罗皱着眉,他一直就讨厌这种对着他如临深渊般战战兢兢的人。因此不耐烦地道:“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看到阴差鬼差,崔判官查了你父亲的阳寿发现还有十年,怎么可能看得到他们?”
“啊?”马一春惊愕地道,“父亲能看到?”反应好像慢半拍。
十阎罗却缓缓沉下目光,审视地盯着这个仿佛一脸茫然的少年。
那少年身子骨不算康健,长相也只是中上相,身子有着仿佛因为害怕而细微的颤抖,声音却平缓淡定。众人沉默地看着大殿中央的少年,而那少年却低着头,半天也没有一句话。十阎罗不由眯起了眼,白玉般的手指轻敲前面的大理石桌案,有规律的敲击声才让这阎罗殿不至于如同无人。
“……要说奇怪的人……”马一春终于抬起头,满脸真诚,“不知道我生前看到的算不算。”顿了顿,他又道:“我生前和下人们在水边玩笑,看到了有两个衣着华贵的少年,但不一会儿又不见……”
“停。”十殿抬起手,强行阻断他的话,“你说的是牛头马面。”
马一春连忙叩首,借此遮住了眼底的异色。同时心底转个飞快。他本想借此拖延时间好能让自己想出个办法来,可是没料到这十阎罗直接打断了他。
他生前那日,去琉璃长廊时正巧碰上一个道士。那道士一双眼生的格外妖异,不似凡人。
那十阎罗要问的人,应该是他,八九不离十。
而这个人既然要让父亲看得到阴差,意图让自己还阳延寿,也必然是对父亲有用的人。他若贸然说出,指不定会给父亲和马府带来什么灾难。
作为周旋在十个姨娘之间而不被任何人敌视的马家少爷,城府和心机是必不可少的。他抬起头,一脸单纯无辜的样子,诚惶诚恐地道:“我的确不知道了。”
神情不似作伪。十阎罗虽然知道必然有异样,也知道这个马一春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挥挥手让鬼差给他带下去了。
常瑾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常瑜用眼神制止了。瘪了瘪嘴看着马一春离开的方向,眼神犀利如鹰隼,眼风扫过之处如有寒冰生出,使得已经离去甚远的马一春也感觉到脊背生寒。
“刚刚为什么拦着我?”待从十阎罗殿出去后,常瑾便迫不及待地问。可常瑜步伐奇快,他不得不动了轻功才能与常瑜并肩,“那个马一春,明显不对劲。”
常瑜停下脚,侧过脸漠然地道:“谁都看出来了。区区凡人也要耍这种雕虫小技的心思,可是十殿并没有阻拦他,我们多管什么闲事?横竖他就是不可能说出那个人,就由着去呗,何故惹得一身膻?”
常瑾知道他这个妹妹素来是个明哲保身、漠不关心的性子,轻叹了口气,道:“瑜儿,我们好歹也是地府的一员,覆巢之下无完卵,谁知道那个马一春会带来什么灾难?”
常瑜抚了抚袖口精致的银色刺绣,道:“一个泥鳅而已,翻不出大浪。重点是那个能让他父亲看到我们的人。”说罢眯起狭长的眼,厉色乍出,“我有一种预感,那个人一定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而十阎罗匆匆下了朝,径直往罗刹的吟风阁去,束着墨发的玉冠被一路渐明的灯火映得通透,也为那素来冷厉的俊脸添了一抹暖色。吟风阁的前院被罗刹打理得极好,一棵满是芳华的桃树毫不吝啬地伸出一条枝丫,恰好隐去了窗子的一角,几许桃花被一豆灯光照得愈加动人。
他分花拂柳般拨开了桃花枝,本想着不留痕迹地拜访罗刹,而那无风自动的桃花被眼尖的鬼差看见,紧接着便看到了比桃树更耀眼的十阎罗。吓得那鬼差连忙行了跪拜大礼,口中三呼万岁。这样一来,引来了众人的注意,紧接着,便看到推门而出的罗刹。
十殿见躲不开,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一派清贵之色,一双星眸直直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年。
那少年显然是要就寝,后听到前院声音才披了一件外袍连忙出去,墨发披散在肩头,被身后的灯光温柔地镀了一层金边。手里拿着的,正是崭新的马面面具。
十殿刚要说话,罗刹便面无表情地跪了下来,俯身之际扣上了古铜色的面具,声音经此传到十殿的耳里,微凉:“罪臣罗刹,拜见十阎罗殿下。”
“起来吧。”他向前走了几步,声音也是不着悲喜,目光流连在那张面具上,道,“在本座面前就不必戴着它了。”
罗刹隐在面具后的唇勾起一丝冰冷的笑。在你面前不必戴?笑话。
“殿下朝会上训诫言犹在耳,罗刹不敢不从。”声音却一如既往般恭敬,让人无法挑出一丝错来。而他依旧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请十殿进去的意思。
听了这话,十殿皱了皱眉,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异样,道:“你在生气?”他死死地盯着那张只有眼睛露出来的脸。而罗刹哪怕戴着面具也觉察到那两道探寻的目光,微微侧开头,看向那颗落英缤纷的桃树,淡淡地道:“罗刹不敢。”
本以为这样十殿就能放过他,可没想到那个风华比桃树更盛的人走了过来,一把摘下他的面具。让他的脸彻彻底底地暴露在春夜的空气里,四面八方的冰凉侵透肌肤,也将他未来得及掩饰好的不满暴露在十殿的眼前。
指尖犹存那人肌肤的温度。十殿摩挲了两下面具,并没有苛责罗刹的表情,反而也看向那颗桃树,道:“不敢,不代表不生气。”
罗刹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目光转向别处,索性也坦荡地道:“殿下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虽然已经是三月,夜里还是极凉的。罗刹单薄的寝衣外也只有一件外袍,当即打了个寒颤,心下只想着继续蜷到屋里睡觉,如此眼里也带着些许不耐。刚要开口逐客,一件大氅轻柔地披在了他身上。
黑绸上有金线绘出完美的图案,领口的狐狸毛蹭着罗刹冰凉的脸,有些痒但很暖和。他怔了一下,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十殿。那个尊贵的人正细心地在他脖颈处系紧大氅带子,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在如墨的绸带中翻转,显得愈加白皙。
“十殿……”
“春寒料峭。”十殿声音清冷,极高的个子让罗刹不得不抬起头去看他,这一刻碰巧触到了他眼里细微的温柔,“小心着凉。”
一阵清风拂过枝头,几许粉红翩然落下,转眼间一地残霞。似有暗香环绕在两人身旁,不知混着谁的呼吸,迷离了谁的思绪纷扬。
罗刹恍惚了一下,在十殿收手的那一刹那向后退了一步,打散了带着花香的呼吸,他垂下眼帘,道:“多谢十殿,但……”他伸手解开大氅的带子,递给十殿,“罗刹还是戴罪之身,不敢造次。”言罢,他才缓缓抬起眼看着那个人。
这才发现那人生了一张好皮相,只是太过冷清。这种冷清和常瑾不一样,是一种看了就觉得自惭形秽而不是恐惧的清贵。
而罗刹,不喜欢,也讨厌自卑。
十殿并没有多说什么,略微迟钝地接过大氅。那大氅脱下时还带着温度,如今再还回来,已经是和春夜一般的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