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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狐生百媚 ...

  •   “哎呀哎呀,莫不是小生狂言,只是小姑娘的这位哥哥实在是过严了些许。”说这话的面具人在身前摇了摇扇子,带起的微风鼓动了额前的几绺银白色的碎发,映着月光的清亮眸子便遮遮掩掩,“这金钗原是小生庙会上偶然瞧见的,觉得很是称你,想着姑娘你戴了这钗子定是流光溢彩,灿烂夺目的,于是当下便买了准备赠予姑娘。谁知,谁知,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若是如此,还不如将这金钗连同我的一副热忱心肠,深埋皑皑白雪地中呢。”说完,装作一副哀声叹息的样子,为了更加逼真,还一脸苦楚地抚了抚这柄级有份量的钗子,把他放在自己衣服后贴心的地方,举手投足间都是情意深重的样子。而对面不识的是,他深藏在衣褶后的指尖早已蕴集了灵力,略施雕虫小技,那沉甸甸的钗子便化作了一封封的死死的粉色信笺。他用修长的双指夹出信笺,嘴角流露出一抹悠远的笑,将信笺递给对面人。

      又是缓缓的开口,声音像是屋檐上的冰雪在春日的暖阳下消融,带着微寒的水滴沿着瓦当流下,又义无反顾地坠跌,带着无尽的似水温柔:“金钗姑娘不肯收,小生孑然一身,没甚好东西,只得撰篇长书诉尽衷肠,姑娘可万万收下。”

      对面小女孩的脸早已爬满了红晕,连耳朵尖上都是绯红的羞赧。一时间手足无措,妖狐的手在夜空中伸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上去接过,可是手一抖,又无意间碰上了妖狐食指圆润光洁的指腹,心下一颤,接过信笺便匆匆忙忙的跑了。

      妖狐看着那姑娘已经走远,心下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揉了揉自己头上乱蓬蓬的毛—那些人类称作是头发的东西,从头发堆里挑出两个尖尖的小耳朵。他怕这两只小耳朵会惊扰了那些百姓人家,于是常常用术法把双耳隐在发堆里,倒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松开。可是每回松开的时候,耳朵都会因为不曾直立而缺血发麻。此刻他正在月光下揉着这两个小耳朵等着它们慢慢回血,白白的小耳朵慢慢回复了血色,带着些许的粉嫩。方才那个小女孩是他现在的邻居,他刚随玉藻前搬到这个地方不久时,发现这小女孩的家简直就是家徒四壁,妹妹弟弟哥哥,一家三口全靠着哥哥去做扛棺材这种没人愿意做的腌臜事物勉强维持着生计。一把金钗子,起码能让他们过个暖冬。若要说在他们家找个切入点,年纪最小的妹妹肯定是最好哄的,一个障眼法就被骗到了,啧啧啧,天真极了。

      不管怎样,希望他们安然过冬。

      他转身收了扇,扇柄抵在鼻尖上,金属面具上月华流淌,面具下方的嘴角,带着些故作高深的笑。他信步,走在平安京寒凉的深秋,皎洁的月光在地上映出了枫叶的影子。
      "不知到家里的那两个小鬼睡着了没有,他们俩长这么大,还没有看过红叶山的红枫。"

      像是漫山的火烧云。

      火光欺天,灼灼之势不可当。

      妖狐踏着悠悠的秋月,返回山中的熟悉小屋。他们流离失所,星夜奔波,这是他们最后的落脚点。他的体弱的母亲很早前就把他送到玉藻前身边,希望他可以跟着玉藻前学一些自保的术法,这一留,就是他的半生。

      玉藻前从来不喜欢他喊他师父,只是让他以姓名相称,妖狐也曾问他缘故,他却挑了挑狐狸眼睛,千娇百媚地说,这声师父把他叫老了。

      后来玉藻前也有了他的娇妻,上天垂怜,又给了他一双儿女,羽衣和爱花,那真是两个可爱至极的孩子。

      再后来,命运对他图穷匕见,仿佛是看不惯他前半生的顺风顺水似的,骇人的闪电在乌云的海中银蛇一般游蹿,时不时地吐出致命的信子,向肉体凡胎的巫女千代身上击去,一招夺命。

      那道天雷,原是应该劈在孩子身上的。

      这便是所谓天罚,只得欺负幼弱的妇孺。

      这神灵上苍仿佛也懂得柿子要捡软的捏的道理。

      那个雨夜,他抱着千代的身体,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流逝,看着她的白衣红裙沾了淤泥,就这样,守了她一夜。

      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已经带上了花里胡哨的面具,掩去他所有的悲喜,遮住往昔的伤疤。

      透过面具上那两个黑黢黢的窟窿中看去,眼神中是骇人的悲恸。

      那份悲恸,那份撕心裂肺的苦楚,竟与此时,瘫坐在地上的身影,重叠。

      他看见门缝中透出来的一线月光,正冷冷地照在什么物件上。

      等他看清的时候,心已经是和那被爱花打碎的镯子一样,支离破碎。

      “他们,被阴阳师…”玉藻前启唇,这位大妖怪的声音竟然是颤抖着的,“我回来时他们就没影了…他们…”

      他们才多大,好不容易撑过了天灾,没躲过人祸。

      玉藻前迟缓地站起来,因为悲痛,天生的九尾妖狐的动作,竟像是爬,过度的伤心让他脱力。他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一步步地向前走,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他全部的气力,袍缘委地,月光倾泻。

      亡妻走时,自己尚可以两个孩子为灯,在黑暗中摸索着,就算是爬着,也能艰难地找到一条泥泞小道,带着孩子死撑下去。

      孩子没了,谁来渡他。

      他走到门口时,喉咙已是哽咽。

      他转身,看着双眼无神的妖狐,对他说:

      “这人世,不容我。”

      他声音沙哑,颤抖着,像是心中情绪的山崩地裂。

      “这红尘——”

      天边一道闪电,天地间随即一瞬间亮如白昼,而后,是永夜。

      “入不得!”

      几乎同时的,一声天雷炸响,摇山撼地。

      天雨粟,鬼夜哭。

      月光不再,最后的亮光被乌云遮住。

      乌云散了,月光再来。

      可他呢?

      他是天生九尾之狐,天生的强者。

      他是公认的大妖怪,众人惧,诸鬼羨。

      而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天地不容的可怜人。

      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物是人非的屋子,那还算是家么。

      他就像是那只碎在地上的玉镯子,完好无损的时候温润似水,用全力,保护着重要的人。

      一旦碎了,必露锋芒,那样的尖锐,闪着悠悠的寒光。

      一天,两天…

      一月,两月…

      玉藻前还是没有回来。

      他的性子妖狐自然是明白的,若三五天便回,那一定是寻着了。

      若一两月没回……

      他摇摇头,不敢想。

      不会的。他轻轻的告诉自己。

      那两个小家伙,还没看过红叶山的红枫呢…

      不知不觉,山上下了雪,几日的白雪笼罩过后,悠悠的梅
      花顶着枝头细雪,凌风自开,玉瓣傲然。他一个人在梅树下堆了个雪人,他手笨,堆的没有玉藻前去年堆的那个好看,自己也没有雪走那样的好佩剑赠他,心中有些惆怅。

      又过了几天,他先前仿照千代的做法,做了腊肉,晾了东萝卜,他在穿冻萝卜的时候把手划了个口子,好在最后终是完成了。他坐在院子里,看着满院飘动的食物,像是风中的旗帜飞扬,心中竟有满足。他算算日子,快过年了,
      玉藻前该带着爱花羽衣回家了。

      届时,过个好年。

      他灵力尚浅,不过是个山野小妖,承了玉藻前的恩惠,来这凡世走一遭,看两眼,同平凡的人一样,享一日三餐,观四季轮回。

      可现在玉藻前受难,自己看着没有名分的师父,想着为他做些什么,可是,他又能做什么。

      母亲身体向来不好,他来到玉藻前座下的时候,她已经是大限将至,那时候他还未到命名日,慌乱中他母亲连名字都未曾给他取。

      名为拜师,实为托孤。他怎会不知。

      他早已经把玉藻前一家当做了是最后的亲人,最后的港湾。

      他明白了什么是家。

      亦明白了什么是失去。

      年关已至,他听着外面爆竹声和孩子们的欢闹声,想着去年此时,欢腾的孩子群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爱花,一个小小的羽衣。

      而如今,他的弟弟妹妹,已逝。

      他们,不会回来了。

      一场做了几个月的长梦,终于苏醒。

      他阖眼,伸手摘下假面,假面下一张泪痕交错的脸,与灯火相映。

      外面,不知何时燃起大火。

      他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泪,便冲出门去。

      他赫然一惊——

      九尾的妖狐站在高塔之巅,背后明月染上血色。他正挥动着一把妖气淋漓的扇子,口中诉说着陌生的咒语,操纵着火舌,恶狠狠地阻挡一切逃生的道路。

      烈火像洪水一样,泛滥成灾,奔涌到山脚,奔涌到附近的平安京,涌入平安京庙会盛开的街道,吞噬掉所有的笑容,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所有。

      世人常说水火不相容,可这时的火却向水一样,所到之处,烧的干干净净,不需遮掩,不需埋葬。

      他要他们,尝尽他所受之苦。

      他要世人,为妻儿陪葬。

      烈火加身,化身修罗,最大不过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遭,可那又如何。

      一场火罢了。很快就会熄。

      熊熊的火光映在妖狐的眸子里,闪闪烁烁,流光溢彩。
      他不敢相信此人,这个把人间堕成地狱的人,是他的师父,大妖怪玉藻前。

      但也只有他,有这如此毁天灭地的能力。

      一柄折扇飞来,裹挟着强大的妖力,向妖狐旋去。
      那折扇瞬间化的极大,带着妖狐一起,乘着万里长风,飞向远方。

      “玉藻前!!!”

      他嘶吼道。可他尽力喊出的声音,被人们的哀嚎掩盖,被千千万万条生命最终的声音掩盖。

      玉藻前附身,曳着身后长长的九尾,走在火里,走在废墟里。

      狐火伤不到他,所以他可以纵横火海,看尽那些最后的挣扎,看着他们一点点流逝生命,看着他们手足无措,在死去的亲人面前呆若木鸡。他的苦楚,千万条命来偿,不足挂齿。

      他看到隔间的小孩子正在挣扎。

      那一双弟弟妹妹的身影,竟和失去的两个孩子的残影重合。

      是多么的相似。

      那个哥哥倔强的护在他们前面,仿佛哥哥的身躯是最坚固的屏障。

      又多像那个可怜的孩子。

      他站在原地,看得出了神。火光潋滟,映得他姣好的容颜更是诡谲。

      火,吞噬了那可怜的三个孩子。

      羽衣是否也曾这样的保护过爱花呢,瘦小的身板,怕是什么也挡不住吧。他一时失神。

      他上前,拂过每一个孩子的脸庞,指尖灵力流淌。

      人世冷暖,苦了你们了。

      这样,即使你们死了,也能在一起,不分离。

      他抬眸看那火海,像极了满山的红枫。

      火光欺天,灼灼之势不可当。

      羽衣和爱花,你们看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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