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1、睡吧 ...

  •   天高云淡,晚风猎猎。

      金风细雨楼建立的地段是京城最富传说的地段,它远离喧嚣,依山傍水,遗世独立,它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孤寒料峭,瘦硬逼人。

      风雨楼整体是一种类似尖塔的建筑,从主楼正厅上去,到了顶端,穿过一条横跨天泉湖的索桥,就能抵达一个凄清安静的塔楼,正是玉峰塔。

      玉峰塔建在天泉山上,天泉山从天泉湖里拔地而起,据传闻,其脚下踩着的是大宋龙脉,而玉峰塔以及居住在里面的人,牢牢把握住了龙脉,有平定天下的气概。

      虽然只是隐晦的传说,但也足够令人心驰神往。

      龙脉,这是天下权势的顶峰,说真的,比之于其,武林盟主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此每当有人路过天泉山的时候,他们都会忍不住停下来仰望这座雪白素净的高塔,都会想到这座高塔代表的意义,有心者妒,无心者畏。

      这一夜,金风细雨楼“一百零八公案”的正统领带着三九二十七人就驻守在天泉山上,夜晚寂寥,而这座建筑如今空无一人又十分惹眼,怎能不引人遐思。

      “一百零八公案“指的是楼里一百零八位精英子弟,正统领是梁何,副统领是孙鱼,他们二人深得白愁飞信任,平时直辖于白愁飞,如果遇到突发状况,指挥权由梁何全数掌控。

      梁何尚且年轻,但又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精明能干、沉着冷静,同时饱含年轻人的勃勃野心,从某种程度而言,他是另一个白愁飞。他原本是长空帮的成员,在帮派遭遇大难、难以为继的时候,他带领着几十个年轻人,连同自己的好友孙鱼投奔了金风细雨楼,可苏梦枕虽然欣赏他,却不重用他。

      后来王白二人来了,王小石一度想要重用他,但如今也被排挤出去了,而白愁飞原本也在长空帮待过,借着这一份交情,自王小石一走,他就成了白二的直属部下。

      再后来,白愁飞对苏梦枕投毒,对外设局陷害他手下的人马,夺走了楼主之位,而在这个过程中,梁何可为忠心耿耿,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于是一跃成为白愁飞亲信中的亲信,直接统领了一百零八个人。

      今夜当守天泉山,实际不用那么多人,但是因为有他在。他平时出行就是前呼后拥二十多个人,把他重重维护,所以致使现在一共有二十七人出现在这里。

      在外人看来,他已经是走上了青云路,是江湖人心目中一步登天的典范,但实际上他的生活却并不好过。

      正如杨无邪所说,白愁飞想走当代枭雄路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沉舟、燕狂徒之流给大宋江湖人士树立了一个不正当的“榜样”,有点出息的都想把自己往他们身上靠。偏偏人学也学不来精髓,皮相功夫倒是很精致,总是喜怒无常,上一秒对你笑,下一秒就把你杀了,上一秒还对你散着杀气,下一秒就给了你赏赐。

      这不神经病么?

      梁何能从他手中存活至今,已经是万般小心,处处细致的结果了。

      可正是因为他万般小心、处处细致,他才越发觉得心惊。他明白,白愁飞架空了自己的结义大哥,一步步独揽大权,内心也愈发害怕重蹈覆辙。他的这种心迹在那日那位关姑娘回楼当众羞辱了王宝泉等人后表露得更加明显。因此白愁飞如今十分忌惮机灵精明、富有威望的人,倘若有这么一个人行为处事又极为狠戾,那就更糟糕了。

      很不巧,正如一开始所说,梁何很像另一个白愁飞,他恰好是满足上述条件的一个人。

      所以这两日总他觉得自己的青云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他怕走在路上,突然会有一只暗箭将他穿胸而过,以至于他恨不得用人墙把自己围堵起来,越密不透风越好。

      今夜他身边就有他的精兵“新月剑”陈皮和“望万里”万里望,还有他特邀同行的白愁飞的贴身护卫“吉祥如意”中的“诡丽八尺门”朱如是和“一帘幽梦”利小吉,最领头的还有从太师府出来支援他们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一直为蔡京和方应看办事,在京中极为有头脸,功夫也很高,分别是八大刀王中的“八方藏刀”苗八方和“伶仃刀”蔡小头,除开这四个人,剩下的二十三个人才是他的手下。

      但他实际也明白,若是白愁飞真的要杀他,朱如是利小吉乃至那两个刀王绝不会帮忙,可白愁飞行事喜欢阴着来,只要没摆到明面上,这些人或许都不知道,还能帮他挡去不少刀光剑影。

      苗八方现在就走在他面前,默不作声,一脸寒霜,他背上背着的那口形状好似柴刀的刀正是所谓的“藏龙刀”,至于走在他身后的蔡小头虽然名字叫小头,但实际头很大,身体也十分肥胖笨重,真正能说“小”的只有他身上那把娇小玲珑的刀。

      苗八方老,蔡小头怪,梁何年轻体面,三个人凑在一起,似乎无所不能。

      一缕洁白的月光随着寒风穿林而过,照射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投射下类似翻折扭曲的鬼影,伴随着风摇动枝桠发出的“沙沙声”,令人觉得莫名感受到一种自然带来的寒栗。

      一切似乎都太安静了。

      梁何觉得这样的安静像月光的凉水,一点一点没过他的脚踝,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往上试探他的口鼻。

      他得说些什么,他得摆脱这些古怪的感觉,于是他想到了今日下午蔡京同意为了白愁飞搜查京中所有大小文武官员——以诸葛正我为首,凡是与他们作对的官员一个都不可以放过.。他心里认为白愁飞有点小题大做了,这样风声鹤唳,难道不会让人觉得他很害怕么?

      他刚要转过头,开口问问蔡小头蔡太师和方小侯爷对此事的实际态度:“蔡兄……”

      “兄”字尚且还没有说完,他所有的声音就像一个干涩的馒头全数卡在了细窄的喉咙里。

      他瞪大了双眼,看得无比清楚,却又觉得自己应该是瞎了!

      那蔡小头仿佛不胜山间寒冷,满脸青白,但却闭着眼睛,神态一片安详。

      视线向下划,一道近乎漆黑的线横亘在他肥肉四溢的脖子上。

      一股凉意从他的脚底心升起,直冲天灵盖,他像个哑巴一样“啊啊”地怪叫了两声,脚步错乱地倒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苗八方,苗八方回过身,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这番动静的震颤之下,一直安静稳定得好似一尊佛像一样的蔡小头动了。

      的确是蔡小、头动了。

      那个巨大的脑袋就像雪人的脖子遇到了烈火的炙烤一样,伴随着粘稠的血液慢慢顺着平整的切口滑了下去——

      “咚”地一声。

      躯体还站立得好好的,“小头”已经安详地脸朝下埋入草地了。

      ……

      梁何确定,他们没有说话,就这么定在原地瞪大了双眼沉默了两秒,在这两秒里,所有人都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山风呼啸,月光如水,天泉山寂寥得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此时竟有一个人,化作月光,化作山风,无声无息地斩断了一个人的脖子。

      还是那么粗,那么大的一个脖子,就离他梁何不到十寸。

      有一把刀,曾距离他不到十寸。

      梁何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第一个震醒,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就举着那抖成筛子的手指着天,指着月亮,叫道:“是…是他…是他回来了……”

      他形容怪异,眼球暴突,疯疯癫癫不像一个正常人,苗八方刚死了一个兄弟,惊怒之时哪里容得他这样丢脸,他一把揪住梁何的衣襟,质问道:“是谁?是谁做的?”

      回答这声怒吼的是一抹寒凉的光。

      就在人群的最外围,像一只流星飞速顺着人群掠过一个饱满的弧度。

      “咚”、“咚”、“咚”、“咚”。

      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瞬之间,又出现了四座无头屹立的“雕像”,那些如石头一样滚落在人群中的人头全数闭着眼睛,仿佛要把他们生前最后看到的那个秘密牢牢锁在眼皮里。

      这下外围的人终于忍不住尖叫了出来,原本整齐的同心圆方队开始以梁何为圆心快速收缩,而此时的梁何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一掌拍开了苗八方,快速把刀拔了出来,六神无主地不知道该把刀对着什么方向,嘴上却异常迅速的说着:“观音斩!观音斩你在哪里?!不要装神弄鬼!”

      他嘴上那么说,心里却觉得这观音斩可能就是神,就是鬼,否则为何听不到拔刀出鞘的声音,为何听不到刀刃破空的劲急风声,为何什么都没有?他们眼观四处,耳听八方,在一夕之间,甚至怀疑此人已经完成任务,对今夜的成果心满意足,扬长而去了。

      可惜,美梦终究是虚幻。

      观音斩三个字,道出了来人的真谛。

      当年这个名字作下的血案,穿越过三年的时空,骤然间令所有人历历在目,望着那些一个个光秃秃的、断口整齐的脖子,万里望忍不住觉得自己的脖子凉凉的,于是他变换了一下剑势,把剑上移了几寸,试图挡住自己的颈部。

      但就在这他上移的时候,他眼前的剑锋忽然间不见了!

      变成了云淡星稀的天空,继而一股香风袭来,一个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按住了他的眼皮,他想伸手去拨弄,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手……

      没有了脚。

      没有了身体。

      他终于身临其境,明白了面对观音斩的感受,但他已经永远不会有机会说出来了。

      万里望就站在陈皮和梁何的背后,原本他的左耳紧贴着陈皮的右耳,他的右耳紧贴着苗八方的左耳,但骤然一空的情况下,一股滚烫的的热血取代了这种触感,哗然间泼在二人的侧脸上!

      二人急忙退开,大惊失色,可就在这样的分秒间,不远处的最外围又有一抹月华掠过,捶鼓般的“咚咚”声接连不停地响起!

      ——他到底在哪里?

      他在他们身边么?如果不是,他怎么能杀了就在他们身侧的万里望?可如果他在他们的身边,怎么又能够在一秒后残杀外围的人?!!

      他到底在哪儿!

      不知是谁大叫出了这个问题,而此时,在飘渺的远方,远远传来游移不定的笑声,这笑声似男似女,又非男非女,仿佛真的是男生女相的观音佛陀,这笑声带着一种令人心觉诡异的慈悲,慈悲里又透露出满满的讥讽。

      梁何饱受惊吓,却又满头雾水,他不明白观音斩为什么会重新出现,又为什么非要杀他们。

      但听闻多指头陀今日去做了什么的苗八方却对此心知肚明,他双眼一翻,森然道:“观音斩!你不要故弄玄虚,我等不过奉旨办事,你若是要寻仇也应该去找正主!”

      梁何一听,就知道在他不知道的角落白愁飞和蔡京定是联合做了什么鬼事!

      此刻他心中大悔,好死不死找什么苗八方蔡小头,简直就是引火烧身!

      他下意识离苗八方远了一点,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夜空喊道:“观音斩,冤有头债有主,我梁何从未冒犯于你,你可清楚!”

      此话一出,苗八方神色一变,回头一看,只见梁何领着自己的人马全数远离了他,把他留在天地之间,意思不言而喻!

      他正要惊怒斥责于他,却听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那个声音细若游丝,飘如飞絮,在所有人的耳边撩拨着:“从未冒犯于我…梁何,苗八方,你们真的从未冒犯于我么?”

      话音落下,一抹烟紫色的轻纱掠过玉盘似的明月,带着阵阵烟气,忽然间出现在苗八方身后。

      梁何看的分明,那个窈窕玲珑的身段就这么凭空如一朵花一样展开在苗八方身后,继而他眼前一黑,只听“叮”,“锵”两阵兵器相交的轰鸣,接着就是刀器恶狠狠刺入人体,破开皮肉,汹涌地钻进紧致的内脏的声响,继而“兹咕”地飞速拔出,再重新刺入!

      这样令人牙酸的声音一共响了六次,一开始梁何是真的看不见,但后来他就干脆闭上了眼,转身狂逃,不想再看见了!

      “跑什么?”

      风中,一个女人清冷低沉的声音突然间急速拉近,就在他耳边响起!

      他的腿猛地一软,继而跪了下去,大叫:“关姑娘饶命!”

      “我与姑娘无冤无仇——”

      “兹”的一声,从梁何的角度向上仰望去,身长如玉的、柔若无骨的关若飞正一手掐着“新月剑”陈皮的脖子,把他凌空举起,一手执着一把月牙儿一样的弯勾,划开他的胸腔,把刀探入,然后轻松地把里头的心脏勾了出来!

      梁何想到三年前的一日,他饿的发昏,跑去黄楼的厨房想看看“炮龙烹凤”关若飞准备了什么夜宵,当时他撩开帘子,看到的正是这么一个瘦弱纤美的女子,手执一把半月形的屠刀,破开了一头牛的肚腹,把一块人头大小的牛心扎在刀尖掏了出来。

      当时他赞美这个女人的手艺,说她这一手“一刀取人心”练得不错。

      如今,他是真的见识到什么叫一刀取人心了。

      *

      关若飞像丢垃圾一样把破破烂烂的陈皮甩开,她回望身后的天泉山山坡,各种断头躯体林立,期间还错落着不少跟畜生一样被穿肠破肚的横尸——一刻钟前的二十七人,到现在已经成了二十六只惨死鬼,和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

      她转过身,刀锋重新对上匍匐在脚下的梁何。

      她用染满了热血的刀背拍了拍梁何满是虚汗的脸蛋,轻声问道:“你再想想,我们到底是不是无冤无仇?”

      梁何低着头,头顶巨大的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的眼前快速掠过自己的一生,期间不断穿插着一刻钟内各种血溅三尺的画面,在这之中,他看到自己的一支羽箭穿透了沃夫子的头颅,他看到自己跪在白愁飞面前恭顺体贴地私语,他还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高台上,质问白愁飞苏梦枕在哪里……那个女人如今与头顶的神佛完美重合,一时间他醍醐灌顶!

      他想他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他还可以弥补,他可以帮她杀了白愁飞,戴罪立功,向苏梦枕投诚!

      满腔的话语涌到了嘴边,他豁然抬头,满眼都是狰狞的,对生的希望!

      但他不抬头还好,一抬头,那颈部弯曲的弧度完美迎合了弯月的腰肢,不过一眨眼,一只头颅顺着下坡的斜度猛地飞了出去!

      血花点点洒遍了草地,悬挂在枝头,使得在这初冬的夜里,一瞬开满妖娆之花。

      而造花的主人,一袭长裙屹立在天泉山的坡顶,一双如花如月的美目淡漠地盯着远处脚下那个目眦欲裂的人头,冷笑:“都看到我的脸了,还有可能让你活下去么?”

      “怎么这么天真?”

      女人弯下腰,把锋利的小刀在脚下的尸体的衣物上粗糙地擦了两把,然后袖手收刀,转身便如一滴水浸入墨汁一样,一丝丝地融化在了夜色与血色里。

      *

      *

      关若飞回到房间的时候,杨无邪已经睡在外间了。她的动作非常轻,敛气功夫又出神入化,所以她走进里间的时候,根本没有惊醒这个忠诚的男人。

      她在屏风后洗干净了霜雪明,又掬了一捧水洗了一把脸,擦了一遍身体和头发,末了换了一件月白色的肚兜,然后再披着内衣坐到了窗台前,打开李师师给她的小妆匣,攃起脸抹起香膏。

      当她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半点血腥味之后,这才蹑手蹑脚地爬上了苏梦枕的床,跟一只小肉虫一样钻进了被子,粘到了他的身边。

      杨无邪已经给他的眼睛换过药了,所以现在他的眼睛上蒙着干净的纱布,纱布里透露出一股金银花的清香和白牛胆、淮山药、苦良姜的苦味,令关若飞闻着很安心。

      她就喜欢他被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睡着。

      经历了一场大规模运动的关若飞仰起头,嘟着嘴偷偷嘬了一小口苏梦枕的下巴,然后把毛茸茸的头埋入他的胸膛,美滋滋地闭眼睡觉。

      当她的呼吸趋向平稳之后,她头顶的男人动了。

      他慢慢地低下了头。

      苍白的五指拨开她的额发,嘴巴学着她之前的样子轻轻嘟起来了一点,然后在她光洁的眉心亲了一下。

      亲了一下似乎还不够,男人顿了顿,然后又低头把唇贴了上去,就这么贴着。

      一点也不移动。

      终于,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嗯,就这么睡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超级粗长?!!
    嘿嘿,下章激烈冲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