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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19.幕影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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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三日,闻说梁凉气色已大好,只是背上伤口还未完全长好,还需卧床好生将养。倒是奇怪,她消失这许多天,梁帝的人竟也没有找上门来。而我去瞧她的时候,她着一袭素白衣衫趴在榻上,颇无聊地在翻一本书,见我过来,她蓦地眼前一亮:“黎姑娘,你来啦!”
她面容生得浓丽,素来又爱穿火红衣衫,乍一瞧见她穿的这样素,且不饰任何粉黛钗环,竟有不同风情。
我坐过去:“几日不见,公主身子可还好?”
她老气横秋地叹气:“身子还好,就是伤口偶尔还是会细细麻麻地疼,也痒,却不能挠。而且苏幕遮不许我动,不许我出门,我快闷死了。你若闲来无事,不如多多过来同我说说话。”
我点点头。
她提到苏幕遮时,口中虽然埋怨,眼睛却亮晶晶的,有藏也藏不住的欢喜。
我托着下巴端详她,笑道:“公主如此开心雀跃,可是得偿所愿,顺利将苏公子拿下了?”
她的脸红了一红,眉目波动之间顾盼生辉。然后斜睨我一眼:“黎姑娘,你莫在这里开我的玩笑,你与华川公子的事,我也是知道的。那日你我打架之时你尚一腔心事不能告人,短短几日便已成功,恭喜恭喜啊。”
我目瞪口呆:“你,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与华川的事情,只有慕白一人晓得啊,他再八卦,也只同我八外人的卦而已,断断不会同外人八我的卦的。
梁凉笑呵呵地看我,眼睛里满是戏谑,慢悠悠讲话很是欠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黎姑娘不知道吗?前日你与华川公子在客栈后院做了什么,路过的一个两个小护卫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大庭广众,青天白日的,我,我能与华川做什么啊?不就抱了一抱嘛,然后不就抱得时间久了一些嘛。不想竟被苏幕遮手下护卫瞧见了,竟然都传到梁凉耳朵里了!
但我岂会甘愿于口舌之上落了梁凉下风,我轻咳一声,佯装无动于衷,幽幽道:“公主也是很有手段,才几日,便将苏公子手下都收归己用了,连此等小事都能传到公主耳朵里。”
梁凉说:“……”
如此互相调笑,互相吹捧,半日时光很快消磨过去。
只是我一踏出梁凉房门,想伸个懒腰松松筋骨,刚一抬胳膊,手臂被人一把拉住。我扭头看去,却是慕白。他脸上是少有的严肃,神情很是莫测:“阿黎,你跟我来,我有事情说与你。”
与他一同进房间的时候,看见华川也在,他面前的桌上有一张摊开的纸条,纸条上有密密小字,而他眉目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不知道为何我心头忽地“咯噔”一声,有点排斥接下来听到的话。
慕白斟酌开口:“有件事情,其实与我们没有任何干系,大抵也不会对我们要做的事情有丝毫影响,只是……你听了可能会难过。”
我愣愣地,又有些着急:“你快说啊,怎么这般婆婆妈妈!”
华川淡淡开口:“昨日凌晨,苏里国对大梁开战了,据说是太子之令。两日之内,数万雄师挥兵北上,已经侵占大梁边境三所城池。”
这是纸条上的内容。
我有些呆:“……呃,打仗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却也不算稀奇,凡界生灵皆有命数,政治时局轮番更迭,我们管不了这些。你们把这件事情告诉我,是因为苏幕遮是苏里国人氏吗?可是他一个读书人,最多可能是个有钱的读书人,这种事情又岂是他一个小老百姓能够主导的……”
慕白神色复杂:“阿黎,苏兄真的只是个有钱的读书人吗?你好好想想。”
我脑袋懵懵的,他是读书人啊,博学多识,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气,只是,只是身边众多武功高强的护卫有些可疑……我茫然看向华川。
他沉静地看着我,轻轻开口:“苏幕遮,就是苏里国太子。”
“这,这怎么可能?”我傻眼了。任苏幕遮气度非凡、学识广博、手段通天,可他终究身有残疾,我经历过无数凡世,从未见过哪个皇帝立一名残疾皇子为储君的。
慕白说道:“苏幕遮为苏帝第四子,自幼天资聪慧,文武双全,更难得的是心性纯良,七岁之时就被苏帝立为太子。奈何长到十六岁,一时不察着了三皇子之道,三皇子及其生母使计灌他喝下毒药,挑断了他的脚筋。后来虽捡了命回来,却再不能习武,双腿亦彻底废了。”
“苏帝内心挣扎许久,也知立一个废人为储君难以安国,可是苏里国自古颇信巫祝之言,那苏里国巫祝大天师亲自祝祷,测算出若废了四皇子太子之位,苏里国数年之内必有灭国之祸。如此,算是稳了苏幕遮的位子。再说苏幕遮,自十六岁遇祸之后心思越发深重,谋略手段更加不动声色,闭门不出于轮椅上便可运筹帷幄,再不复往日纯良,如今,已然六年矣。”
信息量太大,听得我简直毫无想法,只呆呆地坐在凳子上。
许久,我方苦涩笑道:“难怪活壤对苏幕遮来说如此重要,若他双腿得以治好,岂不是如虎添翼么?只是他对梁凉做下这样的事,欺瞒她、利用她、犯她国土、杀她子民,却又对她假意温存,独处之时,不知他是否会不敢直视梁凉的眼睛?”
我想起她方才言笑晏晏的模样,她满心欢喜,只因他终于接纳她的情意,只因她以为他是她的良人,会真心待她。
华川手握一只茶盏,已经许久不动,而眉目依旧是淡淡的。
大家静默片刻,屋内氛围一时有些凝重,直到慕白突然愤怒暴起:“什么狗屁苏兄,亏老子当他是君子,是朋友,却不想是如此龌龊小人。”
我看着他气愤的模样,竟然有点想笑。这就是慕白的可爱之处了。我明白他愤怒的原因,任他苏幕遮如何谋略,如何心狠手辣,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实都跟我们无关,可他不该平白糟蹋一个无辜女子对他的一片真心。
我说道:“苏幕遮大概很快便会成事。洗髓丹呢?我去找他做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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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白其实不放心我去,在他心中,苏幕遮早已不是那个温润如玉、人畜无害的玉公子了,而我身子又脆弱。
我朝他晃了晃手上的银链:“他再如何如何,不过是个凡人,我有月灵石,怕他作甚?况且我又不是去找茬的,给他送药去了,他又岂会难为我?”
慕白还想说什么,被华川阻止了,他淡淡道:“让阿黎去吧。有些话不说出口,她会难受。”
我很顺利就找到苏幕遮,彼时他就在他房中。门口也不见护卫当值。我想起来了,他的护卫素来隐在暗处,并不很惹人注目,只牢牢护住客栈外围,前几日之所以轮番看守,只是为了阻挡梁凉罢了。我笑了笑,这叫什么?欲擒故纵?而她果然似只莽撞小兽,一头撞入猎人的陷阱。
得到应声之后我推门进去,苏幕遮正将一封书信状文书递给苏云。
我说:“苏公子,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单独同你说,不知可否请苏护卫回避一下。”
苏云显然不放心:“公子……”
苏幕遮朝他摆摆手:“黎姑娘不是什么外人,你先出去吧。”
待苏云走后,我方坐下,首先看见苏幕遮手边的一幅烟雨蒙蒙的扇面。我看着上面行云流水的题字,轻声念道:“一蓑烟雨任平生……好字,好诗。”
他笑了笑,仍是熟悉的温和模样,声音也温润:“黎姑娘谬赞。许久不见黎姑娘,前些日子听闻姑娘被歹徒掳去,被救回来后在下还未曾前去探望,实在是失礼。”
我看着他的眼睛:“苏公子客气了。今日我来找苏公子,其实是有事情跟你商量。”
他一边仔细将扇面卷好,一边应我:“愿闻其详。”
我静默片刻,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细白瓷瓶,推到他面前。他卷扇面的动作顿了顿,疑惑道:“这是……”
我淡淡地道:“可以医治苏公子双腿的药。”
他将扇面系紧,伸手搁进书画筒里。修长白皙的指节拿起桌上的瓷瓶,轻轻一晃,能听见仙丹与瓷瓶碰撞的清脆声音,他不动声色地道:“黎姑娘这是何意?”
我笑了笑:“就是神药,公子用了,药到病除。其实我们萍水相逢,相处十几日,算不上多么相熟,如此神药,我自然不会无偿赠与你。此番我来,是想跟公子做个交易。”
他不说话,但我知道他在听我说。
于是我继续说:“公子心细如发,不知可对我三人的身份有所怀疑?不瞒公子,我等并非寻常人,公子求药,我等亦求药,只是公子的双腿尚有别的药物可救,而我病入膏肓、时日无多,非活壤不可。”
他静了一会,说道:“在下明白了。黎姑娘想用此药,换我将活壤让与姑娘。”
我说:“就是这个意思。”
他拿着瓷瓶端详,仿佛那白瓷瓶是透明的,而他能看出什么东西来似的:“只是黎姑娘如何证明此药于在下的双腿有用?”
我默了一会,伸手将瓷瓶拿了回来:“我无法证明。若是不行,便算了。”跟他这样周旋委实叫我心累,我想他若是不情愿,那我们便将活壤抢走好了,左右同这样的人也犯不着客气。
而他笑道:“跟姑娘开个玩笑罢了。黎姑娘为人,在下自然信得过。”
我也笑,只是笑意浮于表面未达眼底,我觉得苏幕遮此人当真虚伪至极。
然后听见他淡淡地说:“只是黎姑娘若是做交易,该去同大梁皇室交易才是,活壤并非是在下所有之物。”
我说:“苏公子这样说话就没有意思了。活壤虽还在大梁宝库之中,却堪称是公子的囊中之物了。大梁公主对公子死心塌地,一往情深,只怕不消公子开口讨要,公主便心甘情愿奉上。”
他被我说得愣了一下,神色复杂难辨,半晌方才开口:“黎姑娘……今日一来语气便很不善,莫不是姑娘认为在下同公主是逢场作戏,目的只为求得活壤?”
我笑了笑:“自然不是。”
若只是这样,我也不会如此这般憎恶他,连同他说两句话都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静默地将我盯着。
于是我说:“苏公子深谋远虑,筹划这许久,岂会只为区区活壤?”
他面色冷下来,语气也不甚客气:“在下不懂黎姑娘是何意。”
我吐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这样打太极一般跟他说话难受的是我,我何苦来?突然就很无力,带着对他的失望、愤怒,我冷笑道:“苏公子的私事,与我本无任何干系,只是公子行事忒不厚道,我看不过去,必得骂上一骂心里才痛快。公子为了活壤假意迎合梁凉的感情,可以理解,毕竟活壤于公子而言十分重要,况且是她梁凉自己送上门来的,公子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只是……”
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我:“只是什么?”
我顿了顿,面无表情说道:“只是公子不该趁此机会出兵攻打梁国。不,或许,我该称公子为太子殿下才是。”
他似有些难以置信:“你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笑:“我是如何知道的,这一点也不重要。左右我也不会插手凡俗之事,太子殿下完全不必担忧我等坏了您的大计。”
他抬头看我:“黎姑娘……”
而我也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漆黑深沉,似幽幽古潭:“苏公子,我还是愿意唤你一声苏公子。其实我与梁凉还不如与你相熟,我犯不着管她如何,可是她与我太像,我不忍心。苏公子可以对她无情,但是请不要糟蹋她的一颗真心,不管公子信不信,真心是这世上最难得之物。”
“苏公子骗取活壤,不是什么大事,左右不过一个宝物罢了。可是公子利用梁凉真心,借机侵占她的国家,屠杀她三城子民,说不定还想以她为人质在关键时刻取胜。若她有朝一日得知公子如此心思和手段,公子要她如何面对大梁皇族,如何面对万千臣民?即便公子是假意待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情,可她从未害过你,甚至以性命相救,而公子,是想要她活不下去吗?”
我垂下目光,看见他搁在桌子上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良久,他方无力说道:“黎姑娘,在下如果说,事情不全是你想的这般,姑娘可会信?”
我漠然看向他:“我信与不信,又有什么要紧的?”
我起身要走,想了想还是回头看他一眼,他整个人仿佛泄了气一般,颓然坐在轮椅上,我的心里忽然闷闷的。
我最后说道:“我言尽于此,还望公子行事之前三思,对无辜之人留一分怜惜吧。至于交易之事,若公子想好了,随时可派人来找我。告辞。”
这屋里沉闷得很,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拉开门的瞬间,黄昏夕阳斜斜地照进来,我下意识伸手搭在眉骨处遮挡,待我看清眼前情景,忽然惊住。
梁凉。
她一身缟素白衣,飘飘地立在门口,脸色是死一般的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