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忘记我的名字》且听渔火

9、第八章

　　子弹在它的鳞片上擦出火星，只有少数的子弹能够穿透它身上的鳞甲，在身躯上留下一个个血洞。
　　它收拢身躯滑行的速度飞快，在树林里不断的穿行。杂乱的地形仿佛是蛇形异族天然的保护场，令人难以追寻它的踪迹。
　　“退后。”成婧欢拉着我的手向后跑。
　　齐上尉他们的子弹依然没有停歇，在不停的对蛇形异族进行压制。
　　可蛇形的异族却不只是有那一只，林子里的其他方向又传来的鳞片划过地面的声音，陆陆续续的又钻出来三只异族。
　　数十条触手从暗处朝着齐钢铁的方向闪电般的挥出。
　　“小心。”齐钢铁向侧面翻滚，一条条触手打在齐钢铁刚刚的位置。虽然已经及时躲避，却依旧被一条触手擦中手臂，划出一大道血痕。
　　一个没有及时反应的武装部成员被触手卷在半空之中，那只触手在抓住目标后瞬间收紧，只听到他的身体里传来骨骼被挤压的咔咔声。
　　成婧欢的反应迅速，用手枪进行一轮三连射，精准的打在那条触手上，触手瞬间断裂。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的脊柱在被勒住的时候便已经折断，整个人反向弯曲的摔在地上，嘴里冒着血沫，已经没了呼吸。
　　“撤退，撤退。向树林外的方向突围。”齐刚铁喊着，在林子里不管是行动还是视线都会受到阻碍，只有出了树林才有生还的机会。
　　蛇形的异族虽然速度极快，触手灵活。但他的鳞甲却不能像其他异族那般厚重，射击防御薄弱的地方还是能对它造成有效的伤害。
　　但刀斧劈砍出的道路只有一条，一只异族如同拦路虎一般的守在那里。它狰狞的面容像是一个诡异的笑脸，用戏谑的表情看着我们，剩下的三只异族也包围过来。
　　“要硬冲过去了，抓紧我的手。”成婧欢面色凝重的说道。
　　“火力压制，打开突破口，全员向前。”齐钢铁手里的机枪弹出一道道火舌。噼里啪啦的打在异族的身上。
　　生死仅在一线，所有人的枪口同时调转方向，朝着眼前的异族猛打，弹幕如同雨点般密集，却又不是胡乱的扫射。出来执行任务的都是武装部的精英，射击的精准度自然也不用多说。
　　专门对着异族的眼睛触手等没有鳞甲保护的地方，一瞬间血花四溅，异族吃痛的瞬间，将身躯收缩爬伏在地上，向密林遁逃。
　　齐钢铁冲在最前面，成婧欢拉着我在队伍的中间，整个团队如同尖刀般在道路上奔跑。
　　“希尔，计算一下逃脱方案。” 我吼道，嗓子火辣辣的痛，肺里如同破损的风箱。
　　“距离出口2.37公里，预计时间9分钟。”手表里传来希尔的声音，树林的三维图像出现在屏幕中，异族的位置被希尔用红色标注，一共七个红点。
　　这次事态的严重性，要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按照目前已知的爬行种数据，预计会在两分钟后被追上，逃脱概率......祝你好运小宁哥。”希尔的声音再次传来，好像是结果不太理想的样子，希尔第一次学会了隐瞒。
　　齐钢铁和武装部的人也听到了希尔的话，只见最前端的齐钢铁拳头攥的死死地，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转身说道：“资历最老的留下来断后。”
　　队伍中有两个军衔上尉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停下了脚步。毫不犹豫的转身，向异族的位置跑去。
　　“剩下的人继续前进。”齐钢铁继续跑着，他的背影仿佛都变得佝偻了一些。
　　一分钟后，断后的二人与追来的异族相遇。他们的枪口喷着火焰，此时的他们也并不去考虑射击的精准度，而是用最原始的方式倾泻子弹。
　　但异族也好像铁了心要把我们留在树林，硬顶着两人的子弹雨，无数的触手如同狂舞的青蛇，洞穿了两人的身体。像是穿糖葫芦一样，将二人挂在空中。
　　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就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结局。明知道回头是为了赴死，却连一句怨言也没说过。
　　手雷的拉环掉在了地上。
　　“轰。”火光涌现，两人的身躯在爆炸中粉身碎骨。
　　“别回头。”成婧欢的声音低沉沙哑，握住我的手也更紧了一些。
　　手表上的红点少了两个，我没敢回头，其实我明白的，又有两条生命被留在那破败的树林，他们用最英勇的方式为剩下的人换来更多的逃亡时间。
　　可结果呢？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一瞬间我才猛然地明白，成婧欢说的代价的含义。
　　太阳即将落山，落日的余晖把天边染得血红。
　　我一边跑一边盯着手表上的距离，两公里的距离仿佛鸿沟一般无法跨越，纵然是全力的奔跑，依然看不见出口。
　　“天色越来越暗，在这种地形下我们迟早会被异族追上。距离出口还是太远了。”齐钢铁停下了脚步。
　　“分头跑。”成婧欢说。
　　齐钢铁并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沉默了一会，他转脸看向武装部里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一个人说道：“国生，你和我留下来断后。”
　　被称作国生的人，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抱起枪，站到了齐钢铁的身边。
　　“剩余的人，沿着这条道路继续跑。”
　　“明白。”剩下的人异口同声的喊道。他们相互敬礼，似乎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成中尉，我们的任务到此为止，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请保护好宁少校。”齐钢铁苦笑了一声。
　　成婧欢点点头，腰杆挺得笔直，敬礼。
　　“行动！”齐钢铁喊道，两拨人瞬间朝着不同的方向奔跑。
　　“不行，绝对不行。”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瞪着眼睛吼道：“不能再有人为我牺牲了。”
　　成婧欢死死地拉着我，钻进了树林里。

　　齐钢铁看着自己身边的老友，问道：“有烟没？”
　　“你不是戒了吗？”何国生说，手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包压得皱皱巴巴的烟扔了过去。
　　齐钢铁把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嘶，这么呛，不会是两块一包的渡江吧。”
　　“你说的不错。”何国生点点头。
　　“你说老李和老林看见我们下去了，会不会高兴的跳起来。”齐钢铁说。
　　“必须得让他俩请我们吃饭，也不枉咱么这几年给他俩烧那么多的纸钱。”何国生笑着说，“那两个赌鬼，怕是一不小心就和别人打牌输的底朝天。”
　　“你这么一说我到想起来了，到时候记得托梦给李振青那个老东西，让他多给我们烧点纸钱，要那种锡纸叠的硬通货，咱们也当一当大户。”齐钢铁拍了拍后脑勺。
　　“到时候喝酒必须茅台那种档次，有钱了谁还喝尼玛江小白。”
　　耳边传来了鳞片摩擦地面的声音，两个人笑了笑，端起了手里的枪。
　　成婧欢死死地抓住我的手，手腕被她攥的生疼。我不想在看到有人为我牺牲了。
　　我不愿意走，却被她拉的踉跄。
　　“放开我。”我急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耍这种小孩子的脾气。”成婧欢松开了我的手，“他们付出的是生命啊，你到底明不明白。明知道回头是为了赴死，他们有谁哪怕是露出一丝不满了吗？”
　　“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有扭转战局的能力，那么去做啊，去把外星人赶出去，去保护他们的家人不受伤害。你只有好好的活下去，才能对得起这些人的牺牲。”成婧欢的眼眶红红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悲伤像一团乌云，堵在我的心口。
　　大家明明都是一样的人，会说会笑、喝酒的时候会吹牛，遇见喜欢的姑娘会脸红。不一样的是你的头脑聪明，你比别人更有价值，你能改变战局，你能带来胜利。
　　所以呢？这种情况下别人为你牺牲也变得理所当然。
　　但是会难过的啊，看着一条条生命死在自己的面前却无能为力。
　　在直面危险的时候，你还能像在指挥中心里的那样意气风发吗？你不会开枪，在别人忙着拼命的时候，你能做什么？你只能靠着女人的保护和别人的牺牲在苟且的活着。
　　齐钢铁和武装部的众人，你们豁出性命也要拯救的人，真的能回应你们的期待吗？
　　“干！”我骂了一句，不再犹豫，低着头跑进树林。
　　身后又传来了爆炸的声音，气浪从背后吹动着我的头发。每一声爆炸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消逝。手表里的红点还剩下两个。
　　我想到了齐钢铁的女儿，她才两岁，她才刚刚学会喊爸爸。可她已经没有爸爸了。
　　我只能麻木的跑着，身上被断裂的树枝刮出一道道伤口，手脚已经酸麻到抬不起来，却还是机械般的迈着步子。
　　活下去，是我现在唯一要做的事。
　　耳边传来鞭子抽开空气的声音。
　　“闪开！”成婧欢猛地把我推开。
　　我摔倒在地上，膝盖摩擦地面，膝盖上血肉模糊。我只感觉脑后一凉，一缕头发落在地上。
　　蛇形异族正慢慢的收回触手，只见它血淋淋的身体满是破败和烧焦的痕迹，鳞甲大片大片的剥落，就连腰腹间的触手也只剩下最后一根。
　　如果不是成婧欢推了我一把，可能我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异族的速度远超过我们，跑是跑不掉了，眼前的异族明显受到了重创，拼一把也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我看向成婧欢，在她推开我的时候，身上的步枪掉落在一旁。异族也发现了这一点，触手闪电般的将地上的枪砸的粉碎。
　　成婧欢拔出腰间的手枪进行点射，这是最后的武器。虽然她的子弹精准的命中，打在异族身上血肉飞溅，但终究是无法造成什么致命的打击。
　　蛇形的异族显然也能分清眼前的两人谁更有威胁。它的触手弯曲成弓，像是捕猎的眼镜蛇，猛地抽向成婧欢。
　　成婧欢向一旁躲闪，却被地上的木头绊了一下，她的小腿一下子被触手洞穿，摔倒在地。手里的枪也飞了出去，滑到了我的脚下。
　　“快跑！”成婧欢对着我喊着，她用手死死地抓住异族的触手，手掌被触手上的倒刺挂的鲜血淋漓，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的白骨。
　　异族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将成婧欢向自己这里拖拽，它橙黄色的眼睛戏谑的看着我，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猎物会逃走。
　　我愣住了，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跑吗？我问自己。
　　可我不想让成婧欢也死在我的眼前，不跑。我又能做什么呢？
　　“快跑啊！”成婧欢已经被拉倒异族的身前，锋利的口器张开，只需要一下便能咬碎她的脑袋。明明自己都要死了，还在担心别人的安危，人不都是自私的吗？你明明也害怕的要死，却表现的那么无所畏惧。
　　是我太小瞧军人了，如果能活下去，你的射击训练，我一次也不会逃。
　　我低头看了一烟脚下的手枪，闪电般的下蹲，瞄准。我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前所未有的澄澈，脑子里想的全是成婧欢当初教我的方法。
　　眼神对着目标，肩膀用力，保持身体平衡。我的枪口对准了异族的眼睛。
　　蛇形异族也看到了我的动作，本想挥舞触手却被成婧欢拽的死死地。它转动身躯，尾巴像一把挥舞的大锤。
　　“你他妈的，一定要打中啊！”我在心里呐喊，扣动了扳机，子弹顺着枪膛里的螺纹飞出，与此同时异族的尾巴也正中我的胸膛。
　　我整个人倒飞出去五米的样子，撞在树上。而飞出的子弹也穿过它的眼睛，厚重的身体轰然倒地。
　　我从地上爬起来，喘着粗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索性骨头没有断，我看了一眼手表，检测画面上我的心率超过一百八，肾上腺素大量分泌。
　　我颤颤巍巍的走到成婧欢的面前，脸上十分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
　　成婧欢用肩头狠狠地撞向我。
　　“为什么刚刚不逃走，要是那一枪没射中怎么办，如果失败了怎么办，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人，你对得起他们吗？”成婧欢的睫毛在颤抖。
　　“我不想让你死，我们一起活下去，一起回家。”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成婧欢哭了，眼泪像倾泻的银河。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她为什么会哭我也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别的东西都不重要。
　　我背起手上的成婧欢，继续向树林里逃亡。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我找到了一个树洞，我把成婧欢放在洞里，用树叶和泥土将她埋住。生命检测显示，还有一只异族没有死。照这种速度，迟早会被追上。
　　我把手表留在成婧欢的身边，由我去引开异族。
　　靠着手表的定位，只要救援的人赶来的及时，成婧欢就能得救。
　　但是成婧欢好像已经发现了什么，她抓住我的手，失血过多的她脸色苍白，手上的力道却用的死死的。
　　“活下去。”我说，其实我准备告诉她我的心意，但是这种情况下我却说不出口了。我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既然已经是要死的人了，那干脆就把这些话藏在心里。
　　“同去同归。”成婧欢的眼睛盯着我。
　　最后能听到这样的话，其实也蛮不错的，但是不行啊，你得活下去。
　　我一根一根的掰开她的手指。
　　身后传来树叶摩擦的沙沙声，耳边因隐约地响起野兽般的低吼，空气也仿佛灌浆了一样，就连呼吸都变的困难异常。一股凉意从脊柱攀登而上。
　　“已经来不及了吗”
　　我抱住成婧欢，用身子把她护在怀里，这是我第一次和她靠的那么近，我们脸贴着脸，我看着她的眼睛，好像我总是在看她的眼睛。因为她的眼睛会说谎，不管我怎么看她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的眼神开始慌乱。但我知道那绝对不是恐惧。这让我想到了一句话。
　　一个女孩无论多么优秀坚强，总有一个瞬间会卸下厚重的壳，露出像猫一样的表情。
　　生死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需要惧怕的东西了，我很庆幸能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看到最真实的成婧欢。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到它喉咙波动，发出的“呜呜”声。
　　同去同归，这句话说的真好，哪怕是黄泉，有你陪着，一路上也不会寂寞。我把眼睛闭上，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走开。”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熟悉的感觉，但就是想不起来。
　　身后的异族的动静慢慢远离，渐渐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夜晚重归宁静。我和成婧欢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三个小时后，应如意石峰和将军他们带着救援队赶到现场。
　　活下来了，同去同归。成婧欢被送往医院治疗伤势，我站在走廊里，看着将军递给我的阵亡名单，抽了好几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