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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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终相逢。
早晨的铜锣街是一派新鲜的景象。
铜锣街说是街，实际上是很大一片街市，各有分区，分别售卖东西，类似《木兰诗》中的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上朝的马车会辘辘从路上撵过，有时风一吹来窗帘会看到拿着牌笏的官员，或者看到陪丈夫的女眷。那种马车都是用上好的木头打治的，窗帘的布也是用的上好的云锦，绣满了祥云图案或者梵文，马儿也被养的很好，或是四蹄踏雪，或是全身赤红，皮毛油光水滑，叫声铿锵有力，跑起来带过一阵清凉的风。这时候的街市会出现一种交织的景象，是贫穷富贵不分的一瞬间。
各路早点都出来摆摊了，有些官人甚至会停下马车买一份路边摊尝尝，民间的东西，虽不说多精贵细致，却总比那宫里的东西多了分烟火气。
那赫罗在铜锣街闲逛。他今日很早就醒了，想着无事做，便随便找了个路人问路，那路人告诉他，若是盛京卖货最好的地方，便是铜锣街了，那边贵人很多，若是要去男人最喜欢的地方，便是甜水巷，语罢他打量了那赫罗一番，见他长的俊朗，又朝他挤挤眼。
那赫罗有些莫名其妙，男人最喜欢的地方，是打兵器的地方，还是卖马儿的地方？那路人又说，“你这身胡服还是换了吧，这抹额也快摘了，别人见了你以为是匈奴蛮汉来抢东西的呢！”
那赫罗今日想着第一次来盛京，穿上了在匈奴祭祀时才会穿的衣服，那布料十分柔软舒适，也戴了一条自己最喜欢的抹额，上面针角细腻，是猃部族针线最好的妇人缝制的，周围一圈白色狼毛十分好看。他还把左发编了几个小辫，头发披散着。他平日难得照镜子，今日还特别臭美了一番。
镜中的少年一双墨绿色瞳子十分明亮。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帅。
“多谢。”他向路人道了谢，驾马在路边慢悠悠前行。他在心里计划好了，白天去铜锣街，下午随商人运皮货，晚间便去甜水巷逛逛。
周围路过一些姑娘，见这少年长的十分俊朗，身体强壮，作匈奴打扮，更多了一分野气，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肩上停着一只鹰，都羞红了脸，频频朝着他抛媚眼。
那赫罗在心里记下了来盛京的见闻：盛京的很多姑娘，都患有眼疾。
总归是在草原上待惯了，他颇不适应这里的吃食，也不太适应这里的人情。他的心依然被那夜的火给填的满满的，每当想起那夜的事，五脏六腑便如火在灼烧一般，那些见证他六年时间的人，差不多都死了。
他低下头，眼中满是痛苦。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打下一片阴影。
“渠韩，你当真要拦我？”一人骑在马上，右肩已被箭刺穿，一滴一滴往下掉着血。
“你杀了猃部族所有人。”渠韩一张黝黑的脸上满是愤怒，眉宇间是止不住的疲惫。
那夜他受了重伤，左屠耆王死了，封锦替他挡了一箭，不然他必死无疑。此刻带兵追击谋反的南王，他有些不支。本来他是不必亲自来追的，可得知那人有些机密，放不下心还是自己也来了。
“渠韩，你要是杀了我，你想知道的东西我一个也不会告诉你。”
“遄梁多，你认为你现在还有资格威胁我吗？”
“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知晓你喜欢那汉人公主，那公主对你也有意思，我看得出。你们夜夜同床，九年为何她依然一无所出？”
“左屠耆王可不是我们南部杀的。”遄梁多笑的一脸嘲讽。
“那汉人公主送过来和亲时就被下了药了，她一辈子也生不出你的孩子。”语罢他哈哈大笑。
“你企图保持的和平，就是一场狗屁！”
“晋国是喂不饱的狗！我们给他们和平，他们却时时刻刻想着咬我们一口。看吧，早在九年前，他们就已经想好了法子。”
“先派个女人过来监视我们匈奴，控制你的心，再找机会把你的儿子一个个弄死，最后再杀了你。单于死了，匈奴便是一盘散沙。”
“你猜猜你前几个儿子是怎么死的？汉人女子的手段可多了去了。”
“那你为何杀猃部族全族？他们都是无辜之人。”
“我的人看见他们之中有人射下了我的鹰，提前知晓了我的计划。况且我想要诸葛先生，那些人不怕死似的护着他，我只有把他们都杀了。”
“诸葛先生呢？”
“死了。”
渠韩一脸悲痛，但他是匈奴单于，思考了一会便想到了其中的疑点。他倒是相信晋国和亲只是一时形势所迫，只是若是送公主来，当然是产下他的子嗣更好，若是以后成了单于，不是更有利于控制整个匈奴吗？若是晋国早计划好要灭了匈奴，为何要等到九年之后才下手呢？况且那夜汉人的兵力实际上并不多。
他怀疑晋国出兵那人，目的就是要扰乱匈奴，挑起两国争端。遄梁多早对他心有不满，大概也是被那人抓住了这点，挑起了内乱。至于这些消息，半真半假，他不敢去信。
那夜封锦替他挡了一箭，如今还在金帐里没有醒来，以往每日夜里又抱又闹又勾引就像个妖精，老是念叨想要个孩子，他觉得封锦实际上是不知情的。
“渠韩，我用一个秘密，换一个活命的机会。我从不会说谎。”
“关于你活着的唯一的儿子。”
下午近晚，李嘉煜小憩了一会，便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带上了十来个护卫，和鹦哥坐在马车里向铜锣街奔去。
铜锣街有专门的奴隶市，不过那里一般买不到功夫很好的护卫，大多是丫鬟，小厮，婆子。倒是铜锣街旁边，有很多家武馆，里面的人经过了很多训练，功夫算是一流，身家也清白，只是若请来做护卫，恐怕要价不菲。
李嘉煜打算去武馆看看。
临街便有家武馆，叫做泰丰武馆。李嘉煜领着鹦哥走进去，就发现里面的人居然倒了一片，一个个坐在地上哀嚎，各个脸上都是一片淤青。
门口围观了很多人。她随便拉着一个姐姐问到，“姐姐，这里发生了何事？”
那姑娘双眼冒着星星，“刚才走进来一个少年，看着像是异族人，说是来比武，结果几下就把这里的人给打倒了，那少年生的好生俊朗。”
听闻是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少年，李嘉煜一下子兴趣就来了，“那人如今在哪？”
那姑娘这才回过神来，见眼前站了个瓷娃娃般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又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到下一家去了。”
“多谢姐姐。”那姑娘在心头赞道，真是个端方有礼的小公子。
“鹦哥姐姐——”李嘉煜大吼着，“快来快来，看打架——”
语罢李嘉煜拉着鹦哥飞快的冲向下一家武馆。那武馆凳子椅子碎了满地，几乎是一地狼藉。
那少年穿着一身黑色胡服，身材高大，手臂上的肌肉结实有力，穿着那身衣服显得身材更加完美。修长的双腿稳而有力，一脚就能把人踢到地上。
他头发简单的披散着，左边头发编成几根小辫，用银圈捆着，额上带着黑色白狼毛抹额，看起来十分精神。他五官深邃，眉骨很深，眉毛浓密衬的一双眼睛像溺在深海中的星星。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笑起来还有两颗可爱的虎牙。
李嘉煜站在最前面，看着那少年愣住了。
那双墨绿色，狼一样的瞳子映入她的脑海。她见过这少年很多次了，在梦里。
“还有谁来？”少年笑的有些肆意。转眼他便注意到前面站着的人。
他觉得很熟悉。
那小男孩身量尚小，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像个女孩。头发只用簪随意束了束，穿一身月牙白袍子，像是丝绸做的，看起来十分轻便。明明是个男孩，长的却像个女孩，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睫毛长长的，微微晃动就像是在诉说些什么，鼻子尖俏，嘴唇粉嫩，一张脸也是白皙如玉，整个人像是画里出来的。大概只有盛京才养的出这样的娇人儿，草原那边的小孩脸黑的像他一样。
李嘉煜一直看着他许久，那赫罗也一直看她。感到有些尴尬，那赫罗逃也似的转过了眼睛，一张脸黑中透红。
“你这蛮人，是来砸我场子的吗？”那边走出来一个中年人，一脸怒气。
“我不过出门买些吃食，哪想回来我这武馆就变了模样！你看看这东西砸的！今日若是不赔，你便不许走了！”说罢左右便冲出五六个人把少年围住，几人都有些害怕不敢上前。
他竟然很乖的摸出了钱袋拿给那人，“不知道够不够。”语罢他低下了头。
“这点破银子哪里够！！我这桌椅可都是楠木的！！！至少五十两银子！！”那老板大骂道。
李嘉煜看梦中的少年被围攻了，气不过上前斥责那老板，“你这套桌椅就是普通的木头，哪里值这么多钱！黑心奸商，小心生意做不下去！”
那少年惊讶的看着李嘉煜，横眉竖眼的样子使她更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我说楠木就是楠木！！！不赔钱我就报官！！你这小屁孩管什么闲事，滚一边去！！”
李嘉煜还是第一次见这泼妇骂街的架势，被吼的半天没缓过气来，一张玉般的小脸憋的通红，眼睛也红红的，像是只委屈的小兔。那赫罗看了突然间就升起一股保护欲。
门后走进一个伙计，那伙计牵着一匹浑身黑色的骏马，那马格外高大健壮，皮毛亮滑，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宝马良驹。
“老板，这小子的马不错，不如就用来抵了吧。”那伙计笑的一脸阴险。
见自己的马不知什么时候被牵走了，他神情十分焦急。
这马从小便由他养大，和他亲如兄弟，平常人碰一下都不给碰，不知那人使了什么法子偷了他的马。
“这是我的马。”他眉间隐隐有了怒气。李嘉煜站在一边已经感受到怒气值正在飙升。
“那你赔钱，五十两银子，赔了我就还你！”他下午帮忙卖完了皮货，自己便来闲逛，看见这里竟然有比武的，手脚开始发痒，于是走了进去，没想到这边的人竟然这么不堪一击，也这么无赖，竟然顺走了他的马。
“我没钱，给你做苦力如何？”李嘉煜呆了，这人是脑子不太灵光吗？
“老子不要苦力，老子要你赔钱！！”
李嘉煜转头轻轻点了点少年。她个子不高，连少年肩膀都不到，于是点到了他的腰。那赫罗感觉浑身抖了抖，有些不舒服，低下头看着那小男孩，那男孩开口道，“你真想要回那马？”
“嗯。”那赫罗有些闷闷的点了点头。“我从小养大的。”
“鹦哥姐姐，给他五十两。”
少年一脸惊讶的看着她，他做了一年苦力，才挣了一两银子，这少年竟然随随便便就拿出五十两。“不用，我给他做苦力。”
“你是不是傻呀！谁要你做苦力呀！你做苦力一辈子都还不起的！”李嘉煜看着少年，一脸恨铁不成钢。心想，大概真是个傻子吧。
“那我怎么还你？我给你做苦力吧！”那赫罗一脸诚恳，眼神十分真挚。
“做一辈子？”李嘉煜笑道。
“嗯。”那少年答应的十分轻巧。李嘉煜的笑僵在了脸上。
“哼！！看你拿的出钱，不给你计较了！！赶快滚，以后别来我这里，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那老板拿着银子，一脸心满意足。
那赫罗上前牵了马，见马有些奄，心中很是奇怪。“你的马可能是被下了药了，放心，这种药一般过一会就好了。”
少年叹了口气，摸摸那马儿的头，眼神充满了愧疚。“对不起，殷殷，我下次不会了。”
被叫到名字，李嘉煜突然抬起头来，“你叫我？”
她随即反应过来，“这马叫殷殷？”
“嗯。”
“为何叫殷殷？”
“它出生时，叫声是殷殷的。”
“赶快改了。”李嘉煜憋红了脸。
“为何？”
“因为我小名叫殷殷。”
“噢。那你给它取吧。”
“那，那便叫逾辉吧。”
“逾辉？毛色炳耀吗？”
“你懂的还挺多的嘛。”那赫罗听了有些害羞的挠挠头。
李嘉煜正和少年套近乎，突然被鹦哥拉到了一边。“小少爷，你干嘛花五十两银子弄来这么个傻大个啊。”鹦哥眼神中充满了嫌弃。
“哎，你别看他话少脑子不太好使，那功夫可是一顶一的好。我刚才费尽心思才让他欠了我人情，要拐到府里当贴身护卫的。”李嘉煜一脸狡猾。
鹦哥沉默了。幸好小少爷还小。
实际上李嘉煜不仅看重这少年的武艺，更想了解昨天她做的梦。她竟然见到了和梦里一模一样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李嘉煜扯住那人的袖口。
“那赫罗。”
“这名字也太拗口了吧。反正你也是我的人了，我给你取个汉名吧！”
“我什么时候……”还没等那赫罗说完，李嘉煜就打断他说，“你是不是欠了我五十两银子答应要给我做一辈子苦力？”
“嗯。”
“那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人啊。”那赫罗抬头想了想，好像差不多，于是点了点头。鹦哥在一边听着，内心感叹道，小少爷，不带这么忽悠人的，你可是个女孩子啊。
“我想了想，你叫，钟离策。”
那赫罗歪着头，感觉这名字好像还不错，“好，那我叫钟离策。”
“钟离策，我叫江殷。我们可算正式认识并且成为朋友了！”
“钟离策欠江殷五十两银子，愿意给江殷当贴身护卫，直到还完为止。来，签字画押。”
本来是小孩子搞的玩意，李嘉煜弄的十分正式，还必须两人把手指咬破按上去。
李嘉煜没想到钟离策字写的这么好看，端正严谨如同青松，很像诸葛大家的字体，又夸了夸他，“你习过字？”
“略懂文墨。”
“你好厉害呀，功夫那么好，字也写的好！”钟离策低下头便见到一双小兔子般的眼睛闪烁着崇拜，男孩子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
“那我们一起学吧！我可以教你作文章，你教我功夫吧！”
“可以吗？”
“怎么不行！我们是好朋友！以后你叫我殷殷便可！”小男孩笑的一脸灿烂。
夜里，别了那商人，钟离策从墙边一跃便到了府内。
李嘉煜那处的灯光还亮着，从窗户的剪影可以看到一个窈窕的影子，衣服宽松的搭着，烛火昏黄，有些不安的跳动。夜已经深了，他还在灯下看书。
晚间他从鹦哥那里了解了很多，这么半大的孩子，竟然就会遭遇刺杀，父母亲也都死了，幸好家里富足，不然不知沦落成什么样子。他年少时虽然过的凄惨，但至少还有个母亲用尽全力去爱他。想到这里，心里对这男孩的怜惜更深了些，保护欲也更强了些。
他洗完澡，感觉仍有些燥热，于是推开门吹了吹冷风。为了保护他，他的屋子就在她旁边。她居然还在看书。
他敲了敲门，“殷殷，夜深了，快睡了吧。”里面没人回应。
他心里有些担心，轻轻推开门，见小小的男孩子已经睡倒在了书上。那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和朱红的批注晃的他眼睛生疼。
也没个人守着，他在心里嘀咕。实际上是李嘉煜睡的晚，不想别人跟着她一起熬夜，便吩咐鹦哥在偏房先睡，不许等她。
钟离策轻轻抱起她，放到了床上，打开被子给他盖上。这男孩子太轻了，他想，以后可要多喂些饭。
他又轻轻走了出去。床上的男孩呼吸平稳，十分安静。
钟离策夜里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看着那张两人各有一份的欠条，上面的红指纹，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今晚他没有梦到那场大火。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