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为你埋情种》初十七的屋

11、原谅

　　凌暮儿与凌澈一路无话，马车狭小的空间内，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每每赶完夜路，凌暮儿一睁眼，肩膀酸痛的已经麻木。

　　今晨，凌暮儿痛苦的动动肩膀，气到无语的将枕在自己肩膀上的头一把推开。

　　凌澈还在睡梦间，被人这么一搡，倒是清醒了许多，他往旁费力挪挪，坐得端正笔直，仿佛刚才枕着别人肩膀睡觉的人不是他。

　　二人相对无言。

　　凌暮儿按着自己连着三晚都被枕过的肩膀，忍不住好心提醒：“凌公子，咱讲点理，一次两次就我当你是不小心，但你也不能日日如此吧？而且大病初愈的......”

　　还未说完，马车忽然颠簸摇晃，凌澈再一次娇弱的倒在了她的腿上。

　　“......”

　　凌暮儿嘴角抽搐，默默的将话拾起：“大病初愈的，好像是我。”

　　凌澈撑着她的腿刚要起来，马车又受了重击似的左右摇摆，他一个不稳，头倒过去，压到一片柔软之上，他边说抱歉边摸向那片柔软想撑一下起来，便僵住了。

　　“凌，澈！”凌暮儿把头和手都放在自己胸部的混蛋狠狠推开，脸上已染红霞，正欲与他理论，马车外传来一片喊打喊杀，交杂在刀剑碰撞的声音中。

　　凌暮儿疑惑：“芊宁！什么情况？”

　　话音未落，冒着寒光的剑穿过车窗向身侧正端坐着的凌澈刺去，凌暮儿神色一敛，将他卷入自己怀中，凌暮儿以为他因腿疾所以从她怀里跌下去，却是刚好躲过窗外袭来的剑。

　　她如今先顾不上这位公子，顺手拿起一旁还未出鞘的剑挡了回去，趁着间隙她弯腰抱起凌澈安顿好：“我下去看看，你不用怕，有我在。”

　　凌澈虚掩袖子咳嗽两声道：“当心。”

　　凌暮儿提着凌澈带来的剑飞身跃出马车，迎面就劈来一刀，她使剑鞘挡住，一脚踹上来人的腹部，身后的人紧逼着挥剑而来，她翻身躲过，手肘转成剑柄朝外，往那人胸口处狠狠捣去。

　　一来二去，清理了几人后，她看到躲在马车下的芊宁，一把拉出来推到车上：“快进去！我在外面，不会让人靠近马车。”

　　芊宁缩着身子，战战兢兢道:“小姐。”

　　凌暮儿侧身踢倒一人，着急吼道：“快点进去！别在这影响我！”

　　听了这话，芊宁才一脸忧伤的进去，不忘提醒：“小姐拔剑。”

　　凌暮儿不是不想拔剑，实在是她真没有这样真枪实刀的打过，以往她老爸教她的，不是为了防身，就是用在比赛还有一些类似六一儿童节，表演性的武术上。不然就是跟一些街头混混打过，她一拳就把人干趴下了。现在这情况，属实为难她。

　　再者，若出剑，不杀人，也会伤人，见血难免。上回朝梁风扔飞刀都是迫不得已，而且她把握好了度，飞刀不会伤到梁风，只是想吓退他而已。

　　身为一个只见过打针抽血的现代人，现在让她杀人，如何做到。

　　可生逢乱世，你手下留情，便是给了他人杀你的机会。

　　凌暮儿在被围攻的刀枪棍棒中划破手臂后，更下重手，却还是未拔剑。

　　车厢内的芊宁掀开窗帘望着，焦躁不安，“凌公子这可如何是好，小姐，小姐受伤了。我们的人太少，都死光了，就剩小姐了！”

　　有剑风直直刮来，刺破车厢，从芊宁侧脸划过，凌澈云淡风轻的伸出二指夹住剑锋，微微用力，剑便断成两截，车外之人像被拧住手腕，松了拿剑的手。

　　“暮暮伤得何处。”

　　芊宁目瞪口呆，“伤，伤得左臂。”

　　于是一阵槐花香淡淡飘过，厢内只剩芊宁一人。

　　凌暮儿正躲避直面砍来的一刀，敏捷的后空翻落地，身侧却是掠过一道浅灰身影，利落地抽出她手中的剑，一剑入腹，还快速狠准的削了来人的左臂。

　　她此时被人护在身后，连太阳都遮了大半，只打下一片阴影。

　　这背影，后脑勺还飘着白绫带子，不是凌澈是谁！

　　从来弱不禁风，腿残眼瞎，吹个风就开始咳嗽的“凌公子”，本想着剑都提不起来，这会儿倒是步伐稳健，大杀四方，动作一气呵成，瞬时间，便解决了三十余人。

　　此剑法颇为独特，狠戾难测，不仅一剑贯心，还让这群人皆断了左臂。

　　这剑法不是天下第一，她是不信的。

　　而当事人，掏出一方手帕，很是干净仔细的擦拭沾满鲜血的剑，然后准确无误的送回凌暮儿手中的剑鞘，云淡风轻：“启程。”

　　依旧一手抬起，等着凌暮儿来扶。

　　凌暮儿震惊的看看他的腿，又看看死状残忍的躺尸，遍地的左臂，麻溜的回过头。

　　一时间，她不知震惊这位凌公子的杀人本事，还是面对这血流成河的景象而崩溃。喉间干涩，她深吸一口气，经历荒山一事，她倒是开始慢慢重组她支离破碎的世界观，学着适应起来。

　　但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凌公子，好身手。”

　　他未应，上了车后，三人皆沉默无言。

　　凌暮儿死盯着凌澈，芊宁打破沉寂：“我去驾车。”说着便出去，留下他二人继续僵持。

　　凌暮儿在被欺骗的悲愤中无法出来，想想自己被眼前的瞎子蒙骗的团团转，就很是可笑，暂且忘记了此人杀伤力极大的事实。

　　马车微微晃动，倒没散架，开始前行。

　　她把手中的剑拔出，抵在凌澈的脖颈上，见他没反应，她拿剑的手稍稍用力，却心中有数，不至于伤他。

　　没料到的是，他竟前倾将自己的脖子贴着刀锋划去，即使凌暮儿收手及时，血印还是留在了他冷白的颈上。

　　血慢慢渗出，不规则的流下，染红了衣襟。

　　凌暮儿眼眶湿润，不知是担心还是惧怕，面上已无血色，瞳孔微震，颤抖着手拿衣袖擦流下的血痕，秀眉紧皱，下唇咬得泛白。

　　“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先骗我......”

　　脸偏向旁边的凌澈突然回头，面对着她，她一时语塞，缓缓收手：“是弄疼你了吗？”

　　停在半空的手被人猛然抓住，让她恍神，布帘掀起，刺目的光涌入，她看见白绫下闭着的双眸，稀疏却长的睫毛安然垂下，心底忽而燃起火苗。
　　“你可疼？”

　　她反应过来，眸中渐渐清朗，不知所措的紧紧抿住自己的红唇，像是被人撞破心事。

　　凌澈怕是不嫌气氛凝固，语调平缓，低声道：“是我的错。”

　　某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大魔头竟有服软的时候：“啊？”

　　“我并未骗你，我的腿却又旧疾，你大可找郎中来看，只不过也是可以提剑走路的。再者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了。”

　　凌暮儿抽开被他握住的手，眼底清澈，映出凌澈的影子。她看向自己左臂的伤口，这才觉得疼痛，“嘶...”

　　“上药吧。”不知凌澈何时掏出的药，稳稳当当的放进了凌暮儿的手心。

　　她又气又委屈，本就嘴笨，辩也辩不过他。想起垆月阁后的荒山尸林，忍不住开口：“好，就算你从未骗我。那你们用活人育树，这算什么！”

　　“若真如暮暮所说，垆月阁是如此不堪之地，那你以为撞上秘密还能逃得了吗？”

　　“那树上分明刻有人名。”

　　“每棵树，是死去之人的墓碑。长出如此美艳的花林，总比一赔黄土来得雅观。想来你也看到了鲞兽，它不仅嗜血，还爱一种花，便是用人尸骨做肥料孕育出的血花，这些尸骨都是垆月阁因意外或是自然逝去的人，他们生前也已同意死后用自己的尸骨孕育血花树，因此在每棵树上刻下他们的名字，以表怀念。”

　　凌暮儿听着可怖，却也不觉得有失人性，毕竟人家生前同意贡献，签署了捐赠协议，她在这儿矫情，倒有些多管闲事了，“鲞兽，是干嘛的，这么血腥，干嘛养它。”

　　凌澈笑笑，“小麻烦，你没有经历过世间险恶，你以为那些血雨腥风是无缘无故刮起来的吗，若你只静不动，风暴中心依旧会将你卷入，到时便会被毫不留情的吞噬，连个渣子都不剩。因此，人活这世间，不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关系。既然不想做别人的傀儡棋子等死，那必须要主动出击，由你来控制这风向。”

　　她突然有些悲伤，想到那个安安静静地，连发梢都泛着柔软的萧沐衍。

　　“鲞兽便是我们手中的棋子，可以保护垆月阁。”

　　“萧沐衍他，会变坏吗？”

　　“暮暮，何为坏，何为好。”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信自己所信之人，便可。”

　　马车稳稳当当向前行去，谁也不知这路上又会碰到什么，谁也不知命运无常何时会降到自己头上。

　　本以为掌控全局，落子无悔，却终究下了步险棋，只怕满盘皆输，不惜毁了棋局，也必要守着这枚棋子。

　　云琛曾问：“阁主棋盘内有一无用白子，徒增麻烦，可如何解？”

　　那时的他眼里皆是无情冷意，心尖具是寒夜冰霜，语气犹如十尺之冻，森然道：“那便弃了。”

　　而此时的他透过薄纱白绫，看着眼前一筹莫展玉雕粉琢的小麻烦，心中仿佛有颗种子深深扎了进去，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那颗种子正在发芽，只要她出现，就严重阻碍了他对一切事物的判断。

　　而他也不知，这个傻兮兮的姑娘，何时在他心间种了颗种子，是第一次的莽撞无礼，还是后来的得寸进尺，想想也全不是。

　　应是那天的红豆酥格外甜腻，一并将她甜化冰川的笑容埋进了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