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公爵》夏初伏

9、尘事

　　这一坐下去就不知天昏地暗了。等蓝回过神来，四周的桌椅已经被坐了个七七八八，还有不少走动的，比她刚来时热闹了一些。
　　蓝起身还了书，转转脖子，抬起右手查询时间。4014.77083圣洛。
　　小羽环的默认时间是主时间，虽然伯岚海洋的次时间与时空领域主时间进度一致，但日圣洛制有自己的计时方式，蓝向来算术不好，一时间还真算不出到底伯岚岛现在是几时。
　　蓝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忘记校准羽环时间了。
　　提步走到四楼门口，门口正对楼道，隔着一个走廊。
　　蓝站在走廊对着时钟调小羽环的时间。
　　蓝凭着自己的残存的记忆一点点催动羽环内部设置，捣鼓了好一阵才把时间改过来。
　　蓝长舒一口气，靠在走廊外围的墙壁上。陆续有人进出，也有人在走廊看书交流，没人注意这个在这里停了许久的女生在干嘛。
　　原来已经快晚上七点了。
　　蓝好奇地走到楼道口向下看，大厅里灯壁辉煌，虽然看不见有多少人，但在楼道口能听见喧闹声。二三楼也有不少人走动。
　　蓝倚在楼道口的墙上，看了看左手上的大羽环。
　　她在犹豫，要不要把大羽环的时间也改过来。
　　最终蓝还是摘下左手手腕上的大羽环，催动开启。
　　羽环发出流丽的蓝色光芒，蓝继续搜索。
　　蓝感受着羽环内的力量流动和海水排布，但大羽环比小羽环复杂得多，即便是用了比刚才多一倍的时间，蓝也没理出头绪来。
　　蓝的脑子越来越混乱，到最后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哪里排错了，羽环没反应了，原本流动的光泽一下子像是被定住了，关也关不上，动也动不了。
　　这下完了。蓝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刚刚修好的，就又出毛病了。蓝觉得自己蠢透了。
　　蓝捏着手里的大羽环，一步步走下楼梯。
　　她没勇气立马向麦奎斯求助。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走得极慢，看起来就像闲着没事在逛校园的新同学。
　　但她几乎动用了全身的细胞来努力维持现下安然无事的样子。
　　或许它会像上次那样自己变好的吧？
　　心理安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蓝一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一边担心路过的人会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毕竟悠闲和迷茫的外在表现还是有所区别的。她很害怕被发现眼底努力隐藏的空洞，于是下意识的看自己的鞋子。
　　原本以为出了那道天险就可以调整过来，可现在看来，并不是天险让她变得迟钝，而是因为她变得迟钝才会经历天险。
　　到底是为什么呢？
　　蓝的指尖已经有些发白，如果离得近还能看见手臂有轻微的颤抖。
　　好在她已经强撑着走出了楼门口，步入了无人触及的黑暗。
　　蓝继续向里走，直至确认不会有人出现在附近。
　　蓝缓缓坐下，小心翼翼地长舒一口气。
　　白天和旁人打交道已经卸掉了她不少精力以维持神体与别的意识波直接接触时不会出现异常，一下午都在阅览室，好歹恢复了一些。刚刚从四楼走到这里，又耗掉了剩下的，现在连呼吸都要透支体力。
　　蓝感受得到自己的神体又有些不稳，以她意识海洋那个样子，回去必然引起排斥，虽说硬抗是能扛过来的，但蓝这回变聪明了，她不想再回去接受已经试验过无数次的结果。
　　索性放空大脑，用最笨的方法平静自我。
　　这种时候，所有的对外的感官都十分迟钝，对神体自身的感觉却异常敏感。原本被抛诸脑后的神体伤口，此刻正剧烈地向神经中枢传递它的痛苦。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忍受有效的痛苦总比无效的痛苦有意义。
　　偌大的时空领域，竟无她那飘零的思绪可以依附的地方。

　　蓝出生在水珩群岛的水琼海域，虽说名字好听，确是一处最极端的海域，海水又咸又苦，沉得像水银，海水极端直接导致了海域环境的荒凉。
　　虽说海水极端，但对初级天使的修习最有效，甚至出了名，其他水域的父母也想尽办法让自己的孩子去水琼待上一段时间。
　　外来的肯定没有本地居民对水性熟悉，所以蓝在具备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情况下，努力按照父母师长的指导潜心修习，刚走满三千圣洛就以水琼海域的海水做基底开辟了自己的第一个海域。
　　接下来的两万圣洛都非常顺利，甚至一度自己建造了岛屿。岛屿是她自己一个人完成的，按照小蓝儿心里最美的样子勾勒出稚嫩的形状和布局，规定了秩序。当时她是所有水珩大魔鬼眼里最具潜力的小天使。
　　如果她按这种状态继续休息下去，很快就会分化成魔鬼。蓝极具天赋，又自小在水琼生活，以她的资质，无论分化之后被划为哪个群岛，都很快就会强大到被封爵位的水平，甚至成为一下子就被封为公爵。
　　问题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蓝尽量不去回忆那些，以至于这么长时间下来，她也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的命运轨迹出了偏差。
　　大概一开始就有了差错吧。
　　在她的记忆里，她一直不喜欢魔鬼。小时候梦想是成为大天使，也就是双面神。双面神又怎样，也是要先分化成魔鬼的，这是个很崇高的理想呢，所以无论是谁都对此表示了支持。
　　蓝的父母从小对她的教育都是散养，失败时鼓励，成功时褒奖，即便蓝表现出如此高的天赋，也并未过度重视。
　　这正是蓝喜欢的，她可以随意去已划定的安全海域游历，然后在规定的时间回来。
　　这或许也是偏差的源头，蓝对天使的执念，越来越坚定。
　　当意识海洋已经开辟了两万圣洛而蓝还排斥成为魔鬼时，矛盾就已经不可避免了。
　　蓝在水面上空远远看着自己的岛屿，确实够漂亮，但她不再喜欢了，所有的漂亮在她眼里都变成了丑陋。就像魔鬼一样。
　　她见过太多魔鬼了，虽然实际并不多，但对于排斥魔鬼的小蓝儿来说，水珩群岛的各种类型基本都见过了，已经够多了，够恶心的了。
　　这种厌恶感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积攒起来，然后在一次普通的涡流穿梭中，瞬间爆发的。
　　所有长辈都告诉她，神是纯洁的，后来她发现不是，只有天使才是。
　　后来他们告诉她，魔鬼也是美好的，魔鬼建造了这个世界的秩序，后来她发现不是，魔鬼的原型是十分丑陋的，这个世界，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成熟规范。
　　再后来，他们不得不告诉她，没错，如你所见，这个世界是由苦难构成的，它有多美丽就有多丑陋，魔鬼也是罪恶的，但我们对你是真诚的，蓝已经不会完全相信了，她怀疑，然后找到了证据，他们所传授的所有意识，都是另有所图。
　　蓝更怀疑自己所接受的一切了。
　　她不动声色，悄悄地翻改着自己的岛屿，遇到怀疑的就做个记号，然后到处去寻找合适的海石，甚至是另一个领域，无真领域的海域也尽数探索寻找看得上眼的海石模型然后自己提炼。
　　蓝的母亲最先发现了这个问题，蓝不再去她划定的海域修习了，不坚持修习的后果就是考评中等级下降，由于蓝的内部岛屿频繁被改建，她的综合能力甚至下滑得更厉害。
　　蓝的母亲金.明环虽没有爵位，却十分温柔理智，她只是认真地提醒了蓝。
　　蓝那阵子疑心正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取母亲的劝解。母亲的那套说辞已经对她无用了，但明环不知道，依旧换汤不换药地说教了好几次。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母亲自己的疑惑与困虑，明环就急了。向来乖巧的女儿突然不听话，关键是能力下降的厉害，还拒绝分化，事情似乎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蓝试探，我要成为天使，大天使。
　　明环反问，天使？你都多大了还做白日梦？大天使也得先分化成魔鬼，过分化这个坎啊！
　　第一句话就彻底让蓝闭上了嘴。
　　少年最不缺的就是倔强，更何况这么长时间以来对自我猜疑的成功认证，蓝对自己的想法没有半点犹豫。她的母亲，口口声声说爱她的母亲，也不过是和所有魔鬼一样的凡夫俗子罢了。
　　她不要做凡夫俗子，她要做天使。
　　所以她不听这种漏洞百出的话。
　　谁说大天使必须要先分化成魔鬼了，天使就是天使。
　　明环让蓝的父亲劝说女儿，但结果更糟，直接打起来了，明环没劝住，蓝断开了与水琼相连的客体流，拒绝水珩的海水。
　　不仅如此，她还开始整治意识海洋的海水，又是投滤又是换水，意识本体不稳，让她的能力下降的厉害。
　　还未等她理出个头绪怎么改造，就到了一万圣洛一度的集会考核。
　　五大群岛间的集会考核不是随便就可以参加的，能力需要达到一定水平。尽管蓝后来的几万圣洛都没怎么进步，但好歹底子是在的，满六万圣洛时早就到了考核水平，和同龄资质一般的初级天使同时参加了那次集会考核。
　　蓝虽然叛逆，但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这种考核已经一拖再拖不能再拖了，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虽说等级不是出类拔萃，但也是上流，最终到了伯岚学校的入学标准。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有惊无险，只有蓝自己知道，那根本就是要命的劫。
　　她的海洋是完全孤立的，偏偏一开始蓝还很执拗，坚决要改造完岛屿再修习别的课业。
　　岛屿是海洋的灵魂，岛屿建不好，能力再强也不过是泡沫。
　　结果就是，考核来到时，蓝的岛屿八字没一撇，其他课业也耽误了。
　　五大群岛联合举办的集会考核十分严格，没有规定的终点，每个参加的成员自己选择自己的路，路上有各种艰难险阻以考验参评者的各方面能力。
　　越往后难度越大，在层层递进的压力与困难下，参评者积累的能力会促进自身分化，海水发生质变。参评者在某个地方停留超过一定时间，考核就结束了。
　　更重要的是，考评海域会与私人意识海洋相接以保证参赛者可以随时调用私人海域力量，这导致了私人海洋的状态会影响参赛者的发挥，尤其会生成自然流，直接耽误进程。
　　蓝就是因为自身意识海洋不稳导致多次陷入自然流，而且是很危险的自然流。
　　危险到什么地步呢？她的海水与考核海域的海水发生排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