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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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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安宁,我哥的女朋友,”忻柏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从后面凑过来,趴在窗台上向外看。
小年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只是无声地点点头。
那两个人已经分开了,但还是挨得很近,正喁喁私语。
那女孩儿,安宁,说话的时候稍稍侧过一点头来,雪白皮肤,眉目如画,站在青灰色的晨霭里,白色软靴下是一地的鲜红——鞭炮的碎屑——她象站在厚厚红毯上的公主。形体语言最能说明问题,单是那么静静站着,那笔直的肩背与微挑的下巴,已经透露出一种气质,优雅、从容、高贵而克制,还美丽,——令人畏惧而自惭形秽。
可是穿着发白牛仔裤和蓝灰色旧毛衣的忻楠站在高贵公主的身边,毫不逊色,他自己会发光,不需要任何额外装饰。小年歪着脑袋去看忻楠,他的视线凝结在她脸上,温柔地笑着。
“挺漂亮的吧?”忻柏说,“我哥从高一就开始追她,追了两年才追上,上大学也没分开……不过她在北京上大学,中央音乐学院,她是弹钢琴的……她们家都是搞音乐的,音乐世家……高贵得要命。”小年有些意外地看忻柏一眼,对方一脸的无所谓,耸耸肩,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又加一句,“齐大非偶。”
小年想了半天,回答他,“我语文不太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不喜欢你哥的女朋友?”
忻柏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们谈恋爱三年多,她来我们家的次数不超过五次,每次停留时间不超过三十分钟。——有一次我请她坐,她偷偷伸一根指头去抹凳子一下。”小年无言以对,半晌才呐呐说,“嗯,你家务其实干的挺干净的。”
“废话!”忻柏白他一眼。
“你……跟你哥说过?”
“……没,我看我哥跟她一起时还……挺开心的。”
沾满油烟,没有顶灯的漆黑狭窄过道里,站着一位公主,确实不太搭调,所以,忻柏原谅了她的无礼,他摇摇头,叹口气,可是怕只怕,那位公主反而觉得她肯屈尊光临这有年头破旧不堪的老屋是给忻楠面子,哥有些时候眼睛是瞎的。
他张口叫,“安宁!”
下面的两个人抬起头来,忻楠笑骂,“臭小子,叫宁宁姐!”
忻柏嘿嘿笑。
小年看到忻楠低头跟女朋友说些什么,她摇了摇头,浅笑一下,忻楠于是丢下她返身进来,一会儿听到他咚咚咚上楼的脚步声。忻柏仍旧趴在窗上,同安宁说话,“你要跟我哥出去吗?”
安宁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
“去拜年吗?”
安宁仍旧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真真沉默是金。
奇是奇在,忻柏居然锲而不舍又追问下去,“那你们要去哪儿?”
安宁终于开了口,“大会堂有一场音乐会。”
忻柏“哦”一声,扭过头来,朝小年挤挤眼。
这个时候,忻楠已经进来,拎起外套,说要出去。想来他刚才是要安宁同他一起进来,她拒绝了。
忻柏仍然笑嘻嘻,并没有表示出情绪,小年却呆着一张脸,一声不吭,可是此刻的忻楠也没时间注意他。
第一时间,小年不喜欢安宁,觉得她美则美矣,冷若冰霜,连声音都缺乏热情。她简直同忻楠哥完全不配!忻楠那样的人,应该配温柔可亲、开朗活泼的绝世大美女!可是不喜欢归不喜欢,他也只得回过头来,坐在沙发上,伥然若失,并不明白心里一丝失落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个年是小年有过的最开心的一个,不过那个寒假却很寂寞。过完年忻柏又开始忙训练,忻楠也天天不见人影儿,小年自己在家里,做做功课,乱写乱画,常常朝着窗外发呆。忻楠带小年去过一次教堂,他们不是教徒,去那里,只是因为安宁偶而会在唱诗的时候负责弹钢琴。
小年后来想,不虔诚也就罢了,在教堂里想三想四,恐怕会是一种亵渎,还是不要去了吧,——所以仍旧只能寂寞地在家里看着窗外的枯树发呆,覆了雪的树枝自窗格看出去,像一副炭笔素描。
寒假就这么懵懵懂懂的过去了,开学的时候,小年享受忻柏的同等待遇,得到了一件开学礼物,一条滑板裤。由发型和裤子做为开端,忻楠推着小年的后脑勺,催他进入了自己的青春期,开始灿烂起来了,证据是班里的女生跑过小年桌子的时候,也会嘻嘻笑着多瞄他几眼。
春季联赛,H大附中如愿以偿拿了冠军,比赛结束后忻柏不但没轻松下来,训练反而加了码,几个月下来,他变得更黑、更壮,突然长高了三公分,完全象个大男生了,只除了正好开始变声的嗓音,粗嘎的像只鸭子,以及仍然充满快活稚气的眼神,暴露了他的青春少年身份。
小年印象中,那段时间的忻柏似乎永远浑身水淋淋,从球场上下来是汗水淋漓,回到家又到水房冲淋冷水,头发梢上的水如同下雨一样滴得到处都是,又常常报怨身体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少年正在长成,雄性荷尔蒙味道浓重弥漫,精力过人的好动少年们自己却还摸不着头脑。小年则完全没有这种困扰,他的声音依然是带着童音细软的清澈,身体依然纤细瘦弱,象个很小的孩子。忻楠开始想小年是否发育迟缓,他想的第二件事是小年糟糕的功课。
其实一直影影绰绰有点印象,只不过以前小年都跟忻柏一起做功课,要问也是问忻柏。可是后来篮球队开始加训,忻柏几乎天天晚归,又不能让小年一直在场边等好几个小时,只得打发他先回家。
回哪个家呢?小年踌躇好久,总还是忍不住想往忻家跑。
头一次,忻楠见只他自己,顺口问,“忻柏呢?”
小年蚊蚋似的小声说,“他们篮球队……这个礼拜开始加训……”他生怕忻楠露出奇怪的表情,比如忻柏不在,你怎么还天天往这儿跑?
但忻楠只是随便点点头,很自然地说,“哦,快做功课,待会儿就吃饭了。”
小年偷偷松了口气。
可是直到吃饭的时候,他功课也没做完。忻楠过来叫他,顺便看两眼,眉头便皱起来,——随后,就开始为这事儿伤脑筋了。虽然不算什么非常紧急的事情,但总有一天要逼到眉毛下面的。最初的手段是给他补习,很快忻楠就发现,成效甚微,小年的基础确实差,缺乏学习天份,而且走神儿的本事天下无敌,高中三年如果不发生奇迹,他考上大学的希望相当渺茫。忻家两兄弟都是不用操心功课的主儿,所以乍遇这种事,忻楠一时有些无措,直到有一天被他逮到小年走私,却突然来了灵感。
那天给小年讲完代数卷子,忻楠出去煮宵夜,让他自己再重新做一遍。等他端着馄饨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推开门时,毫无意外地看到台灯下小年托着腮帮,一动不动的背影,不用问,元灵又不知跑哪儿去了,忻楠叹了口气,叫他,“小年?”
那孩子好似吓一跳,手忙脚乱在桌子上动作一番,才回过头来。
忻楠把碗放下,挑着眉看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抽小年掖在作业纸下面的东西,小年面红耳赤地还想压住,被忻楠扬起声调“嗯”一声,吓得缩了手,垂下头。抽出来的一张白纸上,是用铅笔粗略描绘出轮廓的人物形象,一男一女。忻楠看着,瞪大了眼睛,惊讶万分,问,“这是画的我和安宁?”
小年随手勾出的线条有点像漫画,但仍然能很明显地看出忻楠的形象特征,尤其是漆黑的头发和眼睛轮廓,眼珠好似还在发亮,——还有毛衣,分明就是他那件胸前有菱形图案的蓝灰色毛衣。旁边的安宁线条就简单得多,穿着长大衣,下巴抬得老高,鼻孔朝天,忻楠哭笑不得。
小年局促不安,嗫嚅着,“忻楠哥,对不起,我只是随便画画……”。
忻楠瞪着他,好似在想什么,半天,才突然醒过神来,说,“快去吃馄钝,吃好了把卷子做完!”说着随手将那张画了图的纸收了起来。
小年低下头,咬着嘴唇,这才觉得后悔。楠哥抽了时间给自己补习,自己却不认真……楠哥会生气的吧?他心神不宁,一张卷子于是做的磕磕绊绊,惨不忍睹。
忻楠后来拿着那勉强完成的卷子看了好久,终于叹了口气,很无奈地放在了一边。
那一声叹息重重压在小年心头上。
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笨这么没出息过!……太不争气……如果像忻柏那样聪明就好了……明明也想用功的……却老是忍不住走神儿……
其实最令小年难过的,还不是那些,而是,在楠哥面前,做错了!一想到他那失望的表情……就无法形容的沮丧……小年真的害怕看到。第二天,犹疑了好久,在车站蹭啊蹭的,还是不敢去!只得悄悄回了自己家。阿姨见到他,问也懒得问,不过冰块嘴脸却少见了些。她如今有自己的事情,即使不出差,也经常兴奋地出门。
一天、二天、三天……去认错的勇气越来越少,小年越想越羞愧,落了单,怪寂寞的样子。
结果过了十来天,忻柏课间来找小年,说忻楠有事找他,让他晚上过去。
小年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到快放学的时候,才有点雀跃。那么,楠哥不气他了?这可真是孩子气的想法了!事实上,忻楠见到他,好像根本忘了那一天的事儿,只催着赶紧吃饭。然后带上他,出了门。
小年一向是不问的,即使有疑问,也乖乖跟着走。两个人乘车下山,往老码头去。很近,两三站地而已,尚在远处鼻子已经接收到一股咸腥的味道,拂过皮肤末梢的风温暖而潮湿。殖民时期德国人建造的古老石头栈桥长长地伸入海中,现在已经成了游艇码头周围防波堤的一部分,黄昏时深紫色的海浪温驯舒缓地拍打在石堤上,一起一落的潮水从石缝里汩汩退去,留下一种奇怪的,低沉的,懒洋洋的哗哗声,时轻时重,似在低语,又似在打呵欠。
码头周围都是殖民时期的老房子,斑驳的三角山墙,深窄的小窗,墙基布满绿苔。忻楠带小年进去,穿过小小的天井,爬上又高又陡的楼梯,推开门,然后小年便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有两根柱子的大房间里。
房间里显得有些暗,也许是因为窗户被拖到地上的厚厚黑色窗帘遮的太严密的原因,光线好似完全聚集在屋子中央的一堆东西上。他们进去时,有人回过头来看他们一眼,但大部分人都聚精会神专注着自己面前的事,没有理他们。小年发现屋中央被灯照射着,光影分明的东西是一尊摆在粗布中间的白色人物半身像,身体面孔扭曲,表情狰狞可怖,头发乱蓬蓬似杂草。每个人身前都有一个架子,笔刷在纸上的声音沙沙作响。
有个站在墙角的年青男人走过来,忻楠同他打了招呼,对小年说,“我朋友,季雅泽。”小年老老实实叫人,“雅泽哥。”
季雅泽个子跟忻楠几乎一般高,但是却瘦很多,一件薄薄白衬衫晃晃荡荡吊在身上,他拍忻楠肩时,小年看到他半卷起衬衫袖子,露出的细细手腕骨头突起。他皮肤很白,是那种不太健康的青白,单眼皮,细长的眼睛,眼角上挑,本来应该是很妩媚的凤目,可惜季雅泽眉头总是有点儿锁起,搞得眼睛老是微微眯缝着,倒象是只常年在打瞌睡的狐狸。
他看着小年,对忻楠说,“就是他?”
“嗯。”
季雅泽问小年,“以前学过画画没有?”
小年摇摇头,“没有。”
“喜欢画画?”
小年有些呆滞地看着他,呃,这个问题……
“……你先随便看看,看看别人怎么画,”季雅泽吩咐道。
小年呆呆立了一会儿,走到旁边去,看周围人画架上的画。这间布满灰尘的大房间,安宁而沉静,站在此处的人,与光和影的石膏像也没有太大差别,除却一只腕而外,长久的一动不动,时间像灰尘一样落下来,沉淀在洗擦得露出木色的地板上,无迹可循,小年意外地感觉恍惚与安然,倏忽间已经熟悉了弥漫在房间里的那股奇怪的淡淡的味道。
忻楠与季雅泽站在门外低声说话,“会不会太晚了?”
“有的人学六个月就通过专业考试,看悟性,不同学校要求的程度也不一样。”
“他呢?”
“难说。时间紧,总要比别人多下点功夫。”
“他注意力似乎不容易集中。”
“没有兴趣的东西很难让人专注。”
“看起来他喜欢画。”
“那样最好。”
“无论如何,能够上普通学校的程度就已经很好。”
“……你真是爱操心,你弟弟呢?放手了?”
“他自己已经很会拿主意。”
“所以把注意力转到这小孩儿身上来了,他是谁?”
“忻柏的同学,他情况有点特殊。”
“嗯,忻楠,你向来就爱照顾残猫病狗。”
“我家既没养过猫也没养过狗。”
“你知道我说什么。”
“你说的话一贯是错的。”
“我做的事还一贯不对呢,我这人整个儿就不对。”
“又开始打倒自己了,死脑筋!”
“……嗯,你说的对。”
“……怎么样,最近?”
“你看到了,还不错。”
忻楠看着季雅泽,他慵懒地倚在过道墙壁上,毫不在意灰尘会弄脏衣服。一只手抄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架在身侧,刚刚点着一支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偶而凑到嘴边吸一口。黑暗的走廊里白色烟雾袅袅上升,季雅泽的脸有些朦胧,透着一丝悒郁和迷茫。
忻楠叹了口气,“少抽点烟吧。”
季雅泽笑了一下,两边嘴角上翘,本来薄薄的冷淡的唇,忽然显出一点儿性感的调皮劲来,“已经很少了。”
忻楠想一下,有点不放心,“最近没有出去闹吧?老实点儿,你身体经不起折腾。”
“我知道,”季雅泽抬起眼睛看他,带着笑意,“光是想着被你念到死,就什么也不敢干了。”
“那最好!”忻楠瞪他一眼。
季雅泽忽然出声地笑起来,把烟在墙上按熄,丢掉,叹一口气,“忻楠,要是我喜欢的是你多好。”
“谢了,”忻楠白他一眼,“我只负责看管,到时候要完壁归赵的。”
“要是永远没人来要呢?说不定我这件东西都已经被人忘了呢,那样你也不要?”
“不要!你是易燃易爆危险品,生人勿动!”
“易燃易爆么?”季雅泽轻笑着。
危险品爆炸燃烧起来,炸伤了周围的人,自己也一样要粉身碎骨的,——太危险,所以令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从季雅泽的教室出来,忻楠带着小年悠闲地在海边逛,并不急着回家。他到路边小店里买了饮料,丢给小年一罐。两个人沿着栈桥向海里走了一会儿,忻楠在石堤上坐了下来,小年也在他身后的栏杆上坐下来,脚伸到靠海的这一面来,用双臂抱着铁栏杆,下巴抵在手上。
他看着海面出神。
不知不觉季节已经翻到初夏这一页,气候温润潮湿,在海边坐一小会儿,皮肤上已经感到黏腻。夕阳里海水变成深紫色,海平面上越靠近落日的地方颜色越亮,与天空连成一片的赭红深赤亮黄,荡漾着耀眼的光芒,可是他们头顶上的天空,却已经变成清透高远的淡蓝色,点缀着几颗荧白的星。
小年侧过头,脸颊枕在手上,把视线掉回到忻楠身上,他坐在他侧前方,两条长腿很舒适地向前伸着,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松地捏着一罐冰啤酒,隔一会儿,送到嘴边喝一口,仰起头的时候,颈部的曲线流畅漂亮,随着吞咽的动作,喉结轻轻跳一下。海风把他额前的头发掀起来,充分显露出饱满额头和高挺的鼻梁线条。他浅麦色的皮肤在夕阳下闪闪发着光。
小年简直是倾慕,忻楠的长相真的好看,可是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还真不是他那英俊的相貌……正迷惑间,他听到忻楠开口。
“好,谈谈想法吧。”
“……什么?”
“刚才,你在雅泽的画室里看了看,感觉如何?”
“……他们画得很好。”
“你想学吗?”
那孩子似乎有些意外,看看他。
他想一想,改变问法,“你喜欢画画吗?”
小年一时有些困惑,刚才季雅泽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他喜欢画画吗?喜欢么?忻楠哥是因为……看到他那天在乱画所以……想让他专门去学吧?……为什么呢?可是下意识地,小年觉得应该答喜欢——虽然他还没有想好——否则的话,忻楠哥会失望吧?至少……他并不讨厌……而且跟其他的事情比较起来……喜欢……也可以这么说……
“……嗯,喜欢,”小年说。
忻楠看起来果然很高兴,回过头来朝他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灼灼发亮,“我猜的没错,你一定会喜欢!”
“老实讲,我一直在想,”忻楠侧过身来,让自己能面对着小年的眼睛说话,“你高中毕业以后该考什么学校,你知道你的成绩,嗯……”
小年垂下眼皮,有些难为情。
“相对来说美术专业对文化课的成绩要求比较低,我觉得可以试一试。主要是你好像对这个还算有兴趣,是不是?”
小年慢慢点头,有点不想扫忻楠的兴,“可是,我现在学画画……不晚吗?”
“当然不晚,还有两年的时间,足够了。”
“……好。”
“可是你要多练习,这两年要稍微刻苦一点,可以吧?”
“嗯,”小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可是,忻楠哥,我高中毕业之后,不一定能考大学啊。”
“为什么?”忻楠有点诧异。
“……我妈妈没有给小姨留我的学费。”
忻楠愣了一下。
小年抬起头来,圆圆大眼睛平静淡漠地直视着他,“小姨说我只能跟她住到18岁,我想我高中毕业大概就要去工作赚钱的。”
在他许多次的出神时,早已模模糊糊地想过这个问题,他记得自己早一年上学,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只有17岁,可是即使有一家大学肯要他,小姨一定不会出学费的,而且18岁他就要自己吃自己了。小年许多时候都恍惚地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要如何活下去,他设想自己的一生人会结束在18岁那一年,因为实在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
忻楠看到小年的表情,好像有一张锋利的纸划过手指的感觉,手指上几乎看不出伤痕,可是疼痛是存在的。他近乎粗鲁地伸出手去敲了小年的鼻子一下,看他吓一跳地抖落那种让人疼痛的表情,换上困惑与温顺的神色,才笑着道,“笨蛋!”
“笨蛋!想得还挺多!”
……
“办法总是有的,你只管好好学画画就行了,这些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
那该由谁来操心呢?
这个完全被动、极度消极的孩子,若无其事地讲述着自己毫无生气和希望的将来,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放手的话,两年之后他会如何呢?忻楠根本不考虑那种可能性,不知从何时起,他很自然地把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把他当做自己的责任带在了身上。
这个可怜的小小的责任,对他来说,轻的仿如不存在,却又重的时时令他心窒。
“你小姨最近不常出去吗?怎么一直在家住了那么久?”他扯开话题。
“嗯,”小年点点头,“前半个月她一直在家里。”
忻楠看着他的表情,想,真奇怪,事情似乎不应该是这样,如果让他来说,应该正好相反,陈碧瑶在家的时候,小年才最该住过来,——空无一人的屋子都比那个女人的杀伤力小。
“她最近在相亲,嗯……约会。”
“咦?相亲成功了?”
“好像是,”小年托着腮,犹豫着说,应该是成功了吧?小姨最近的心情似乎不错,脸上的表情也温和许多,甚至还跟他说过几次话。
“那很好啊!”即使不喜欢那女人,忻楠也真心为她高兴。一个人有了感情寄托,看待事物的眼光都会改变,也更容易快乐,而一个人如果快乐的话,她周围人的日子应该也会好过许多吧?
“嗯,我也这么想,”小年点点头,“我希望她有个伴儿。她天天对着我,大概很不开心。”
忻楠看着他,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