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城》Chaox桐板

4、第 4 章

　　夏日的余晖渐渐褪去，潺潺的河水边驻扎着一座座白色毡毛盖顶的行营，营内布置低调，没有挂有任何可以表明军队身份的东西，营中唯有高高竖起的蓝色旗帜是军营中为了防火攻用来测风向之用，旗帜在夜空中飘扬着。西凉军连日来的奔波加上昨日的一番苦战，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在营帐内呼呼大睡，守营的士兵也是士气低落，整个营房死气沉沉，西凉军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雄风，这零零星星散落在河边的营帐，相比往昔绵延百里望不见头的恢弘壮阔，西凉军首领马睿独自坐在小山丘上，望着他的军队，心里说不处的滋味。
　　凉州城一役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斗志。他总在想为何自己没有战死在沙场，为何偏偏自己活了下来，为何自己要带着残兵败将砥砺前行，这漫漫长路该何去何从。陛下已经西去，王世宗亲无一幸免，而自己亲自护送的公主在混乱中走散了，现在不知是生是死，本来，本来我们都快成亲了，为何，只怪天道不公，令人叹息。燕人本就痛恨西凉人，所以城破那天，燕人冲入城中，烧杀抢掠，无所不做，杀红眼的燕人犹如地狱走出的魑魅魍魉，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凉州城在刹那间成了人间地狱，处处哀号遍野，血染大地。他不敢再去想，颤抖的双手捂住因多日未眠而微肿的眼睛。陛下啊，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现在好痛苦，好痛苦……
　　守营的士兵各个瘫坐在哨岗，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四周，然后又耷拉着脑袋，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他们所经历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打击，从未败得如此彻底的一支铁军，在顷刻间飞灰湮灭，崩塌成一堆渣滓，不管风吹不吹早已飘散的无影无踪了。
　　黑夜中，一群身着暗红色衣服的军队正在慢慢浮出水面靠近这个营地，领头的将领戴着面具，面具中透出一双犀利的双眼，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特别明亮，快接近营地之时，军队拆成四队分流隐入营房，静静的夜，只有河水流过的声音。
　　马睿看着手中紧紧握着的利器，这是迎敌前公主给的定情信物，泪眼朦胧的眼睛像是看见什么东西朝自己砍来，他本能的向后一撤，站起身拨出剑护在身前。
　　他认真看了眼偷袭自己的人，想确认是是否是燕人，而身前之人戴着红色蒙面具，整个人被盔甲包裹，只露出狰狞的双目，此人的装束并不是燕国的追兵，应该是哪个小城小地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想来捡个便宜，“你是谁？”
　　叶醒将剑收回剑鞘，拿出背后背着的长枪，摆出要与他一绝高低的姿势。
　　“无名小辈都不敢报上名讳？”马睿并未觉得眼前之人是位多么厉害的对手，“我西凉军现在虽然落魄，但也不是你们这些小城能够随随便便欺负的。”
　　马睿这话也不只是想吓吓他，叶醒的军队刚刚靠近西凉军就发现了他们，偷袭并未成功，营内刀剑相撞声，呼喊声顿时想起，两军交上了手。而提前上岸的一支一小分队将叶醒护送上这小山丘碰巧看见这个人，此人衣着虽然破破烂烂但这种料子不是寻常人能穿的以及他腰间配的宝剑，从此推断出此人定是西凉贵族，是这个军队的首领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只好破釜沉舟先擒王。
　　马睿看此局势马上推断出来着的实力，这些来偷袭的军队并不是他们的对手，而护送叶醒的小分队已经被马睿不费吹灰之力全数斩杀，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名将——西凉猎鹰马睿。他一眼便看出叶醒的目的，所以他也不急，杀光夜袭军只是迟早的事情，拖不起的，是眼前之人。
　　叶醒也不废话毫不惧色，提枪上前要取他首级，三招过后马叡大概摸清楚了他的实力，硬拼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只是很巧妙的避开叶醒的致命招，不正面与他抗衡，数招过后，叶醒明显开始沉不住气了，露出点破绽正好被马叡抓住在他的腰间狠狠砍下一刀，叶醒拨出腰间长剑横档，手臂因对方用力过猛而被震到麻痹，长剑掉落在地，马叡横过刀又是一记劈砍，正中叶醒腰间，腰间猛然一阵疼痛感传来，鲜血渗透了他的衣服，顺着马睿的刀柄滴在地上。叶醒单手握住他的刀不让他再往里深入，马叡唇边一抹讪笑，仿佛在玩弄蝼蚁一般，叶醒虽然枪法厉害，但是缺乏实战经验，与马睿这种战场老手对决一点也占不了上风。
　　在军营内混战的叶曦看着眼前的形式，久攻不下的营地，身处险境的叶醒已让他开始有些急躁，西凉军正在慢慢将亲卫军包裹其中，叶曦只觉得事态不妙，这样下去定是全军覆没，于是立即安排程戈突围随时准备撤退，柳卿则负责去接应叶醒，正巧看见叶醒受伤，便不顾一切的带着小分队往上冲，奈何西凉军的确是虎狼之师，上山丘的路早已被西凉人堵住如铜墙铁壁般他们根本冲不上去。
　　叶醒倒在地上捂着腰间的伤口，伤口中不断涌出的献血染红了山丘，马叡偏着头，用剑尖挑开他的面具，面具下竟是位少年的脸，这倒令他有些吃惊，小小年纪枪法如此厉害，不过真是可惜了啊，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年纪轻轻就敢夜袭我西凉军，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不过也是，只有这种毛头小子才会如此愚蠢。他蹲下身看见叶醒剑上的“涂”字，“原来你是涂城的人，涂城……不如我率军去做做客如何？”
　　叶醒咬着牙说道，”你先过了我这关再……“他忍着疼痛想要站起来，却又重重摔回原地。
　　马叡一脚踩在他的头上，从他身上走了过去，淡淡的丢下一句话，“我过了。”
　　“嗖！”一只箭飞过，射穿了毫无防备马叡……
　　叶仕骑在马上，手中握着长弓。
　　“马叡小儿，听说你想来我涂城做客？”粗犷而有震慑力的话语穿过千军万马传到马睿耳中。
　　眼前最后一幕，是柳卿担忧的面庞，是将士们胜利的呼喊声……
　　叶曦坐在窗台上把玩着手中的利器，褐色的漆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非常的通透，短短的刀鞘中拔出来的刀形状怪异，也没开刃，不像是一把可以伤人的武器。
　　床上传来两声咳嗽，叶曦偏头去听，似乎是醒了。
　　叶醒床边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她便是简灏的女儿简颜，见叶醒醒了，她开心的呼唤着叶曦，叶曦马上走到床边，叶醒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叶曦，似乎有些赌气，将头扭到一边，叶曦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便也不觉得奇怪，关切的询问他的伤势，“感觉如何，需要叫大夫过来吗？”
　　叶醒轻皱眉头，气息还是很虚弱，只有气无力的说道，“不用，你走。”
　　简颜显然不知道他在发哪门子的脾气，站起身来毫不犹豫的站在叶曦这边，“叶曦哥哥好不容易帮你捡回这条命，还不知道感谢人家，你在这置什么气呀，有本事你打赢那位西凉将军啊，受了伤还怪叶曦哥哥保护不周吗。”
　　叶曦将简颜拉到一旁，“颜儿怎么这样和少主说话，快道歉。”
　　颜儿自小跟在叶曦身后，甚是听得进叶曦的话，尽管不情愿，还是道了个歉，道完歉，叶曦便以有军政要务和少主说为由让她先出去。
　　待她出去后，叶曦双膝跪地，向叶醒行了君臣之礼。叶醒不明白他为何行此大礼，从未有任何人向他行过这种礼，自己还未成君，这样做令他不能理解。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主，自小，我便与少主一起长大，但我从无逾越身份的想法，对于少主，我们永远都是君臣，而这次，的的确确是城主用来考验少主的，我事先并未告知少主，也确确实实是欺骗了你，而少主的表现，已经很好了，两军交战，实力相差悬殊过大，那便唯有擒王。你的努力城主是看在眼里的，你不需要再去证明什么。而我，永远只效忠于少主。”
　　擒王不过是叶醒碰巧碰上的，抛去这一点，他简直一无是处，自己比起父亲确实差距很大，他气的是自己的无能，气的是自己的束手无策，“只效忠于我？呵呵。我一直以为我有好兄弟，原来到头来是我自作多情，我们只是君臣。奉德，我一直把你当我亲哥哥，平日里我太过于飞扬跳脱，而你总是站在我身后，支撑着我前行，原来你会去做那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是君臣，只是受我父亲之托是吗！”他情绪很激动，猛地咳了起来。
　　“少主。”叶曦有些语塞。
　　“经历过这件事，我明白了很多，我会成为你们心中有能力接下这座城的人，这一点，请你转告我父亲。”
　　“……”这一句转告我父亲，实实在在刺痛了叶曦的心，被他如此的不信任，令他感到心痛，这些年鞠躬尽瘁难道他真的认为只是君臣之责吗。
　　简颜一直在门口等着，看见叶曦从屋里出来，便马上粘了上去，“叶曦哥哥，你别太在意，少主就是这倔脾气。等会带我去城南抓鱼好不好。”
　　叶曦看着简颜的脸，笑笑，温柔回道，“好啊。”
　　“那这次不带程戈、柳卿他们。”
　　“可以啊。”简颜天真无邪的脸令叶曦露出不为人所察觉的一丝愧疚。
　　城南有一片大池塘，池塘旁边有一棵大榕树，是叶醒、叶曦儿时玩耍之处，后来又成为他们这帮人的据点之一，某次机缘巧合被简颜发现，于是便经常会带上简颜。而叶曦相对安静，在叶醒和儿时玩伴们打闹之时，他总是安静的坐在榕树下，微笑着看着他们，偶尔也会若有所思的看着天空仰或是坐在树下安静的看书。简颜觉得此时安静的叶曦最是迷人，发呆时伤感的神情是否跟他的亲生父母有关，自小她只知道叶曦是父亲不知道从哪接回来抚养的，却从未提及他的身世。
　　“叶曦哥哥，你看那有条大鱼。”
　　叶曦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真是条大鱼，可惜叶醒不在，要不就有鱼吃咯。”
　　“哎呀，别提他了，他又不在，你去给我抓上来呀。”见叶曦不是很想去，简颜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令他不得不挽起袖子，趟入池中，这么大动作将周围的鱼全都吓跑了，“看呀，都被你吓跑了，你后面，快抓，前面前面。”
　　简颜一顿瞎指挥搞得叶曦晕头转向，一屁股摔入池中，站在池边的简颜见他摔倒的狼狈样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叶曦突然指着她的脚边大喊道，“你脚下有蛇。”
　　简颜吓得大惊失色，整个人像是跳了起来，一个酿呛摔入池中，叶曦意识到玩笑开大了，连忙跑过去扶她，可是为时已晚，简颜直接摔在了他身上，压得他五脏六腑差点全吐出来。
　　水花平息后，池面上两人静静的对望了一眼，浑身湿透的简颜已渐渐成熟的身子若隐若现，叶曦涨红了脸赶紧将她扶起来推到一边，然后甩了甩湿漉漉的衣服，简颜羞涩的转过身去双手护着胸前。
　　叶曦也略微有些尴尬，所以只能避开眼神对她说，“颜儿，你看都湿透了，我们回家吧。”
　　简颜似乎并不想走，也不满他将她推开，扑在他的怀中紧紧抱着，“叶曦哥哥，我已经行了及笄之礼，你还要让我等多久。”
　　他万万没有想到，是她先捅破这层窗户纸，突如其来的话语令他不知所措。他慌乱的不知所措，只得重复着上一句话，“我们回家吧。”
　　她明显感受到他的身子微微一怔，“我喜欢叶曦哥哥，很喜欢很喜欢。”
　　叶曦的眼眶湿润了，他拼命的想要将眼泪憋回去，可是无论怎么做，眼泪还是一滴滴的往下流着，他不敢回头去看她，只是轻轻解开她的双手，强忍着哭腔镇定说道，“我也喜欢颜儿妹妹啊，但是现在确实该回家换衣服了。”
　　同样的喜欢，听起来却是不同的意思，简颜抬头去看他，像是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说个明白，她不想再等，也不想再猜下去了，这样真的好累好累。
　　叶曦旁若无事背过身去牵起她的手要走，简颜却用力往回拽了他了一下，叶曦知道不能再回避这个问题了，可是他真的不想去面对，对任何事情都胸有成竹的他，这是唯一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问题。
　　他轻叹一口气，“那我先走了。”说罢就真的走了。
　　看他如此反应，简颜难受的眼泪夺眶而出，而他也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