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才怨》万不正经

1、书生意气

　　阿巳十五岁中了童生，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遇上个军痞子韩霖，仗着父兄当朝为官，便在当地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可谓为所欲为。恰逢放榜庆贺，觥筹交错间看见这么张樱粉相映的俊脸，一时鬼迷心窍叫嚣着把人绑了回去当媳妇儿，待到回去酒醒了三分，一看这哪是姑娘啊，揍了一顿便又放了回去，阿巳捂着自己青白交错的脸，一瘸一拐地沿着长街，沿着田埂，沿着星子的轨迹终于走回了村落。
　　阿巳本未放在心上，究其根本不过是场误会，谁知第二天这消息不胫而走，乡下那么点地方，贴着田埂能听见身后窃语，如盛夏鸣蝉，他听得如坠冰窟，却不敢开口申辩，他爹娘说了，想必村里人也就图个一时新鲜，他行得端站得直，饭后谈资不过几日的事，若是当真生了嫌隙招来麻烦他们老两口可就不好过了。
　　谁知好几日过去了，晒谷场上村头李寡妇依然在跟村长媳妇嚼舌根。无独有偶，渐渐的，爹娘看自己的目光也变得奇怪起来，欲言又止中除了怜悯，还带着些没来由的怨恨，阿巳心里毛毛的，不管是走到哪里都有不善目光跟随自己，都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待下去早晚将自己逼到疯魔，他替爹做完农活，去镇上给家里添置些平日里需要的用具，侍弄二老用过饭食，才说出自己离家会试的意愿，纵然于心有愧，依然是领了盘缠便上路了。
　　“阿巳他娘可怜了，讨不着媳妇儿，连儿子也没了。”
　　“那小子从小就是个没主意的，送上去让人糟蹋没几日也就回来了。”
　　“还等着阿巳中秀才回来沾光呢，现在，啧。”
　　“阿巳他娘别伤心了，你就当没这个儿子罢！”
　　门外的乡亲拍着门，忧思难忘的样子，好一副民风淳朴的景象，哪像是在阿巳背后露骨的眼神和不堪的话语。
　　屋里对坐的两口，一人握着杯盏，一人捻着针线，眼神飘得厉害，手上不过机械的重复。
　　“当初若是没进书院就好了。”
　　“是啊。”
　　“若是在家务农就好了。”
　　“是啊。”
　　“若是…就好了。”
　　“可是…可是…”可是当初凭着一口气，也想给儿子挣一个前程。
　　“哎…为什么这种事就发生在咱家。”
　　“哎…”
　　阿巳哽着一口气，一连行了两天的路，脚下的布鞋已经磨得快不见底，他终于找了个地方落脚，是夜便发起了高烧。
　　他不是没有解释过，只是越描越黑，他跟那韩霖根本就没有肌肤之亲，他对爹娘辩解了无数次，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只能看见逐渐黯淡的神色，他顶着他爹黑沉如水的脸色，听着他娘絮絮叨叨的话语，心里久久无法平息。
　　“儿啊，你要努力，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儿啊，若不是你不事进取，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
　　“村里的人都是这样的，有事没事总能找上谈资，怪不得人。”
　　“若是你再…若不是你…应当…何必…当初…”
　　阿巳捂紧了耳朵，颤抖着从梦里醒来，连泪水何时落了满面也不知。
　　“好…我活该…活该。”
　　他房钱给得足，烧够了两日才自己悠悠转醒，好歹时常在家干活，不吃药也没伤着根本，只是沐浴净身便感觉掉了半条命，疲惫与困倦接连着上涌，体质恐怕大不如前。
　　镇上的书院离家远，他并没有多少银两，租住了一间小小的柴房，借着油灯丁点大的光芒替人抄书，总也不会饿着自己，街口的馒头最大个顶饱，配上阿婆自制的咸菜又很爽口，只是自己做的衣物针脚杂乱有些粗糙，旁的倒没什么不好，一心想着待到过了会试，便不必再畏惧过往种种。
　　可惜天不遂人愿，与自己同乡的学子罗北也凑齐束脩到了书院，那天还眼睁睁地看着酒宴上阿巳被一票人马绑走的景象，他皱了皱眉，好歹是守住了读书人的本心，背后不语人是非，阿巳起先忧惧几日，后来见并无不妥，才逐渐安下心来。
　　秋收过后，书院里来了个瘸腿先生，听说是个落第的秀才，两鬓斑白颓然之色，学问是一顶一的，可惜人古板了些，授业月余便欣赏阿巳的才学，举荐给了当地有名的画商，给他谋了条好些的生路，再不用租住在破旧的小柴房。同窗大多君子之交，颔首之情，阿巳性子直爽，也很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