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腰》春风迟迟

59、第 59 章

　　杨六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就被叶旭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香囊，塞进他嘴里。

　　鲜血汩汩很快染红了衣袖，杨六疼得冷汗直流，眼看穆容景冷得可怕的神情，只能捂着伤处瑟缩在那里重重喘着粗气。

　　杨六此人游手好闲惯了，结识的都是上不台面的地痞流氓，自认也碰到过很多狠角儿，却没想今日碰上这样的硬茬。

　　他印象里，穆家二公子清风朗月温文尔雅，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完全没料到他竟如此心狠手辣，众目睽睽下出手伤人。

　　他没能力，也不敢还手。

　　穆家何等风光恣意，他怕穆容景抬一抬手，他这条小命就没了。

　　然而，令人心悸的声音还是响起了。

　　“是谁让你假扮和尚混进慈光寺的？”

　　杨六登时脸白如纸。

　　他明明已经逃脱了，穆容景为什么还是认出了他？

　　他想从穆家弄些钱，素素也出了主意，只是潜入许羡春的禅房调戏她一番，立刻逃走便没人认出他，只当是慈光寺管教不周出了孽障，没人能想到是他剃了头发假扮和尚。

　　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穆容景一语道出，杨六心中绝望，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便顾不得流血的手臂，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求二公子饶了我……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大夫人、得罪您，求您宽宏大量饶了小的这条狗命！”

　　叶旭听他亲口承认，顿时火从心起，顾不得君子仪态一拳砸在他脸上：“就是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冒犯穆家嫂嫂，当真是活腻歪了！”

　　穆叶两家私交不多，叶旭和穆容景关系却不错，不仅是同窗之谊，叶旭心中对穆容景更有几分说不上来的钦佩，没事便往他跟前凑。

　　穆容景不似寻常世家子弟骄矜高傲，却也不是随意能与人交心的性子，叶旭自认和他是芝兰之交，上回说要揍卓玉成，他二话没说就派了人去，没想今日穆容景又请他帮忙调查一个人。

　　街市里不入流的小混混，叶旭不知道有什么可查的，直到他说那人对许羡春意图不轨。

　　叶旭一听可不得了，忙安排了叶家在金陵城里的暗桩，顺水推舟查到了杨六身上。

　　谁知把人揪出来，还没等他动手，穆容景就一匕首把人给扎了。

　　这干脆利落的狠劲，让叶旭都不禁心颤了颤。

　　他总是明白了穆容景的怒气从何而来。

　　上回打卓玉成，他还开玩笑说是怒发冲冠为红颜，当时穆容景没否认，他也没往深处想。

　　直到今日穆容景不止一次提起许羡春的名字，聪明绝顶的叶旭几乎瞬间反应过来。

　　敢情他的好兄弟一直不愿透露自己的心上人，原来穆容景喜欢的女子，竟是许羡春？

　　叶旭的震惊不亚于十三岁时被骗去青楼见到衣着清凉的塞外舞姬的场景，然后一想怀微兄乃人中龙凤，必有异于常人之处，爱慕自己嫂子这种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何况穆容景说穆容修已经写了休书，许羡春已经不是穆家长媳，叶旭顿时觉得许家大夫人变许家二夫人，也不是不行。

　　只是若真到这一步，穆家还不知会成什么样……

　　叶旭有心替穆容景好好教训杨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谁知这狗东西不禁吓，尿了裤子。

　　叶旭见不得这脏污，连连后退几步。

　　穆容景看着杨六，眸光锋利：“你若不想死，就好好保护你的脑袋，再有下次，便只好把你丢进江里喂鱼了……”

　　杨六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小的谨记，多谢二公子……”

　　杨六屁滚尿流地跑了，叶旭一惊，忙道：“你怎么就放他走了，严刑拷打问他背后指使的人是谁啊！”

　　穆容景看了看衣袖溅上的血迹，声色淡漠：“滥用私刑触犯律例。”

　　叶旭一噎。

　　刚刚拿刀扎人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说。

　　“就这么放他走了，你知道他身后的人是谁？”

　　昏黄的光影缀在夜色中，穆容景拂了拂衣袖，缓缓道：“我大哥的外室，他的表妹。”

　　叶旭愣了愣。

　　这么乱的吗？

　　外室嫉妒正妻，设计破坏正妻名节，正大光明把人赶走，好独占恩宠意图上位？

　　叶旭叹为观止，“你这位新嫂嫂可真有几分手段啊！”

　　穆容景唇角牵动，不置可否。

　　素素接近穆容修目的不纯，他早有预料，想着她身份卑微翻不起风浪，许羡春也能趁此机会脱离穆家，处处顺水推舟，没有多在意这个新来的荣姨娘。

　　今日看来，此人心机深重，算准了穆家在意子嗣香火，妄图依靠腹中孩子上位，坐上穆家大夫人的位置。

　　叶旭没见过素素，想不通穆容修为什么喜欢这么一个阴险狡诈的女人，忍不住道：“你不提醒你大哥？”

　　穆容景面色不豫，冷冷道：“自作孽，不可活。”

　　叶旭张了张嘴，忽然反应过来他正心疼自己的心上人估计恨透了穆容修，当即露出了然的笑意：“你大哥薄情，你也不必管他了。那你嫂嫂……哦不，那许家大小姐怎么办，可是要回娘家去？她爹娘不会为难她吧？”

　　许正则和叶家都是商人，一切以利益为上，若是知道女儿被夫家休弃，断了家中前途，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来，许羡春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如何能安身立命。

　　寒风凛凛，遥遥传来犬吠声，穆容景抬眸望了望天边残月，不置一词。

　　叶旭见他思虑深沉，也不再多问，说起近来京中的事：“听闻今上病重，大有立储有意，诸皇子中，二皇子沉稳、三皇子勤敏，二人分庭抗礼，都是上上之选，也不知太子之位花落谁人。你家与三皇子有些私交，若是三皇子成了储君，对你入朝为官多有助益！”

　　穆容景侧目看着他，轻笑了下：“你对这朝中局势倒是了解透彻。”

　　叶旭挺着脊背，“谋定而后动。此乃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多亏你父亲不让你从商，不然还真是屈才了……”

　　叶旭越说越来劲，“等你将来高中，就把你嫂嫂接去上京，远走高飞岂不快哉。”

　　穆容景倒是这么想过，只担心许羡春不愿意。

　　他如今软硬皆施才能留在她身边，以她翻脸不认人的性子，恐怕转头就把他抛弃了。

　　没有万全之策，他不敢贸然行事。

　　叶旭看他失落的模样不禁啧啧称奇，没想到芝兰玉树令人景仰的穆二公子，还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当真是稀奇！

　　正要再趁此机会调侃他几句，忽然见身边的人冷了脸。

　　叶旭吓了一跳，以为他生气了，谁知穆容景只是停下脚步，回头往后看了看。

　　夜色如墨，身后空无一人。

　　寅时将过，城中静谧无边，偶有吃醉的人经过骂骂咧咧几句，便没有任何动静。

　　叶旭顺着他的目光左看右看，不禁疑惑：“你瞧什么呢？”

　　穆容景静默了一瞬，“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哪有什么人，看错了吧……”叶旭挠挠头，什么也没发现。

　　“罢了，回去吧。”穆容景也当自己看错，没有再多心。

　　两人在路口分别，叶旭打着呵欠回家睡觉，穆容景没去成贤街，掉头往穆家走。

　　天色破晓，穆家仍是灯火通明，门房小厮看到他，立马松了口气：“二公子您总算回来了，老夫人正着急等您呢。”

　　“知道了。”

　　抬脚进门一路往东院去，不出意外在回廊上碰见一夜没睡的穆容修。

　　他孤零零站在栏杆前，望着池中的锦鲤出神，神色显得无比落寞。

　　等他走近，穆容修才回过神来，微微蹙着眉：“你去哪儿了，怎的才回来？”

　　穆容景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漫不经心道：“嫂嫂只身离开穆家，孤立无援，我总该帮一帮她。”

　　穆容修面色微变，想起昨日从慈光寺回来，下人说二公子拿着大夫人的行李送她离开。

　　素素在一旁说，“从未见过二公子如此热心，别不是喜欢她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开始他以为穆容景只是顾念叔嫂之情，才会处处袒护许羡春，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他真正的心思。

　　仿佛当头棒喝，穆容修难以置信看着他：“你怎能喜欢许羡春？她是你嫂子！”

　　对比他的愤怒，穆容景仍旧波澜不惊：“她现在可不是了。”

　　廊下灯笼幽弱的光，落在穆容修苍白的脸上：“你承认了……”

　　晨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回廊，穆容景轻哂，“没什么不能认的。”

　　他从未否认过自己的感情，若不是顾忌许羡春的名声，恨不得昭告天下。

　　“穆容景你无耻……”穆容修双眼猩红，狠狠攥了他的衣襟，“你罔顾人伦觊觎长嫂！”

　　穆容景面色微沉，拨开他的手：“从你写下休书起，许羡春就不再是我嫂子，你没有资格过问我的感情。”

　　正房开了门，穆申夫妇起身，穆容景往了那边看了眼，丢下怔然的穆容修迈步离开。

　　而穆容修此时却想起昨日对许羡春说的那些话，他以为她私会男人，一时怒火攻心口不择言，逼得她说出恩断义绝几个字。

　　他只当她是气话，等他回来哄哄就能回心转意，然而回了家看到人去楼空，屋子里空荡荡的毫无她留下的痕迹，穆容修才惊觉她是真的离开了。

　　其实他心底里并不相信她与男人幽会，只是男人容不得颜面有失才会冤枉她。

　　他枯坐一夜早已后悔，心中还在迟疑要不要同父亲母亲商量接许羡春回来，他的弟弟就亲口承认喜欢自己的嫂子。

　　他不知道穆容景怎么会看上许羡春，她早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个被休弃的女人怎配他的喜欢。

　　穆容修抬手捂着脸，眼前却全是四年来与许羡春相处的点滴。

　　她纤柔的身姿，温婉的笑容，每一声柔柔的夫君，都好似一把刀子扎在心窝上。

　　原来他是真的失去她了……